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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

  “本王来看自己的皇弟也需要理由吗?”苏云杪向着台阶上迈了一步, 目光却游移在正厅之内,扫视一周却没看见其他的身影,一丝失落转瞬即逝。

  快到苏扬舲都没来及捕捉到。

  他引着人走进厅堂,坐在黄梨木椅上, 椅上仍有一丝残温, 想到刚刚在这里的温存亲热, 苏扬舲暗自红了脸。

  “卫质子呢?本王带了一些扶华酒, 不如叫质子来同饮?”他话音刚落, 便见旁侧的绵一将手里拎着的两个银质酒壶放到了乌墨的手中。

  苏扬舲犹豫了一瞬, 便对着门外的允乐道:“去叫南寻来。”

  苏云杪的心突然收紧。

  南寻,他叫他南寻。

  本无风, 却觉得一阵发凉, 他的齿间打了个哆嗦。

  察觉到苏云杪的异样, 苏扬舲关切的问:“二哥, 怎么了?屋里冷吗?”

  苏云杪唇角扯了扯, 淡笑:“是有些凉了, 前几日染了风寒, 今日刚好了些。”

  “二哥病了?那怎么还出来呢?应该好好在府里休息几日, 风寒虽不是大病,若是落下病根也是不好的。”

  “不妨事的, 风寒而已, 喝几杯烫酒发了汗就好全了。”苏云杪看了看那两个银酒壶, 迅速的收回了目光。

  正在此时,乌墨端了两个精致的琉璃盅走了进来,阵阵清香便从盅里溢了出来, 苏扬舲看着那个琼花乳笑道:“说来也奇怪, 最近似乎十分贪这个琼花乳的味儿, 一日不喝都不行。听乌墨说二哥讲父皇赏你的那份也送来了我这里,今日便也尝一些吧。”

  苏云杪看了看桌案上的琉璃盅,抬手将其推到了苏扬舲那边,说:“我就不用了,本就不喜甜食,这琼花的味道更是不能入口,闻着便觉得甜腻。”

  “可我记得二哥是喜爱吃酥酪的,还总要加些酿好的果脯子才好,怎得现下不爱食甜的了?”

  苏扬舲将琼花乳送入口中,唇舌之间残留着淡淡的花香,清新无比,他看向苏云杪,却在他的眸子发现了一丝慌乱。

  “四弟怎知我喜爱酥酪?”

  苏扬舲身子顿了顿,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未来得及多想便说了,他知苏云杪喜爱吃酥酪,是因为原书里有一段剧情,就是苏云杪和卫南寻互相喂酥酪,当时他还觉得这个情节甜的要命,可是现在再去想,瞬间手里的琼花乳都没了味道。

  “我、我曾在宴席上见二哥多吃了几口酥酪,便觉得二哥喜爱此物。”

  “四弟难道不知,父皇不食牛乳,宫中宴席素来都没有酥酪的。”

  苏扬舲眨眨眼,他还真的忘了这事了,现下好了,谎都不知该如何编圆了。

  幸好卫南寻从屋外摸着门走了进来,他赶紧将琉璃盅的琼花乳一口饮尽,走上前去迎着,道:“来得正好,入席开席。”

  门外的一应下人听到此话,纷纷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各色菜式,缓缓放在厅内饭桌之上。

  “二哥带了扶华酒,你陪他多饮几杯可好?”苏扬舲托住卫南寻的小臂,引着他坐在凳上,二人之间好不亲密。

  苏云杪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的唇角还挂着温柔的笑,然而藏在桌下的手指却被自己捏的发了白。

  直到疼痛从手掌传了上来,他才缓慢的松开。

  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别人那里承欢,苏云杪的心中不是个滋味。

  目光又落在那个被乌墨收起的琉璃盏上,苏云杪这才微微觉得好受了一些。不过是这一时半刻而已,他自然是等得了的。

  苏云杪冲着绵一使了眼色,绵一便走到苏扬舲的旁边,将他身前的酒杯倒满,又将卫南寻和苏云杪的杯子也填满了,才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

  苏云杪端起酒盏,拂袖道:“这扶华酒我那里也只剩了这最后一坛,再想品尝这味道可就不知要到何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索性找四弟来陪我一起痛饮才好。”

  扶华酒是嘉陵关所产,味道如同当地的风沙一般狂野热烈。

  “二皇子上次赠来的扶华酒还剩了不少,若是不舍得这滋味,不如再带回去一些。”卫南寻噙笑端起酒盏,在鼻下深深嗅了嗅。

  苏云杪的笑容在脸上顿了一瞬,而后便先自饮,“质子说笑了,即送出哪有再收回的理儿。”

  “二哥若是喜爱,我便让人给你送回去,我身子弱,这扶华酒性子烈,我也是不大喝的。”苏扬舲抬起手腕,将杯沿碰了碰卫南寻手中的酒盏。

  他浅尝一口,随即放下。

  身子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不胜酒力,吃了酒怕是要撒混的,前几日在镇国寺不过是多饮了几口,便浑浑噩噩的不知所谓了。

  苏扬舲脸上泛了丝红晕,垂下头。

  苏云杪扯扯唇角,欲言又止,最后落在眉梢微微一皱,“从前四弟可是最喜欢饮酒的,这盛京城的哪一家酒楼,不认识你?怎么……如今倒像是转了性子,不爱吃酒,倒是合了父皇的心意。”

  “民间不也说男子成家便会长大吗?既然成了亲,若是还整日留恋酒楼,实在不像个样子,再说,我毕竟是皇子,少年时可说是未长成不懂事,如今在做那些浑事,岂不丢了皇家的颜面。”

  苏扬舲边说着边抬手夹了酸梅排骨放进卫南寻的碗碟里。

  苏云杪只是笑了笑。

  看着他们彼此之间的毫无拘束,完全没在意他就在旁边,苏云杪有些吃味了,心里酸溜溜的,脸上也隐隐透出酸溜溜的情绪。

  苏扬舲玲珑心思,也将他没藏好的情绪看了个清楚,若是从前,他必定会寻个理由又把卫南寻推给苏云杪的,但是如今却是万万再也不会如此做了。

  他端起酒盏碰到苏云杪的杯子沿上,道:“二哥,上次那件事……”

  他的话未说完,苏云杪便抬袖打断,“这事儿大理寺已然接下会查清原委,想来也不是四弟本意,是二哥我当时急躁了,今日你我兄弟饮了这杯酒,此事便就此划过再也不提,可好?”

  苏扬舲笑着点点头,仰脖将酒盏喝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没忍住打了个酒隔。

  “二哥,其实……”

  苏扬舲刚想开口,便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的大腿外侧轻轻拍了拍,而后又顺着他的身子游移到腰间痒肉上。

  卫南寻手指在他的腰间轻轻划了几下。

  看似随意,实则是写了个「不」字。

  他便知卫南寻不想让他说出在镇国寺无端僧人之事。

  苏云杪还在等着苏扬舲继续说,却见他翘着嘴角身子僵硬,再看向一旁卫南寻,虽然面上毫无波澜,但二人之间却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波动。

  指尖掐进了手心。

  “四弟想说什么?”他垂着眼睛,不再去看,心中的情绪已然绷到了极限。

  灯烛微微跳动,卫南寻的那张脸清隽骨秀,那一层淡黄的光晕覆在他的鼻尖、下巴上,将他的脸庞线条勾勒的如此美好。

  三人之间莫名有了一段漫长的沉默,直到灯内烛火噼里啪啦作响,才打断了这份寂静。

  “也无其他,只是五弟不久前来信,说是不日将会抵京,我们一起去接他可好?”

  苏扬舲笑着邀约,他其实是有私心的,毕竟没见过苏星熠的模样,若是认不出,岂不让人笑话。

  苏云杪:“好,若是无事,我便与四弟一起。”

  说完,又给苏扬舲的酒盏中倒了一些酒,举杯要与他同饮。

  苏扬舲刚要张口,却见允乐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酒壶,来到他的旁边,与他倒了一些果酒,道:“殿下,太医嘱咐过不让您饮酒,您就委屈委屈,饮些果酒吧。”

  这酒温和,入口像是樱桃做的果汁,甜甜的,十分清香。

  几人又间间断断说了几句话,喝了几杯酒,这果酒虽然不烈,但苏扬舲的酒量却是实在太差,加之先前便喝了一杯扶华酒,额头已然开始昏昏涨涨。

  屋内寂静,苏扬舲撑着额头,说:“我有些昏了,二哥不如今夜就这样吧,改日我们再继续。”

  苏云杪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面容染了几分红,声音都开始打着颤,不动声色间与绵一交换了眼神。

  绵一便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尹川正蹲在屋顶上,手中一把小弓在月色下泛着油光,他闭了左眼,弓弦拉满,兴高采烈地把玩刚从允乐那里抢来的好弓。

  然而,有个人影从下面屋子里溜了出来。

  他眨着月牙似的眼睛,脚底轻轻一用力,便从屋顶落到了月洞门上,看着那个人影向后院跑了进去,尹川小心翼翼的将小弓往腰后一别,踩着树枝跟了过去。

  这般鬼鬼祟祟,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那人应该是会些功夫的,脚下步子很快,不一会就溜进了后院的一个院落里。

  尹川不动声色的飞到了那个房间的屋顶上,悄悄挪了几块砖瓦,露出一方小小的空隙,他向里面张望。

  “走吧。”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对着屋子里突然说道。

  “这样会不会对四皇子不好?”

  尹川往一旁挪了挪,他看清了另一个声音的来源。

  这人他认识,第一次见时就娇滴滴的披着四皇子的外衣,第二次又是浑身是伤的进了桦雾府。

  是红影。

  他清俊的眉头揪了揪,依然没看懂他们为什么会相识。

  “你不想永远住在这个府里吗?”

  “红影自然是想的……可……”

  “跟我走吧,只要过了今夜,这桦雾府里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夫人了。”

  尹川耳朵动了动,他听到了他们在说「夫人」,他自然知道这个「夫人」指的是谁。

  “好,我们走。”

  下一刻,尹川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再下一刻,他又看见五六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那些人有男有女,尹川都不认识,唯一让他疑惑的是:

  他们只穿了如此轻少的衣衫,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