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瞳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刚好听见稚桃拖长调子说:“这样啊。”

  随后他就拉着行李箱往姜家门口走去,对着身旁的姜文浩说:“如果你想知道姜太爷的话,可以问问其他人。”

  稚桃并不打算跟他说姜太爷的详细情况,但姜文浩从这句话中听出不详的意味,进门后就紧皱着眉毛,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等把花放在客厅里就找人问去了。

  稚桃跟他一起走的,看见他把花放下后,就慢悠悠地走到桌前,手轻轻拂过花瓣,花瓣柔软细嫩,像是新生儿的皮肤,他揉了下花苞,随后拖着行李箱回到屋内。

  他刚把东西放好,一转身就看见了姜瞳,姜瞳站在原地乖乖地望着他,他朝姜瞳招招手,随口问:“怎么了?”

  姜瞳看见手势后就走过来,刚走近他就扑进稚桃怀里,仰着头对稚桃笑,“你这是不走了吗?”

  稚桃搂着姜瞳,神色温柔地点点头,轻轻地揉了下姜瞳的头发,“最近不打算离开,你放心吧。”

  他想把姜文浩的事弄明白再走,刚开始他是想直接拖着姜文浩离开落花镇,但现在这种情况扑朔迷离,他也分不清现在的姜文浩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位,斟酌过后还是选择先留下观察。

  姜瞳听见这话,两只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他常年冷着个小脸,就跟个不苟言笑的小大人一样,稚桃还是头回见他笑这么开心,忍不住捏了下他脸。

  “这么开心呐?”稚桃含笑问。

  姜瞳努力地点头,像是要把脑袋都摇下来,生怕稚桃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喜悦,姜瞳睁着眼睛特别认真地说:“我舍不得你走,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今天早上姜瞳才说了一遍类似的话,这次还加上了个最字,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他了,稚桃收到过不少人的喜欢,闻言就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嘴里哄道:“我也最喜欢你了。”

  他这话能听出哄人的意味,但偏生让人浮想联翩,以为他真是这么想的,但其实稚桃并不知道自己对着他们许诺了什么,就像神明不会在乎祈祷的人类一样。

  姜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稚桃,视线像是老树的根扎进稚桃的皮肤里,他缓缓问:“那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不可能,稚桃听见这话,就松开姜瞳站起来,随意地拍拍姜瞳的头,嘴上漫不经心地说:“不会哦。”

  除了姜文浩,他不会跟任何人永远地在一起,而且他最讨厌别人这么问,因为上次这么问的人,拎着刀砍了他数十下。

  很疼。

  他低垂眼睫,阳光匍匐在他脚下,从身后袭来的阳光使他脸上抹着浓厚的阴影,他一边把手收回来一边说:“可能我过段时间就离开了。”

  等他调查清楚姜文浩的秘密后。

  姜瞳感受着头上的温暖离去,抿着嘴巴闷闷地嗯了声,随后低声说:“这样。”

  他们之间沉默片刻,姜瞳的视线停留在稚桃的指尖,随后他说:“稚先生有事跟别人说下,我出去请医生。”

  他不说,稚桃都差点忘了这事,他走到床前坐下,侧着头说:“你去吧,辛苦了。”

  等看见姜瞳出门,稚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哎了声,姜瞳回过身看向他,“记得请会看脑袋的医生,比较擅长这方面的。”

  失忆应该是跟大脑有关,稚桃心想,他看见姜瞳点点头,再次朝门外走去,等姜瞳关上房门后,稚桃就躺在床上休息。

  医生离这儿很近,姜瞳跑着出门,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来了,稚桃已经从屋内走出来,正坐在院里休息,看见人后懒懒地伸了下腰,“怎么来的是你?”

  来人就是桑罗,他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脸上泛着红,嘴里不住地喘着气,手里拎着大箱子。

  稚桃手旁边放着茶杯,他拿起茶杯上下打量桑罗,随后疑惑地问:“你是医生?”

  在他记忆里,桑罗是个游手好闲的养鸟人,哪怕上次姜太爷看病找的就是桑罗,但稚桃一时之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桑罗耳朵通红地站在稚桃面前,这人实在不会藏心思,比胡警官表现得更明显,好歹胡警官会假装看别人分散注意力,他倒好,一来就把稚桃望着。

  他盯着稚桃,听见问题后也没回答,哪怕稚桃知道他是累到说不出话,但耳边的喘气声还是让稚桃不适起来,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垂涎的野兽。

  他放下茶杯,茶杯是瓷制的,与黑色桌子磕出轻响,这一声让桑罗反应过来,桑罗着急又快速地说:“我是医生,会看病的。”

  桑罗是个拘谨性子,除了极少数时候会跟稚桃搭话,别的时候都闷着,像是烧开的水壶,外表发烫,里面更是滚烫,但偏生说不出话来,只有着急的时候才会发出几声催促 。

  稚桃这时也想起来桑罗上次给姜太爷看病的事来,他听到这话后,轻轻地转动着手里的戒指,像是在思考什么。

  桑罗见他没反应,大着胆子问:“稚先生,您是哪儿不舒服吗?”

  稚桃找医生来是给姜文浩看脑子的,跟他自己没关系,但是姜文浩刚刚跟人去后山找姜太爷的墓碑去了。

  现在是医生到家了,病人反而跑了,稚桃松开戒指,抬眼对着桑罗说:“我没有生病,要看病的人不是我。”

  他斟酌着说:“你认得姜文浩吗?他好像有点失忆,你帮忙检查下。”

  桑罗明显愣住,“稚先生,你说的是刚刚回来的姜先生?可他……”

  “你能不能帮我看?不能我就换个医生。”稚桃打断他的话,语带不满地质问,随后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桑罗站在他对面,他一站起来,就与桑罗离得更加近,近的桑罗能闻见那股熟悉的香味,像是全世界的花朵共同开放,总能让人想到美好的事物。

  桑罗闻着这味痴了,下意识地深吸口气,这反应在稚桃见过的“妖魔鬼怪”中不算突出,只是这明显的呼吸声落在耳中,就让稚桃心里的厌烦增加了。

  “你在干什么?”稚桃抬眼望着他,他们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这距离是桑罗记忆中最近的一次,他注视着稚桃的脸,这下连脖子都烧起来,整个人红得像是被扔进火里的铁块。

  “没,没有……”桑罗知道稚桃这话在问什么,讷讷地说。

  稚桃被他的态度整得越发烦躁,他最烦这种把话憋在心里的,能把话憋心里,自然也能把坏主意憋住,稚桃冷冷地说:“你不要这么讲话。”

  桑罗像是兔子般呆在原地,傻乎乎地把他望着,稚桃五官生的极好,艳丽地像是静止的花,但同时又有动态的美,让人不自觉联想到露珠落在花瓣。

  桑罗在稚桃的注视下,连呼吸都放轻不少,舍不得惊扰到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他为这种联想犯痴了。

  但冷冷的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稚桃盯着他,字句清晰地说:“你这样很讨厌。”

  这句话像是硕大的冰块砸中桑罗的头,使他遍体生寒,脸色也瞬间苍白起来,他像失了颜色的黑白画立在这彩色的天地里。

  他知道稚桃对他的印象不算好,但也没能想到已经到厌恶的程度。

  可是为什么?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明明一直表现得很好,明明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浓厚的悲伤让桑罗丢脸的哭出来,他一边哭一边试着去抱稚桃,“不要讨厌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讨厌我,桑罗脸上沾满咸咸的液体,箱子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亮晶晶的手术工具掉出来,他踩在珍爱的工具上朝着稚桃伸手,执着地重复:“不要讨厌我。”

  稚桃被桑罗往前拽,脚抵在地上,但仍然无力抵抗,手臂也被捏出红印,这种单方面的暴力接触让稚桃格外恐惧,使得他眼瞳无意识放大,“你放开我——!”

  花香从嘴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朝着桑罗的口鼻冲去,像是要把他的理智都蚕食殆尽,只需要保持对稚桃的忠诚就好。

  桑罗的理智在这种情况下越发混乱,在花香刺激下,他的眼泪流的越发多,像要把他的心脏里的血都哭出来。

  不要讨厌我,我只有你。

  只有你。

  桑罗很早以前就被家族抛弃了,他所在的桑家,是与姜家平起平坐地大家族,桑罗是家里的大少爷,他本该享受荣华富贵,也本该衣食无忧。

  但他试图反抗桑家,所以他被家族彻底抛弃,他什么也没有了。

  “桑医生,快松开手啊!”周围人被争执的声音吸引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地劝着,同时齐心协力地试着拉开桑罗。

  但桑罗抱得太紧,一时之间他们几个人还没有办法,只能僵持在原地,试着劝说桑罗,他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地说:“……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只有你。”

  稚桃被他禁锢在怀里,在乱糟糟的声音中精确捕捉到这句话,他手指蜷缩起来,背脊发凉,视线落在脚边的各种“工具”。

  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