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警官走了。

  稚桃按住太阳穴,旁边站着的姜瞳注意到他的不适,“要不要先去休息下?”

  听见姜瞳这话,稚桃嗯了声后,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屋子走去,出门时还遇见姜父和姜母两人,他们似乎打算在姜家主宅住下,久住的屋子都已备好。

  他视线先在姜父的眼睛上停留,姜父戴着眼镜,从稚桃的角度看来并无大碍,他观察完后就收回目光跟姜父他们擦身而过。

  他离远了还能听见姜母的声音,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姜太爷身体好点没有,最近好些天都没下床,要不找个医生来看看吧。”

  听见姜母的声音,稚桃才发现自己确实很久没见过姜太爷了,有时候从姜瞳那儿可以得知姜太爷身体不适,不过至于为何不适,稚桃倒是没有去了解过。

  他想到那些虫子,又觉得姜太爷身体不适也正常,正常人谁能忍受上千只虫子在眼睛里钻呢,不死也得半疯。

  稚桃想到这儿脚步一顿,偏头朝着旁边看去,几个人懒散地站着聊天,他没有看见砸神像时受伤的那人。

  他简单思索一番后,就朝着那些人走了过去,有人眼尖注意到他过来,便恭恭敬敬地喊:“稚先生好。”

  稚桃不太习惯他们这么恭敬的态度,就像他是这姜家的主子似的,但他并不想跟姜家沾上半点关系。

  “你们不必对我这么恭敬,”稚桃先是这么说,随后才问道:“你们知道之前眼睛受伤的那人吗?”

  这件事在姜家也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稚桃话音刚落,最先打招呼的人就开口说:“他已经回来了,身体没什么大碍。”

  稚桃闻言一愣,“他眼睛也没事吗?”

  “请桑医生看过了,他说人没事。”那人的手缩着,讨好地说。

  可能是因为神像被毁,虫子便跟着消失了吧,稚桃思虑着,现在他知道的姜父和那人都没事,只有姜太爷不清楚。

  不过稚桃也不想亲自去确认,他听见回答后就转身离开。

  香味随人淡去,那人探着脑袋望,直到看见稚桃进屋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旁边人看他模样便笑话他:“怎么?你也要跟着少爷犯痴?”

  犯痴自然是指喜欢上男人。

  那人讪讪地笑着,“我就是看看,从未见过这种人呢。”

  生的那么好看,明明是个男的却嫁了人,可真奇怪,那人在心底直犯嘀咕,又忍不住想:他居然喜欢男的。

  香味浅浅地飘散着,连带着他思绪也发散开来,他脑里忽地蹦出个想法,他觉得喜欢男的也挺好。

  毕竟稚桃长得那么好看。

  稚桃反手合上门,屋子是之前收拾出来的,还算干净,就是里面比较空,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别的什么都没有。

  床已经收拾好,雪白枕头像在召唤他沉重的头,于是稚桃便拖着身子朝床倒去,他最近睡眠状况不太好,有时会梦到跟姜文浩的那通电话。

  梦里姜文浩在电话那头很温柔地问:“你过来吗?”

  稚桃就说:“要过去的。”

  他说完就会拿着手机出门,朝着神庙走去,去神庙的路越走越长,越走越暗,脚像是陷在水泥里,使他寸步难行。

  他越想动便陷得越深,到最后泥土都已经没过他的肩膀,稚桃高高举起白色的手机,里面传来姜文浩的声音:“你还过来吗?”

  稚桃胸腔被污黑泥土挤压地发疼,但还是努力张着口回应:“要过来的。”

  这次姜文浩沉默了许久,最后喟叹般说:“别来啦,太危险了。”

  但稚桃不想听姜文浩的劝说,他心里烧着一把火,疼得他眼泪簌簌落下,直到他身子被泥土完全吞没,随后他在强烈的失重感下,瞬间从梦里惊醒过来。

  每到这时,他就会在夜色里泣不成声,眼泪浸湿枕头,他越想越痛,越想越悔,于是便睡不着了。

  稚桃从思绪里抽离,他望着天花板眨眨眼,随后缓缓闭上眼睛,静谧的阳光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亮晶晶的细小颗粒,门外偶尔传来说话声和鸟叫声。

  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吱呀。

  是衣柜打开的声音。

  ——

  “稚先生,”门外传来姜瞳的声音,“你在吗?”

  稚桃睁开眼,随后捂着头坐起来,睡醒起来后头越发疼痛,窗外格外昏暗,乍一看还以为已是深夜。

  他下床走到门口,漫不经心地拉开门,凉爽的风混杂虫鸣涌进,稚桃深呼吸一口,这才看向站在门外的姜瞳。

  姜瞳正想喊他的名字,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举着手呆愣地看他,像是被他不修边幅的样子给惊到。

  稚桃想到这儿后,先是用手理理乱糟糟的头发,随后才扯着短袖往后拉,把胸前的锁骨挡住后,他才懒懒地问:“什么事?”

  姜瞳盯着稚桃垂下眼睫的阴影,嗅闻着空中的香味,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极了,他局促地说:“该吃饭了。”

  稚桃目光是圈圈绕绕的线,它绕过眼前人伸向远方的景色,随后又绕回来,在姜瞳脑袋上绕好几圈,他嗯了声,“你们吃就好,不用管我。”

  说完,稚桃便把门往里拉,准备关上门继续睡觉,姜瞳看他关门的动作瞬间着急起来,他一着急说话声也跟着提高:“吃完饭姜太爷要见你,说是有事要跟你说。”

  稚桃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反问:“姜太爷要见我?”

  他还以为姜太爷不想见人呢,毕竟这么些天都没出门,就连姜文浩的葬礼都没去,他没有思考太久,“那就走吧。”

  姜瞳闻言才松口气,看着稚桃离开后才上前关门,就在即将关上时,他忽然注意到衣柜门没关好。

  “咦?”姜瞳疑惑地发出声音,他记得稚桃并没有在衣柜里放东西的习惯,可能是不小心打开了吧。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朝着微开的衣柜走去。

  ——

  “咳咳。”

  “我虽然对不住文浩,但我不能对不住你。”姜太爷艰难地开口。

  稚桃站在床前观察他,姜太爷闭着眼睛躺床上,所以他也不能看出眼睛里面是什么情况,但看姜太爷外表还算健全,只是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能看见手臂上挂着的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稚桃从这句话中听出别的意味,于是忍不住问。

  姜太爷咳地像是要把魂咳出来,等缓和后才说:“很早之前,我就跟姜瞳说过了,我希望你能接手姜家。”

  这段日子里,稚桃也算对姜家有个大概印象,直接用四个字就能概括:有钱有权,或许放别人身上是喜事,但稚桃对这个不敢兴趣,所以他很明确地拒绝:“不用。”

  姜太爷没有说话,他不做声就表明了态度,在他心里这事就这么决定,姜家必须是稚桃的。

  稚桃也能大概猜出姜太爷的想法,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后问:“你是快要死了吗?”

  姜太爷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像是干枯树皮滑过溪流,稚桃惊异地看着他落泪,不知过了好久,这位老人才说:“是我对不起那孩子啊……”

  “是我啊。”

  稚桃一时间不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姜文浩,亦或是别人。

  ——

  晚上,门外传来阵阵喧闹声,稚桃推开窗看去,姜太爷所在的屋子的灯亮着,许多人正在出入,他还看见桑罗了。

  桑罗这是又来看病了?稚桃撑着手看他们忙碌,那双眼睛像是落着雪的黑玉,很冷又很亮。

  虽然他不说,但他对姜太爷心中是有怨的,他怨恨姜太爷亲手把姜文浩害死,哪怕姜太爷这回活下来,稚桃也很难保证姜太爷后面会不会出“意外”。

  稚桃看会儿热闹,便又回到床上睡觉,门外说话声不断,还能听见女人的哭泣声,女人的哭声在这种场景下总是格外清楚。

  咚咚。

  这个时候还有谁来找他?

  稚桃打开门,瞧见门外站着的姜瞳,姜瞳语气低落地问:“稚先生,你要睡了吗?”

  稚桃没想到姜瞳居然还有心思来找自己,他还以为这时候姜瞳会陪在姜太爷身旁,于是他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稚先生……”姜瞳低声唤着。

  稚桃听出他语气不对,正想说话,就见他扑到自己怀里,小孩的双手紧紧地搂着稚桃的腰,让稚桃手停在半空。

  “我好难过。”姜瞳带着哭腔喊。

  他说话声让稚桃想起自己来,他心里塌下去一部分,随后蹲下来抱住姜瞳,可能是由于在外面吹了冷风,姜瞳的皮肤很冷,稚桃很温柔地拍拍姜瞳的后背。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姜瞳的哭声还是慢慢低了下去,只是用力地搂紧稚桃,不知过了多久,稚桃听见那孩子的说话声:“我好喜欢你啊。”

  “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

  最近稚桃忙地脚不沾地,虽然他拒绝了姜太爷的安排,但奇怪的是姜家都认定了稚桃的身份,凡事都要询问他。

  好在有姜瞳帮衬,不然稚桃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姜太爷在镇上名气不少,每天都有大批人来吊唁,稚桃对这些没兴趣,直到等盖棺材的时候才出现。

  所以这还是他头回见到姜太爷的遗体,姜太爷闭着眼,瘦的像是全身血肉都被吸干,嘴巴微张,里面有白色虫子爬动。

  稚桃凝视着,脑内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既然神明已死,为何这虫子仍在?

  还是说,神明并没有死去?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人们忙碌,让开位置方便他人抬着棺材离开,棺材和人越来越远,直到他们彻底消失。

  从此,稚桃就成了姜家主人。

  也是那天起,镇上人见到稚桃,都会尊称他一声稚先生。

  尽管他们都知道稚桃只是亡故家主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