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姜家又办宴会了。

  这次是给姜文浩办葬礼。

  但由于神庙的怪事,这次来参加宴会的人很少,而且现在姜太爷也没精力去办这件事,自神庙被砸后,他的身体就越发衰弱,估计没多久也要去了。

  稚桃穿着素白的衣服,额头上缠着绷带,这是他昨天被人砸出来的伤口,由于砸的重,还能看见血迹渗出,但他却表现的很冷淡。

  就像是个水晶球,无论再怎么漂亮,外界也只能看着,始终走不进里面,这就是现在的稚桃给桑罗的感受。

  他脚步放慢,最后停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悄悄地看稚桃,站在稚桃旁边的姜瞳注意到他,朝他的方向弯弯腰。

  虽然桑罗在桑家不受待见,但好歹是桑家少爷,而桑家和姜家两家关系甚好,桑家少爷身份在姜家自然不低,姜瞳作为下人,更为注重这些礼节。

  姜瞳一动,静立着的稚桃便侧过脸来,他脸色苍白,眼角微红,红与白的对比让桑罗瞬间愣住,手指不安地扣着。

  稚桃只是简单地撇了眼他,随后又收回视线重新看远处吃席的人群,薛舒玉抱着孩子,她自己衣服上穿的是正装,但孩子却穿的格外花哨。

  在她口中凄惨无比的“弟弟”,现实里却格外跋扈,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吵,手里攥着碗,只要是他喜欢的便都是他的。

  姜父、姜母坐在一桌,姜父不停在揉眼睛,姜母却没有丝毫关心,只顾着跟人炫耀她的首饰。

  厌恶,反感,冷漠。

  稚桃轻轻拂过手上的戒指,钻戒的光滑表面和银圈,视线穿过吵闹的宴席,看向正中的灵堂,由于并没有找到尸体,所以那棺材里放的是姜文浩经常穿的衣物。

  黑色卫衣搭配牛仔裤,这就是姜文浩经常的穿搭风格,哪怕后面去做了老板,他日常还是这么穿,稚桃有时候觉得他像是还在读书的男生。

  他有时候会觉得姜文浩自始至终都没变,永远开朗乐观,永远都很爱他,有时候还会搞怪耍小脾气。

  姜文浩学习成绩很好,每次都能排在班上第二名,第一名是稚桃,这也是为什么稚桃总觉得姜文浩会很笨,只要比他差就是笨蛋,所以姜文浩需要他保护。

  而且,姜文浩很惨,他的存在让稚桃深刻理解到什么叫做不如没有家人。

  就比如他忽然转校过来就是因为薛舒玉,亲生母亲教唆他去偷姜父的银行卡,虽然事情并没有真的发生,但姜文浩还是被姜父送到外地读书。

  理由是让他远离不好的人。

  “你爸爸不喜欢你啊。”稚桃很直接地说。

  姜文浩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在校很用功,也没有真的去盗窃,硬要说他做错什么了的话,可能就是出生在这个分裂的家庭里吧。

  姜文浩倾诉完,情绪就低落下来,“爸也没有很讨厌我,他只是怕妈那边影响到我,而且我学习之类的也没事嘛。”

  稚桃撑着脸,疑惑地歪歪头,那一刻在他眼里,姜文浩整个人都散发着小天使的光辉,多少有点太善良了。

  但姜文浩似乎就是这么个人,哪怕被同学明里暗里的恶意中伤过,但仍然能对同学比较友善,特别是对稚桃,在没受到香气影响下还能对稚桃如此和善,简直不可思议。

  在稚桃观念中,世界上只存在两种人,一种是因为香气喜欢他的人,一种是闻不到香气后讨厌他的人。

  在认识姜文浩后有了第三种人:闻不到香气的老好人。

  稚桃从不掩饰自己对姜文浩的偏爱,他只跟姜文浩做同桌,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会跟姜文浩分享,总是跟姜文浩说悄悄话。

  他们越发亲近的身影,在别人眼里像是个钉子,于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们以同性恋的罪名被公开,并且被人闹到了教务处,关于他们的照片和文字到处都有,随着影响日益扩大,学校不得不将他们开除。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稚桃和姜文浩两人应该能考上大学,而不是连个高中学历都没有,但同样地,如果没有这件事,稚桃也不会真的跟姜文浩在一起。

  稚桃当时心想: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不真在一起很难收场啊。

  他忽地笑起来,眼睛里面充满温柔的情绪,其实是个很任性的想法,但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十分正确。

  姜瞳仰头看他笑,这么些天来,稚桃头回笑得这么开心,让他想到很多,最终定格在冬天吃到的热面上,这个笑让他想起那热气腾腾的雾。

  只要一想到,他便觉得温暖,便觉得满足。

  葬礼仪式办的很足,请道士做法,还要请人哭,哭丧人很用力,哭声那叫一个响亮,表演很对起请她的价格。

  稚桃捧着黑白相框走在最前面,姜瞳只能看见他背影,他走的很慢,一步步地走,抬棺材的人也跟着晃动。

  棺材晃动,黄纸纷飞,白色背影显得很单薄,年仅十二岁的姜瞳牢牢记住这个画面,他还没这个意识,但脑海已经替他烙印下这个画面。

  凄凉的美。

  棺材落地,黄土一盖,长明灯一点,这人便彻彻底底被埋葬了。

  ——

  “稚先生,有警察来见你。”姜瞳恭敬地候着。

  稚桃嗯了声,“请进来吧。”

  他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姜瞳走出去的背影突然喊了声,姜瞳便又转过身来疑惑地看他,稚桃坐在黑色椅子上,淡淡地说:“以后这事就不用通知我了,我不管姜家事。”

  自从姜太爷身体虚弱下去后,姜瞳似乎就认定姜家由稚桃管,无论何事都要向他询问,但稚桃除了办理葬礼,其他事都不想管,他嫌烦。

  姜瞳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稚桃还是穿着白衣服,衬得他脸越发白,像是被雨沾湿的白布,只有一双眼睛乌黑。

  稚桃撑着手打哈欠,注意到他没有动,微微拧眉,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姜瞳有时候过于死板,简直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他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说:“姜太爷身体不适,家主又不在,自然该由稚先生来管。”

  姜瞳说的稚先生,但稚桃听着却莫名像姜家夫人,他垂下眼注视戒指,随后困顿般叹口气,“随你吧。”

  听出他话里的厌倦,姜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上头回露出孩子的神情,姜瞳小心翼翼地问:“稚先生是不愿意管事吗?”

  稚桃闭着眼没有说话,像是被挂在墙上的观赏画,不言不语。

  姜瞳弯弯腰出去了。

  很快,警察就被姜瞳领过来了,他是个眉目端正的年轻人,看面貌也不过20岁,整个人精气很足。

  镇子神庙的事警局格外重视,作为发现神像里眼睛的第一目击者,对稚桃的询问也格外谨慎。

  警官开门见山地问:“稚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去砸神像呢?”

  等听见他的问题,稚桃才睁开眼看向旁边坐着的警官,“没什么原因。”

  警官是个实心眼的,“我听说你的丈夫在进神庙后第二天就消失了,是跟你丈夫有关吗?”

  这位警官总能快速戳中重点,在之前也确实能取到过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也是派他来的原因,但今天他注定要失望了。

  稚桃朝他笑了下,但眼里没什么笑意,声音柔软,话里带刺地问:“那你想证明什么呢?怀疑是我杀死文浩的吗?”

  警官看着他的笑愣住,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又忍不住脸红,呐呐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稚桃哈了声,话里嘲讽的意味快要溢出来,“如果你戳人伤口的能力有你办事能力一半强,我想或许这事就不会发生了,是吧。”

  “胡警官?”稚桃视线落在他胸口处。

  胡警官把背挺直,一脸正色地道歉:“对不起。”

  就连道歉都显得古板,似乎这镇上总能养出古板的人,姜瞳是这样,姜父是这样,就连警察也是这样。

  稚桃把手搭在桌上,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感觉困倦,面对这种询问更是心烦意乱,“胡警官,要问什么快问吧。”

  胡警官这回问的倒是中规中矩,稚桃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

  “我到的时候,文浩就已经失踪了。”

  “庙里没有见到别的痕迹,嗯,周围找了也没有找到。”

  “那个锤子?”稚桃没想到还要问这个,神色一愣,“应该还在神庙里,你要是想找可以过去找找。”

  胡警官皱起眉毛,“我们第一时间便去找了,并没有找到那个锤子。”

  没找到?稚桃揉揉头,“那可能被人拿走了吧,你可以问问别人。”

  胡警官观他模样,忍不住询问:“稚先生,你是不舒服吗?”

  稚桃这些天确实不舒服,觉睡不好,头便像被心怀恶意的手搅坏了似的,阵阵的疼,连带着人也消沉。

  他坐在黑色椅子上,像是雪落在干枯黑木,阳光从门口爬进来,他低头看着那缕光线轻声地说:“无事。”

  香味沉沉,胡警官忽然思绪空白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