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桃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迷茫地看向他,“……什么约定?”

  怪谈像是被他话逗笑,“桃桃,假装失忆是不行的哦。”

  怪谈用手拂过稚桃的脸,先亲吻了下他的额头,随后亲吻了下他的眼帘,“乖哦,我们马上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一直。”

  稚桃四肢被禁锢着,呼吸变得越发微弱,灵魂在害怕地颤抖,思绪却在逐渐涣散,像是被迫跌进了无穷无尽的梦里。

  他努力睁开眼望向在怪谈身后的姜文浩,男人避开他的视线,于是稚桃只能看见男人冷峻的侧脸。

  好难过,又被伤害了。

  稚桃努力挣扎,但熬不过灵魂传来的寒意,寒意推着他步入黑暗,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过去的回忆与现实交织。

  他在孤儿院里长大,那里仿佛一个庞大的监狱。

  孩子们每天早上六点必须起床,日常就是从事最为繁琐的打扫,每到饭点孩子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吃饭,晚上八点之后孩子们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而没有遵循这些规则的孩子就会面临“应得”的处罚,这种处罚往往意味着在床上躺一天,或是身上消不掉的黑红色疤痕。

  这在外人看来是很难想象的,但在孩子们看来是最平常的经历,稚桃也是孩子之一,大人对年幼孩子的压迫构成了他的童年。

  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是,院长格外优待稚桃,经常要他来院长室内进行拍摄。

  稚桃最恐惧的就是名为摄影机的黑色盒子,摄影机总在注视他,总是,像是要把他的骨头从肉里翻出来般的窥视。

  在稚桃记忆中,院长是个奇怪的人,总会夸张地说他是自己的缪斯,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他夸稚桃是朵花,是副画,反正是世人眼中俗气的夸人事物。

  院长还会给稚桃化妆,让他戴上长而密的假睫毛,穿上夸张的服饰,在镜头下像个洋娃娃般行动。

  每当他拍完照,都会漫不经心地捏上稚桃的脸颊,“乖孩子。”

  稚桃很讨厌这种感觉,他喜欢夏天翻飞的白色床单,小鸟在草地上跳动,他不喜欢被关在黑色房间里面对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直到有天,稚桃脑海里出现一个孩子的声音:你想要离开这儿吗?

  稚桃没有说话,脑海里的声音又问:你有讨厌的人吗?

  这回稚桃说话了,“我讨厌院长。”

  于是那声音说:我可以让院长消失,但是作为代价,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稚桃模模糊糊地再次清醒过来,好几次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睡着了,但偏偏有股力量支撑着他不要睡过去,就像那时候一样,他的身体在救他。

  他听见姜文浩的话,瞳孔缓慢地朝他移动,嘴巴已经张不开,心脏跳动地很快很快,但是声音很小。

  姜文浩舔舔干裂的嘴巴,“你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吗?”

  稚桃没有说话,他现在连移动眼睛都很困难,身体就像被上千层透明的被子捂住般,沉重又疲惫。

  他试图思考这个问题,但实在太难受了,于是不仅没有思考出答案,反倒哭了出来,说哭或许并不准确,只是有水流从眼角流下。

  像是花朵被水流冲刷,花瓣被折出深色印痕的同时,也越发显出油画般厚重的美感。

  稚桃的表现让姜文浩再次沉默下去,最后他问:“你是不是很伤心?”

  “你很伤心,也很痛苦。”他自言自语,肯定地说,姜文浩抬眼重新看向萨尔托斯本体,它是个庞大的正方体,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眼睛。

  或许这些眼睛还包括了林以安他们几个人的,姜文浩想,喉结滚动,心跳也紧锣密鼓地敲打起来。

  “你不能这么做。”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的话显得格外苍白,就像幼童告诫罪犯不要杀人。

  萨尔托斯没有动,话语传到姜文浩脑海里,祂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很多人同时说话,“他说过要跟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后悔了吗?”有双眼睛浮现,眼睛上弯,紧紧盯着姜文浩。

  稚桃低垂着眼睫,没有任何生机般嵌在正方体上面,像是快要失去活力的花朵,又像是被人定格在死亡前一秒的画。

  时间在这里无限延长,又无限缩短,他的生命好似下一秒就要断开,又好似会一直僵持在这里。

  “我只是觉得……”姜文浩话顿住。

  门口传来脚步声,怪谈从门口走进来,他下一秒就从远处瞬移到姜文浩面前,冷静地问:“你做的?”

  姜文浩向后退,他盯着逼近的怪谈没有开口,手心缓缓渗出汗液。

  神秘收容局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但姜文浩明显还做了别的事,怪谈闭眼感受会儿,随后笃定道:“你把怪谈APP提供给了警方。”

  萨尔托斯最上方的眼睛睁开,释放出绝对性的、压倒性的、毫无道理的黑暗,祂问:“是这样吗?”

  祂眼珠滚动着,落在姜文浩身上,众多声音在祂声音里哀嚎沉沦,祂叹息般呼唤着姜文浩:“我的半身。”

  姜文浩呼吸都停下来,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自从他把萨尔托斯送进神秘收容所。

  正当他直面这种恐惧的时候,怪谈忽地浮现在他身后,怪谈哼笑着说:“不死。”

  不死是姜文浩设定的加百列技能。

  怪谈把手伸进姜文浩心脏,随后用力挤压手心里的器官,嘭地轻响,姜文浩的心脏爆开,鲜血流淌在地上。

  姜文浩还没能从剧痛中反应过来,就被怪谈扔进萨尔托斯里面,还正好在稚桃旁边。

  这下可真是难兄难弟了,姜文浩在稚桃身旁苦笑,事到如今他反而冷静下来,反正都暴露光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被祂吃掉嘛。

  姜文浩想到这儿,心里反而涌起释然的感觉,自从12岁那年诞生出萨尔托斯后,他就一直生活在这种恐惧里。

  他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幻想与外界沟通,这种外界指的是宇宙之外的世界,在他有这种念头之后,他就不断地构思这个不存在的通讯设备。

  它要与众不同,最好像个黑色的魔方,但这个魔方又要不一样,于是姜文浩又想象它六个面都长满眼睛。

  这样就酷炫多了。

  你就叫萨尔托斯吧!姜文浩愉快地给幻想的手机取名,之后继续幻想萨尔托斯有着多么特别的能力,还可以通过电话跟别人在脑海里说话。

  他这么想,便通过萨尔托斯拨通了第一通电话,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虚假的记忆。

  电话那头传来孩子的哭泣声,姜文浩记得孩子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小猫般可爱,于是他问:“你为什么哭泣?”

  孩子似乎不知道如何在脑海里说话,只是继续哭,但是无法掩饰的情感从那边传来,姜文浩仔细分辨着,问出来第二个问题:你想要离开这儿吗?

  由于不清楚孩子说的地方到底是哪儿,所以姜文浩含糊过去,这次说的话奏效了,孩子没有继续哭泣。

  姜文浩根据他情绪问出第三个问题:你有讨厌的人吗?

  “我讨厌院长。”孩子怯生生地说,那声音真的很清晰,让趴在床上的姜文浩瞬间立起来,正当他想继续问的时候,萨尔托斯开口了,声音跟他一模一样。

  [我可以让院长消失,但是作为代价,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姜文浩皱起眉头,奇怪地用幻想的手敲了下头脑里的萨尔托斯,在他敲下的瞬间,萨尔托斯猛地变大吞噬掉他的手掌。

  “啊——!”姜文浩尖叫着甩动手掌,他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手掌被萨尔托斯吃掉了,在他混乱的时候,忽然听到啪嗒一声。

  像是铁盒子掉在地上。

  他从床上探出头看向床底,那就是他第一次遇见萨尔托斯,也是第一次产生窒息般的恐惧。

  萨尔托斯依托着他诞生,却远比他要强大,就像人类与神明之间的差距。

  ——

  “好冷啊。”姜文浩忍不住感叹,他虽然没有了心脏,但还是觉得透心凉,可能是因为他被洞穿那儿真的在被风吹着吧。

  萨尔托斯正被怪谈托举着快速移动,风冷冷地打在姜文浩脸上,偶尔还要被树枝扇,对比起格外凄惨的他,稚桃就得到了很好的待遇,至少没有面临风吹雨打。

  不过脸颊越发苍白起来。

  姜文浩注视着旁边沉睡般的他,看他宛如幼鹿般的圆眼,还有脸上毛茸茸的毛,真可爱,真漂亮。

  “萨尔托斯,”姜文浩说,“你真的想吞噬掉他吗?”

  萨尔托斯不说话,姜文浩知道祂实际上是个不爱动脑的笨蛋,大多时候都是姜文浩教他怎么做,或是怪谈教他怎么做。

  “这样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哦,”姜文浩说,他试图说得更加感人,“以后他就不会对你笑,没法吃好吃的……”

  “可是他不爱我……”萨尔托斯低落地说,“他不爱我,他讨厌我,我吃了好多人,他们都是我,他不喜欢我,他讨厌我……”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抱怨起来了啊,姜文浩想。

  萨尔托斯真的很难过,随着诉说,祂的眼泪也跟着大滴地往下掉,砸中了怪谈的毛绒熊头。

  “不要哭,”怪谈很烦,“只要你把他吃掉就好,以后他就永远是你的了。”

  “可是你把他吃掉后,桃桃就再也没有了哦。”姜文浩劝。

  明明他不算个好人,但居然少见的当了次劝说的天使,姜文浩呸地吐出树叶,还是被欺负的天使。

  萨尔托斯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但声音太嘈杂,姜文浩反而听不清。

  “桃桃死后就变成灵魂,你只要把灵魂圈住就好了,你把他存放在里面,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你。”怪谈轻描淡写地说。

  怪谈这玩意儿到底是谁创建的!

  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