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立军在部队里定了职, 每.天.朝.九.晚.五.的出勤,可以说很规律。

  而秦燕也在此期间,时不时跟着马大姐打听小道, 后者是个爱说的主儿, 有些事甚至没等询问,对方就拿着当闲话跟着她讲起来了,对军区大院,秦燕已经没了最初的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熟悉。

  而今早是姜洋开学的头天, 秦燕为的寓意, 特地做了鲮鱼炒葱、水煮蛋、小炒猪肝, 烙了软乎乎的西葫芦鸡蛋塌子, 再配上碴子粥, 可以说是很丰盛。

  “好多菜, 好香。”

  姜洋知道自己要上学, 起的比平时要不少,换上干净的衣服, 等上桌后看到香乎乎的早饭,漂亮的眼睛都不由得瞪大。

  “今天是洋洋的上学第一天, 吃鲮鱼炒葱, 又聪明又伶俐,;吃水煮蛋, 学校学习满满当当;吃猪肝,读完书后会当官。”

  秦燕笑着姜洋夹菜,每夹一样, 嘴里还跟着念念有词, 姜洋听不大懂, 但秦燕给他夹,他就乖巧的吃,小脸上笑容都压不住。

  “想不到你还信这个?”

  而一旁的蒋立军却不由得失笑,他挑了挑眉,看向自家媳妇,这种老话根本就没有依据,不过是图个吉利,秦燕会这么认真,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图个彩头,也算是给自己庆祝,以后学校会帮着咱教学习上的事,咱不用再操那心,不有点仪式感,这日子过得难啊。”

  秦燕乐呵呵答复着蒋立军,这人日子一成不变的时候,就得自娱自乐点,对于这点,她可以算是颇有些经验。

  蒋立军咀嚼着“仪式感”三个字,虽然不太能听得懂,可对应着眼下丰盛的早餐,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些眉目,跟着又点了点头,默默的记下这事。

  对于蒋立军的反应秦燕没太注意,这会儿她正留意着给姜洋夹菜。

  而不管是秦燕还是姜洋,都是算着时间,所以时间很空余,这顿饭也吃得悠哉悠哉,皆大欢喜。

  “我们先去学校了,你还有时间,还能再待会儿,我们就不等你了。”

  “嗯,路上注意点安全。”

  蒋立军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轻声叮嘱。

  “放心吧。”秦燕熟练的摆了摆手,这点事她那里会办不好,她替着姜洋摆正好书包,两人弯着腰在玄关边换好鞋,之后麻溜的往着外头走去。

  因着上学的时间点都差不大多,秦燕在楼下转角遇上了马大姐,后者此刻身边带着毛驴还有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那小男孩此刻脸色臭臭的,似乎还跟马大姐犟了几句嘴,马大姐脸色都还有发怒未退的红霞。

  “是秦妹子啊,带洋洋上学呢?”

  或许是不想在外头显露凶悍的形象,马大姐看到秦燕后脸色很快就恢复平静,她狠狠的刮了自己不长记性的二儿子一眼,后者却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墨阳,这更是让她气得牙痒痒。

  “是,咱这赶巧能撞到一块,要不一起走?”

  秦燕那里能看不懂这其中的端倪,或许也有劝架的心思,毕竟母子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再加上小孩现在正是年纪叛逆的时候,你要说他真有坏心思?

  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大体就是十斤的小人儿,九斤的反骨,就喜欢反着来,这样他们能感觉体验一把“当家作主”的满足感。可这一切都建立在自己人面前,要是有外人在,要点脸皮的小孩都会收敛。

  而果不其然,秦燕开口后,男孩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目光不再往着这边看,马大姐见人好歹还知道给自己留面,气性跟着下去大半。

  “那当然要一起,回来咱能有个伴。”

  她也是叫自家这的混小子气得头疼,现在有人能“治住他”,让这位祖宗暂时消停下来,马大姐就差烧香拜佛给秦燕供起来了。

  两人一并往这楼下走,两人中间隔着三小孩,毛驴站在三人中间,手舞足蹈的跟着姜洋说着即将在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因着他也是头次上学,大部分都是听他哥说的,现在说起来少不得添油加醋很多。

  正常哥哥一般都会不拆台,毛驴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显然不够了解他哥,听着弟弟胡言乱语的忽悠小孩,他不由得嗤笑一声。

  “你学校门都没去过,说什么假话?搁这哄鬼玩呢!”

  “这怎么能说事假话?你就说,学校东边食堂,是不是有道辣炒小白菜。”

  毛驴不服气的争辩起来,后者凉凉一笑,“部队大院哪座食堂没有辣炒小白菜,你说出来。”

  “我... ...”

  毛驴语塞,他当然说不出来,他知道的地界就是楼下楼下,外加周围的一亩三分地,他都不知道部队大院有几座食堂,更不要说里面有没有辣炒小白菜这道菜了,很显然,自家二哥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嗤,不知道的东西就别乱讲,幼稚鬼。”

  毛驴一时语塞:.... ...

  随后他不由得怀疑起来,这真的是亲哥吗?谁家哥哥这么拆弟弟的台,他眼眶忍不住有些泛红,可他却死撅着嘴,因为他知道,只要敢哭,他要不值钱的哥就会继续嘲讽他,他的自尊不允许被一个人短时间内伤害两次。

  “你就不能让着你弟弟一点?”

  马大姐此刻额角都跟着跳了跳,她现在都有些怕了,自己这儿子要是以后去社会上,就这牙尖嘴利,亲兄弟都怼的性子,真的不会被人打?

  单是想想,她就忍不住身体一寒。

  而后者显然没想到老母亲已经顾虑那么长远的事,他挑了挑有些杂乱的八字眉,面色有些扭曲道:“这不是让不让的事,是小弟太会胡说八道了。”

  “您看,秦阿姨的小孩都要信了。他信了,可去学校后发现跟说的不一样,这叫什么?按照我爸的意思,这是诈骗的开端... ...”

  眼看自家小子越说越离谱,连诈骗都说出来,马大姐终于没忍住,疾言厉色的呵斥道:“黄铁柱,你再敢瞎说,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男孩也就是黄铁柱愣了愣,停下话头。

  他自认自己是孤勇,却不是莽夫,因着以他跟亲娘斗智斗勇的这几年,他深刻清楚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一旦老娘直呼他名字的时候,那就不再有道理可以讲,这个时候他就会立刻闭嘴,如此屡试不爽,他已经很久没挨打了。

  至此,秦燕也知道了这位勇士的“全名”。

  她跟着松了口气,亏得是停下了,她知道这孩子嘴上功夫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没看到他家弟弟头都要仰到天上了吗?

  这稍微抬低一点,眼泪都会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姜洋有些担心毛驴哥,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握了握对方的掌心,后者翁声翁气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哥没事。”

  ... ...

  而随着黄铁柱这位鸣旗熄鼓,这去学校的路上都太平下来,老生直接去班级,班里老师会统一收学费,而新入学的得去新生登记处缴费,老师会给新生资料。

  所以,黄铁柱先一步离开去班级,看着二哥走后,毛驴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洋洋,咱们也去报名。”

  他没忘了是身边这位同伴给了他坚强的鼓励,这才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经过刚刚那一瞬间,毛驴已经确认姜洋就是他亲弟,黄铁柱不再是他的哥。

  “好啊。”

  姜洋不清楚自己在人心目中的地位直线飙升,眼看毛驴恢复过来,也肯继续跟自己说话,他高兴得点了点头。

  于是,马大姐一个回头的功夫,就看到自家毛驴跟着小秦家的洋洋手牵手,关系好得更亲兄弟似的,她不由得疑惑,这是闹的哪出?

  “咱们也走吧,人还不少,得排一会呢。”

  秦燕隐隐能知道些毛驴的想法,说起来也是好事,毕竟以后这两人同在一个年纪,有些事也能相互照顾。

  “还真是,早知道就早点来了。”

  马大姐扫了眼办公室报名处的队伍,只见长长的一条都排到楼梯口,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她两条眉不由得扭曲打结在一起。

  秦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学校管中饭、蒋立军中午也在部队里吃,家里也就单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什么时候煮都行,也没那么多花样好折腾。

  而且,她想着明天往外头去一趟,部队里的状况她基本都清楚了,现在就得去外头看看大环境,之后再细细琢磨出一条要走的路来。

  因着她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感觉队伍还是走得很快的,大约三十分钟后就轮到她了,办公桌前的接待员问起学生的名字,秦燕跟着答了。

  “好,一年级学费一共四块三毛,请缴纳一下。”

  对于这个价格秦燕还是有些数的,这也是军区大院有补贴,不然这会一年级的学费估摸着也得五六块钱,她点了点头,利落的从钱包里翻出钱,递给对方。

  后者清点没问题后,她提笔写了.发.票.递了出去,边说道:“姜洋,一年级二班,西头教学楼一层左边第二个教室,教室里有老师在,家长送进班级就行。”

  “下一位。”

  “好的。”秦燕点过谢过后,将.发.票.折收进口袋,随后从队伍里挤走出来。

  “怎么样?洋洋在哪个班?”

  这时候在边上等着的马大姐走了过来,她刚刚是排在秦燕前头,所以就在边上等着,而毛驴也目光亮亮的看过来,显然是很想知道姜洋分到哪里。

  秦燕笑了笑道:“在二班,毛驴呢?”

  马大姐闻言笑道:“这不是巧了,分到一个班里,这下也不怕没伴。”

  “是挺巧的。”

  这些新生的班级在递交申请表的时候,上头就会筛选分好,跟着今日排队的位置没有关系,秦燕来填单子的时候,马大姐早就填好了。所以,能分到一起也是不容易的,也正和着她们的心意。

  而她们两个大人还算是矜持,只是喜形于色,两个小的就放肆多了,尤其是毛驴,他原就黑瘦,这会子上蹿下跳跟成了精的猴子似的。

  因这确实是好事,马大姐就由着他胡闹一会,等觉着差不多后,她才出声制止,“好了,先去教室,真要高兴等放学回家再慢慢高兴,有的是时间。”

  毛驴虽被叫下,可却没有半点不高兴,他这会儿脸上红晕未退,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他看向姜洋,笑呵呵道:“洋洋,咱们去教室。”

  “嗯。”后者也是满脸欢喜,不过确实矜持多了。

  按着接待员说的地址,秦燕带着人走了一小圈校园总算是找到地方了,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小孩,一位三十多岁带着眼镜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正说着话。

  秦燕站着等了等,在对方说完后才伸手敲了敲门,后者看到她领着的小孩,脸上跟着露出笑容,她几步走了过来,礼貌的打起招呼,“两位家长好,我是一年二班的班主任,我叫冯雪,你们可以喊我声冯老师。”

  “您好,我是姜洋的妈妈,秦燕。”

  秦燕笑着回应,随后将目光看向马大姐,示意后者接话。

  而后者正了正仪态,说道;“我是黄启明的妈妈,马清荷。”

  毛驴是她给起的名儿,因着前两个儿子名字都委实不好听,小儿子出生的时候,她丈夫就硬是给定了名儿,户口也上的这个,但她习惯喊毛驴,这事知道的人很少,秦燕诧异的是大姐的名字,很好听,很衬她。

  跟着两位新生妈妈相互交流后,冯雪便将目光放在了小孩身上。

  “两位小朋友就是要加入我们二班大家庭的小伙伴吗?”

  这位老师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加上淡淡的柳叶眉,温婉的杏仁眼,即便是姜洋见了漂亮的秦燕,这会儿也对这位新老师产生亲近。

  他微微垂着脑袋,点了点头,毛驴则大声道:“老师,我们都是二班的,能安排我跟洋洋一起坐吗?”

  “可以啊,不过你们得给老师保证,上课不能闲聊,要是做不到的话,为了保证课堂纪律,老师会把你们分开的哦。”

  “您放心吧,我们上课保证好好听课。”

  毛驴见新老师居然这么好说话,连忙点头保证自己会遵守纪律,他惯会打蛇上棍,这一下倒是叫他拿捏住机会了。

  “跟妈妈说一下再见,咱们要去教室了。”

  冯雪并没有多在这上头深究,两人认识还想做同桌,这事并没有什么问题,相反有同伴相互帮助,这样的小孩也能更快能适应新环境。

  而如她所想,毛驴没心没肺惯了也就算了,连着姜洋也没太多伤感,两人高高兴兴的跟着两人挥手告别。

  *

  秦燕跟着马大姐站在外头,直到看着两人进了教室才往着家里走,因着没有旁人,两人也算是熟悉,秦燕不避讳的说了起来。

  “我能叫您清荷姐吗?”

  “嗯?怎么突然要该称呼了?”

  马大姐诧异的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秦燕会说提起自己这个。她来着部队很多年了,她知道自己是农村出生,没有什么文化,怕丈夫嫌弃她在老家的土名儿,因此在跟人交流的时候,她没敢说自己的名字,怕给丈夫丢人。

  要不是带毛驴上学,新老师问起来她定然是不会说出来的,现在秦燕却突然要喊她原本的名字,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更甚至能说得上是怯懦。

  但她了解秦燕的为人,清楚对方不会拿这事笑话她,所以才愿意接话。

  而接下来,秦燕的回答却让她瞳孔一震。

  “倒是有两个不成理由的理由,第一是咱们都这么熟了,老喊您马大姐、马大姐,不显得亲近。而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您的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怎么个好法,你倒是给我说说。”

  马大姐看出秦燕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知道为何,她自然而然的问出这个问题,或许是潜意识里的想法,又或者是其他。

  如果秦燕知道对方的心路历程,大概就能明白,这人是不自信惯了,在突然听到别人认可的时候,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舍不得放弃,想要明明白白的知道源头,或许那样的原因,会成为她说服自己,迈出封闭脚步的支柱。

  只是,秦燕倒是被问住了,她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心目中的诗句能表达这两个字的优美,因为华国名字很多都来源于诗句,意境悠悠,朗朗上口,没有最贴切的解释,只有自己记忆里最适合的解释,她记的诗词很多,要挑出来最合适的,还是要甄别一二的。

  而看她这副模样,马大姐愣了愣,有些无措的低下头,脸上不自觉的爬上羞愧,她低低的说道:“对不起,俺这是为难人了,我这土名字哪里有什么好说。”

  “怎么会没有呢,我只管念,您听着。”秦燕眼看这人又要被自卑笼罩,连忙提溜出最后想到的,或许不是她记忆里最贴切的,但却也意境俱佳。

  “花落秦川流水香,雨清荷玉妙珠藏。”

  “只么堂堂消息子,见来一点不相当。”

  她缓缓开口念出释慧晖的偈颂四十一首,她的声音清冷中又带着淡淡的书卷气,马大姐有些错愕的愣在原地。

  她读书少品不出诗句的意境,可她真真实实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一刻,她心里有种难言的畅快,原来她的名字也是从诗句里截取出来的,跟他丈夫日日研读书本里那些她看不懂的蝇头小字一样。

  她佝偻自卑已久的脊梁,在此刻缓缓的挺直起来。

  “花落秦川流水香,雨清荷玉妙珠藏。”

  此刻,她拼了命的去记忆这句一闪而过的诗词,可是她的大脑很久没有拿来学习用过,四句里的一句,她都记得磕磕绊绊,甚至有错漏对不上的。

  她眼睛有些红的看向秦燕,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和渴望,“秦妹子,你回去后,能不能教我背这首诗,只要你愿意教我,要干啥粗活累活,俺都包了。”

  这首诗或许对于那些文人来说,只是记背赏析的一首,多了不妨,少了不碍的,可对自己却意义非凡,她一定要记住这有关她姓名出处的诗。

  “青荷姐,咱们之间哪里用得上说这个,回去我就给您写下来,然后再慢慢的教你背下来。”

  “至于承包粗活这事就不用说了,您只要同意我喊你清荷姐,这事就算成交,您看成不成。”

  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漂亮姑娘,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带着干净纯粹,没有那些龌龊的歪心思,马大姐像是头次认识秦燕般,紧紧的盯着人看了许久。

  “好,我以后就叫马清荷,不叫马大姐。”

  最后,她咧嘴一笑,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一抹自信不自觉的攀上那张略显风霜的脸庞,秦燕看着对方褪去原有的自卑,打从心底为这位帮助她良多的邻居感到高兴。

  或许,她离真正的自信还有距离,可万事开头难,站起来其实是最难的,因为没能叫得醒装睡的人,而如果迈出这一步,往后的事就会变得轻松很多。

  秦燕没见过对方的丈夫,可下意识的她能察觉出来,对方对清荷姐的态度必然有问题,否则能住进部队大院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外头人羡慕的对象?

  有着吃国家饭的丈夫,膝下子孙满堂,不管是哪一样,都够清荷姐挺直腰杆。

  偏偏她却自卑到骨子里,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提。

  秦燕明白,自己眼下要做的就是让她找回这种信心,男人怎么看无所谓,最要紧的是自己能看得起自己,否则那样的人生会有无数遗憾和悔恨。

  她那样心底善良的人,应该得到最好的尊重。

  或许清荷姐没从别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情绪,那自己就做这个人。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没有多余的心思,单单就是同为女人的惺惺相惜。

  说是圣母谈不上,因为她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伸出援手。

  作者有话说:

  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