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变回高中时候那个国王,不在乎任何人的爱意,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轻易地指挥所有人,而那些人……

  ——只能听从他的命令。

  稚桃漫不经心地看着桑罗回到后面,随后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到树林里,趴在树上大声鸣叫的虫子、被风吹动的树枝、湿润的泥土,但就是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还是不在。

  还是没有找到。

  稚桃感觉自己游离在清醒与崩溃之间,嗓子越发疼痛,脑海里也在钝钝的疼痛,好似有人把尖叫着的闹钟扔进他的脑海里。

  今天还是一无所获,稚桃怔愣地看着远方射来的光线,太阳快速的唤醒沉睡的森林,人们呼喊的声音也低下去。

  “稚先生,您要不要先休息会儿?”姜瞳不知何时过来,身后领着姜家的人,“接下来换我们来找就行,其余人也都回去休息了。”

  稚桃摇摇头,睫毛在脸上投射浓厚的阴影,嘴唇干燥起皮,香味若有若无地环绕着他,让他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姜瞳默默地注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劝说:“您已经找了快一天,回去休息后再来找也不迟。”

  稚桃还是那个态度,神色困倦,心不在焉地略过姜瞳望向后面跟来的人,姜家似乎就意味着与众不同的地位,姜家的佣人都穿着特别制作的衣服,能一眼看出身份来。

  现在跟他来的人都往镇子方向走去,而佣人们也都三五成群地往森林里走去,脚步声渐渐远离,这片地被空下来。

  他多看了会儿就收回视线,声音低不可闻地问:“有带水么?”

  姜瞳专注地盯着他嘴巴,稚桃话音刚落,姜瞳就点点头,快速地跑向后面拿水壶,随后又跑着把东西递过去。

  他递过来的是个崭新的水壶,看上去容量很大,拎上去也沉,稚桃摸到盖子后,保险起见先问了一遍,“这水壶没人用过吧?”

  “这是我特意命人买的,专门给稚先生用的,稚先生放心。”姜瞳办事很贴心,态度也很恭敬,难怪被姜太爷放在身边养。

  在姜家这几天,稚桃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姜太爷对姜瞳不一样的态度,起初他还以为姜瞳是姜家的少爷,跟姜文浩一样,后面听人说才知道他其实是管事的儿子。

  并不是个姜家人,却很受宠,稚桃拧开水壶喝水,没有接着想下去。

  哪怕心脏和喉咙都在疯狂叫嚣着水源,但稚桃喝的格外斯文,没有半滴水从嘴边滑落,喉结滚动的幅度也很小,确保最大限度隔绝各种联想与视线。

  这都是他这些年被人看出的经验,虽然他自己并不是很想拥有这种经验。

  等把满壶水喝完后,稚桃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水壶,感觉嗓子好多了,虽然还是隐隐作痛。

  桑罗还拎着水壶站在原地,自从稚桃喝水开始,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看稚桃,稚桃被看的有点烦,于是转过头跟他对视。

  偷看被抓,桑罗脸上浮现红意,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跟稚桃对视,他的视线一直牢牢地凝在稚桃眼睛上。

  很漂亮,他在心底喟叹,在第一眼看见稚桃的时候,他就觉得稚桃很美,美的像是从画里走出的小人。

  捧着小鸟看他的时候很可爱,找借口远离他的时候也很可爱,桑罗痴痴地回想,从冬天到夏天,他就是在痴想中度过。

  稚桃舔舔干裂的嘴唇,血珠被舌尖带走,桑罗的视线又从眼睛落在舌头上,看见稚桃张嘴说话:“回去。”

  姜瞳站在稚桃旁边,目送着桑罗离去,他那双黑色的重瞳沉沉地注视着,片刻后才重新看向稚桃。

  稚桃握住水壶上面,神色淡淡地看向森林深处,不在乎姜瞳窥探的目光。

  ——

  “准备葬礼?”稚桃手停在空中,神色莫名地看向姜太爷。

  姜太爷自从姜文浩消失后,就又重新成了姜家背后的掌权人,不过哪怕姜文浩在,估计也不能越过这位。

  稚桃坐在椅子上,手指慢慢捻着桌布上的金丝绒牡丹,他感受着指腹的触感,低声说:“这才第三天,再等等吧。”

  姜太爷咳嗽着,声音像是闷雷般在房内响起:“那再找两天吧,找不到就准备葬礼。”

  稚桃手指捏紧牡丹,心里的怨气忽地冒出来,眼珠一转瞪在姜太爷脸上,寒声问:“就这么想办葬礼?”

  “不如先给你自己办一场?”

  这话说的实在不留情,姜太爷旁边站着的姜瞳朝他摇摇头,稚桃收回视线,胸口剧烈起伏着,愤怒像是岩浆流淌在心脏上,烧灼出焦黑的伤痕。

  姜太爷闷闷咳嗽着,随后用手抹了把脸,这与他多年营造出的形象极为不符,姜父也揉揉眼,长长地叹口气。

  等稚桃放下筷子离开后,饭桌上的气氛像彻底凝固住,虽然大家不敢当着稚桃说,但都这么想:姜文浩多半出事了。

  人既然回不来了,葬礼自然要办。

  到第三天,镇上人帮忙的热情都淡下来,哪怕找到姜文浩有奖励可拿,但也没人肯费尽心思帮忙了,毕竟自家还要过日子,不可能整天找人。

  更别说上次有人在森林里找,反倒被毒蛇咬伤,差点连腿都保不住。

  稚桃走在街上,看见人们来来往往,喧闹一如往常,只是自己身边没了熟悉的人。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所有美好的事物再次远离了他,他所期盼的生活也被落石砸碎。

  好糟糕。

  稚桃悄悄地擦了下眼角,压抑着呼吸的频率,他这次出来准备去神庙再看看,不能把正事忘记了。

  神庙被锁的严严实实,他上前仔细观察一番,确认这锁跟先前是同个款式,于是他便拿出事先备好的钥匙。

  咔哒。

  锁开了,稚桃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的神像端端正正地坐着,下面的红垫子没人收拾,他先是在里面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藏身的地方,随后他又把视线重新放到神像上。

  神像跟外面的不一样,看起来大约有十岁左右,垂眼笑,手里抱着细细长长的花朵,稚桃眼睛落在花上。

  这花……

  他愣在原地,这花他见过,他还记得它纤长的绿茎,绿茎上延伸出笔直的叶子,还有它的花,那朵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花,格外美丽,格外香甜。

  稚桃按上肚子,沉默地注视着小孩神像里的花,他回头望向紧闭着的大门,透过薄纸看门外,似乎也没有别人的身影。

  等确定没人看自己,他便悄悄地爬上神像前的桌子,手心都染上灰尘,但他毫不在意,从桌上站起来去够那束花。

  他的手指顺着长长的茎身,攀爬到叶子,叶子雕刻很细,甚至能看见上面的脉络,他专注地去够,没有注意到神像微抬的眼睛,就连嘴角的笑容都往下掉了。

  要碰到了,稚桃无意识地垫高脚尖,努力地朝着花蕾碰去,他的指尖像是白色小蜘蛛,努力地爬向目的地。

  神像眼睛完全睁开,黑色重瞳注视着稚桃,他正偏着头看花,白皙的下巴微抬,侧脸流露出令人喜爱的认真。

  “快了。”稚桃低声打气,手指尖已经要碰到花蕾,他的声音飘散在神庙里,像是风吹动沉闷的空气。

  花蕾很小,小得几乎看不见,毕竟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它状似小球,花瓣柔软地叠合着,看上去圆鼓鼓的。

  吱呀。

  “稚先生,”姜瞳站在门外轻声问:“您在做什么?”

  稚桃猛地收回手,转头看向姜瞳,他先是被姜瞳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后又冷静下来,“没什么,就是看看神像。”

  他爬下桌子,从容地走到姜瞳面前,轻柔地问:“你怎么来了?”

  姜瞳的视线在屋内打转儿,最后停在稚桃脸上,一副小大人模样地说:“稚先生,这儿你不能来。”

  稚桃挑眉,“按你之前的叫法,我还是姜家的夫人,难道夫人也不准来吗?”

  姜瞳朝他弯腰,恭敬地说:“只有家主可以进来,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只有家主能进来,稚桃捏紧钥匙,忽地笑了一声,手覆在膝盖上,随后半蹲着看他,“姜瞳,你告诉我。”

  姜瞳神色淡淡地看他,香味是无孔不入的利器,把人的思绪通通搅坏,稚桃笑着,像是成精的妖怪,“那规矩是怎么回事?”

  姜瞳呼吸着没有开口,他们之间沉默下来,稚桃等了等,不耐烦地再次开口:“你说呀。”

  伴随呀字,香味越发浓厚,几乎要把姜瞳的口鼻糊的严严实实,他下意识屏住呼吸,那双重瞳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算了。”

  稚桃反而放弃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坚持,既然从姜瞳这儿问不出来,换个人问也是一样,比如,姜太爷。

  他应该懂得也很多吧,稚桃缓缓立起身,懒散地拍拍手,“既然如此,便走吧。”

  姜瞳下意识松口气,抿着嘴认真点头,等看见稚桃手里的钥匙后,他又想起来,“稚先生,烦请您把钥匙还我。”

  钥匙在稚桃手里转悠一圈,他丝毫不认为欺负小孩是坏事,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给,送人的东西哪儿有收回去的道理。”

  姜瞳欲言又止,但最后不得不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