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望

  “我这四弟喝几杯果酒就能醉成这样?”

  苏扬舲一只手撑着鬓间, 双目闭合,脸颊微红。忽然「哐当」一声,突兀的在屋内响起。

  苏云杪循声看去,见苏扬舲身子靠着桌子上, 手肘吃不住力气, 将桌上的酒盏扫落, 砸在地板上。

  但是他的头却被一只手温柔的托住, 软糯糯的人整个身子都压在了那只手上。

  卫南寻另一只手轻轻一揽, 将人搂进自己的怀里。

  眼睛虽然看不清, 但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他自不会让怀里之人受一点委屈, 哪怕只是醉酒这样的小事。

  顾不上什么诸多礼仪, 卫南寻只想赶紧将人带走安睡, 这个姜国的二皇子实在是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也不知为何, 就是本能的抗拒这个男人。

  总觉得他温和的微笑之下, 是难以察觉到的深重心机。

  “二皇子见谅, 舲儿失礼了。”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探进腿弯里, 稍稍用力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不妨事, 你眼睛不方便,要不还是我来……”说话间, 他就上前走了一步, 已然伸开双手。

  “不必。”卫南寻神色淡淡的拒绝, 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小心翼翼的抱着人往里屋走。

  苏云杪看着他背影清冷傲然,就如同从前一般,摇走间发髻松落, 乌黑的长发垂下, 每走一步都摇摇荡荡, 如同水中波纹一般,只往他的心里荡着。

  不一会,他从里屋走了出来,“二皇子,舲儿已经睡下,卫某也不便多留你,就送您离开吧。”

  苏云杪望着卫南寻那张平静的面容,回忆起前世的种种,但却从他的深眸里看不出一丝波动,确认再三,终于发现那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

  “好。”他淡淡笑着。

  礼貌的向外走。

  碎石路上,月光如银瀑泻下,温柔的不像话。

  苏云杪侧目看着卫南寻,欣赏着光晕染上他的眉梢、鼻尖,就像天上的仙君一般,他黑眸湛然,光亮莹莹,眼里清晰地倒映着那轮清冷的明月。

  胸膛里那颗滚烫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着。

  “质子,这个送你。”苏云杪掏出一个紫檀盒子,送到卫南寻的眼前。

  “送我?”卫南寻停下脚步,不解的看着苏云杪,“二皇子莫不是也喝晕了?”

  他没有动。

  苏云杪一手拉住卫南寻的小臂,将盒子放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压力按了按。

  卫南寻垂着眼握住盒子,修长的指腹拨开盖子,顿时,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鼻息间。

  合欢花的香气。

  “二皇子竟然还懂制香?”手指一勾,盖子合上。

  “听闻质子喜爱合欢花的香气,我也偶然得了这个,算是借花献佛了。”

  苏云杪向前靠了半步,他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眉心微皱,苏云杪心下一惊,不相信似的又深深吸了口气,脱口问道:“你身上竟然不是合欢花的香气?!”

  紫檀盒子被送回到苏云杪的手中。

  “卫某素来不用香。”他抬眸望了望天空,淡淡的银月朦朦胧胧,“卫某五岁便被送到边关,终日里与些个臭男人为伍,从不知香为何物。”

  “更不喜欢什么合欢花。”

  苏云杪心口没来由的疼了一下。

  他不爱香了,更不爱合欢花的香气。

  怎么会这样?

  卫南寻抬起自己的衣袖,放在鼻下吸了吸,忽而笑道:“说来最近竟然是染了舲儿的玉檀香,想必才让二皇子误会了吧。”

  苏云杪咬住唇,他想伸手拉住眼前的人,手指刚刚探出便又怯怯的收了回来。

  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再过一会,所以的事情都会走上正轨。

  是他着急了。

  “质子眼睛不好,夜色昏暗,质子不必相送,本王认识出去的路。”

  苏云杪看到了月落门那边的绵一,他暗暗点了点头,想是事情已经办妥。

  网已经撒好,静待鱼儿咬钩就好。

  卫南寻也不说什么,恭敬的点点头转身向回走。

  风声在耳边微微擦过,树叶间的「哗哗」声影影绰绰飘进卫南寻的耳中。

  “还不出来?”

  “殿下。”尹川从角落里闪了出来,他向远处望了望,突然凑近了一些低语:“他们把后院那个人叫来了。”

  卫南寻手指摸在拢着月光的青翠叶片上,轻哼一声。

  “那我们便陪着把这场戏演下去吧。”

  目光投向无尘院,唉,舲儿,怎么人人都想算计你?

  几日前,尹川便发现有人趁夜色偷偷溜进桦雾府的后院中,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冲着他而来,直到今日苏扬舲忽然的失神,他便觉得这其中必有问题。

  最后还是乌墨端了那杯苏云杪没喝的琼花乳出来,他才想出这其中的种种。

  房间之内,喧闹声传了出来。

  卫南寻走进去的时候,模模糊糊间便看到了几个人影子爬上了他们的床。

  说他们穿了衣服吧,那些个轻薄纱子实在是遮不住什么,说是没穿衣衫吧,粉的、黄的、绿的都在那里晃荡着。

  红影捧着苏扬舲的下巴,翘着嘴唇要凑上去,忽然「咚」的一声划破了这即将而至的亲昵。

  “啊啊……”红影捂着侧脸,疼的大声叫唤,腿一抖跌下了床。

  一只酒盏摔碎在地板上,酒水溅湿了床上的羊毛毡毯。

  剩下几个人眼见着红影的脸上鲜血直流,吓得赶紧松开了手指,抱头乱叫,这才顺着往门口望,只见一个神祇般的俊美男子,冷冰冰的望向他们。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深陷的仿佛是无间地狱。

  “唔。”

  一声极柔极媚的声音从床上那个昏昏沉沉的人口中溢出,听的旁人忍不住血液倒流。

  苏扬舲惊醒,双瞳色浅而涣散,他一只手摸上额头,一边去看身边这许许多多的身影。

  脂粉的香气直往他的鼻息间扑,酒气在肚中打着转,被这呛鼻的气味从里向外勾。

  “难闻。”他抬手推了推旁边的身子,手指碰到一层薄纱,纱透出身体的温度,仿佛触到滚油一般,苏扬舲猛地抽回了手指。

  “谁?”他已然醉意上头,就连声音都带着软颤。

  小眉头揪得紧紧地,满满的厌嫌之色,他迷迷糊糊的嘟囔:“南寻,卫南寻……”

  床上几人互相看了看,心想既拿了钱财便要尽心尽力才好,只得心下一横豁出去了,想来他们这些人本也是无根无萍的,还不如干了这票大的,下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

  总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披粉纱的男子突然将身上最后一点遮羞布也扯了去,钻进苏扬舲的怀里,手指贴着他的腰侧一路向他处游走……

  “唔……”

  苏扬舲涨的脸色红艳,原本冰凉的身子开始变得滚烫起来,后脊上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浸湿了他的里衣,还有身子/下面的床褥。

  满目所视皆为鲜红,仿佛是欲滴的血珠子。

  然而苏扬舲的心里,也是同样的颜色。

  鲜红、炙热、烈焰疯狂的肆虐着他的心尖。

  他的身体在叫嚣着,在欢喜着、愉悦着,渴望着。

  他挣扎着抗拒着那个贴着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人,他讨厌他身上的气味,可是下一刻,又觉得那身子竟如一条长蛇般丝滑,诱人。

  苏扬舲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分裂了。

  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拼了命的想把周围那些难闻的味道都轰走,另一个却想着在那样的身子里寻到他想要的快乐。

  “南寻……”

  指尖不停的颤抖着,他攥住了块月白色的衣衫,雪松般的香气如同救命的珍馐美味。

  “我在,舲儿我在。”

  苏扬舲轻咬下唇,整个人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让他们滚,滚!”

  卫南寻望了望门外的尹川。

  于是,便见有个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冲了进来,小小的身子却臂力极大,左右开弓将床上的一个个的人,拎了起来,扔到床下地板上。

  只有一人,他身无一物,尹川无从下手,只见那人闭着眼睛,死死抱住苏扬舲的腰间,大声呼喊:“奴家爱慕四皇子已久,奴家真心爱慕四皇子……”

  卫南寻瞥了那人一眼,见他的头脸正往不该去的地方蹭,便一抬脚将人狠狠踹了下去。

  “卑劣手段。”

  眼见着那男子被踹了下来,刚被扔到角落里一名红衣姑娘却不甘心的抬起了头。

  她长得娇滴滴,风情万种,这几个人里也只有她,穿了里衣。

  忽然,红衣姑娘站了起来,柔柔软软的走到床边,停下步子时,身上的层层叠叠衣衫,顷刻间落了去。

  花瓣似的堆在地上。

  一件珍珠镶玉衣裹在她纤细的身子上,那些珍珠儿在灯火下泛着莹莹的光泽,熠熠生彩。

  那条手掌宽的珍珠条带,从她的脖颈缠绕而下,贴着雪白的肌肤,分成两条细带子,在前胸挽成一个花朵的样子,又在背后打成一个结儿。

  她面容娇媚,抖着扑向床榻。

  然而刚至床沿,便被人挡了去。

  “姑娘自重。”

  含秋目中沾染失落,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不能近了四皇子的身,怕是这一生便要彻底待在青楼之中。

  她本也是官宦人家之女,从小伦理道德的被教着,若不是父亲一朝入狱,哪至如此境地。

  可,她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那个权贵之人说了,只要她能让四皇子为了她宽衣解带,那么她便能从此脱了这溅籍,做个良人,日后也可再婚配。

  含秋提了口气,又向前送了送腰身,为了能得偿所愿,她什么都愿意付出。

  她扭着腰爬上了床边,娇滴滴地说:“四皇子……您看看奴家……”

  从小到大,她便知道自己这点优势,柔弱无骨的细腰和那张风情万种的脸。

  没有男人会不爱的……

  只要……只要她肯豁得出去……

  可注定,她连四皇子的衣角都摸不到,就被人拎着后脊上的系带给扔了出去。

  那扇门,就在她的眼前被无情地关上了。

  含秋顾不上疼,她向前爬着,想要用手挡住那扇门,然而并无任何用。

  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也许是一生唯一的机会,随着门缝中透出的一丝丝烛火而渐渐毁没了。

  门,关住了喧闹。

  只留下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晃动的床帘上。

  云纱轻飞,烛火摇曳。

  卫南寻熄了屋内的灯,在轻轻坐到床上,解开自己的腰带,躺在苏扬舲的身侧。

  昏昏沉沉的苏扬舲蹭到了他的旁边,找到卫南寻的唇,凑上去亲。

  并不意外,卫南寻知道那琼花乳里,被人下了能让人成瘾的药。

  苏扬舲双目闭着,浓密的长发垂了下来,他的掌心凉中透着温热,而后又变得灼热,带了些轻轻的颤抖。

  卫南寻侧过身,手搭在腰间柔软之地。

  “我好难受啊。”

  二人靠得极近,四周的空气又焦灼又撩人,缠绕的呼吸难分难舍。

  “为何醉了是这样的热……”苏扬舲的薄唇一张一合,卫南寻将手指贴在他的额间,指上的玉戒透出丝丝凉意,耳畔有个低沉的声音在纠缠:“不是醉了,是中了药。”

  苏扬舲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直兀自摇头:“再靠近一点,凉再多一点。”

  黑面石乃是至阴之物,虽然玉戒不能解去苏扬舲瘾,但是,却可以让他稍稍感觉舒服一些。

  卫南寻将人捞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玉戒已经被他摘了下来,放在心口肌肤上缓缓滚动。

  “南寻…”

  “我在。”

  卫南寻俯看着他,颈间都是他的呼吸热气。

  他微微下移,唇贴着苏扬舲的耳尖,低语:“舲儿,我想在这里留下我的烙印,可以吗?”

  修长的指尖,慢慢搭上了他的耳后。

  苏扬舲心口起伏,被他挨着的地方,一阵痒麻蔓延开来。

  “不要。”苏扬舲摇了摇头,狭长的眸子里嗪了着欲哭不哭的泪珠子,“不要…”

  卫南寻的手指上握着玉戒,在他的脸上打圈圈,他笑意深深:“舲儿当真是好看极了。”

  “哪里好看了?”

  苏扬舲醉的不轻,却也还记得他眼睛不好的事情,仰着头与他打趣。

  此时药劲又开始慢慢上涌。

  苏扬舲皱了皱眉头,眼睛里的光都黯淡了些。

  他喉间滑动,一颗汗珠从鬓角滴落下来,停下在肩头上。

  泛着牛奶班般的光泽。

  卫南寻的唇贴了过去,汗珠吸进口中。

  “哪里都好看。”他手指贴上了苏扬舲的眼皮,轻轻一点:“这里,一定是最好看的。”

  卫南寻唇瓣相离,指尖轻点了点锁骨。

  “我们不能这样。”

  炙热的唇亲了上去,仿佛有数万只小虫,在他的心上啃咬,那种莫名的情绪翻江倒海般倾泻而来。

  “我们,不能哪样?”

  卫南寻的指尖盖在他的娇嫩唇瓣上,来来回回轻勾擦。

  “不能在一起…”

  卫南寻心口皱紧,唇又回到他的耳边,低沉:“为何不能?舲儿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或许是那样的感觉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药性,也或许是那个冰凉的玉戒确实起了作用,苏扬舲觉得自己头清明了许多,他努力后仰脖颈,指尖攥着床单,“你是景国的皇子,而我是姜国的皇子,终有一日,你是要回景国的。”

  “那你的感情呢?你对我的感情呢?你喜欢我吗?”

  卫南寻一把捞住他的后颈,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他不喜欢苏扬舲要远离他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直的,可我却不能拒绝你的靠近,甚至有时候还很享受,我知道若是换个人,我定然是接受不了的,是厌烦的,唯有你,让我想靠近想亲近。”

  苏扬舲笑着:“可我却分不清楚,我不知道这些情绪是不是喜欢,或许,是因为你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才会同情你的遭遇,才会想要帮助你关心你,想要陪着你…这如果就是喜欢的话,那我应该是有些喜欢你的。”

  他仰起头,望向卫南寻,他的手指轻轻覆上卫南寻的眼皮。

  “或许,我是内疚吧,你会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他写过那么多小说,可他自己却不懂喜欢,不懂感情。

  或许,他就是喜欢卫南寻的吧。

  卫南寻一把抓住他的手指,语气里更多的是不容置疑:“不全是你的错,舲儿,凡事都有利弊,当日你将我毒瞎,强送进府里,又求了你父皇的赐婚,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我的保护呢?我留在皇宫里,可能永远都不能见到尹川,也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被人害死,你怎知宫里的日子就一定会比你府里强?”

  卫南寻目光含情脉脉,说:“我从前恨过你,怨过你,甚至动过想要杀了你的心思,可是,我现在却被你把这里填的满满的,什么旁的东西都放不下了,所以你不要推开我了,好吗?”

  “舲儿,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抬起手,抚平他眉梢的愁绪,另一只手却将苏扬舲的手双手邻居家禁锢,不允许他逃离一丝一毫。

  苏扬舲双眼泛红,被他搂的几乎喘不上气来,呼吸困难,动弹不得,他觉得眼前之人,或许他从来都不曾了解过……

  他的清冷外貌只是表象,0他的杀伐果断也许只是他御下的一种手段,他的眉眼俊美给了他天然石的保护,让别人看不到他藏在内心深处隐匿心思,他举手抬足间的那种震慑,掩盖了他极其柔软的内心世界。

  他的心,如同一片深海,你若是不审跌落,便会在此葬送一生。

  苏扬舲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太困了,太累了,欢喜之后的疲倦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在其中。

  这一夜,他睡的尤其安稳。

  只要,卫南寻在他的身边,他便能一直一直安慰的睡下去了。

  …

  “殿下,二殿下,他们怕是都没成。”

  绵一一脸犹豫,站在光影交错的巷子里。

  苏云杪眉头皱紧,道:“你说什么呢?没、有、成?”

  对面的人轻轻点头。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那些溅籍之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是照着苏扬舲从前喜欢的样子挑出来的,他不可能全部都拒绝了,而且,他明明喝了那药的。

  琼花乳是他费尽心思从南疆找来了,药,是他提前放到琼花乳里面的,但凡姜帝赏出去的每一份琼花乳里,都有相同的成瘾之药。

  那药是极好的,能在二人欢愉之时增添许多乐趣。

  但是,熏心的苏扬舲,怎么可能一个都不碰呢?

  “一个都没有碰吗?”

  绵一摇头。

  “那…那个叫含秋的女子呢?”

  “也没碰,这几人皆是伤痕累累,听说是被一个小孩子从床上扔了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