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得很慢,连点飞扬的尘土都没卷起来,只是这季节雨大,空气是潮湿的不说,地上也遍是一滩滩的水,一马蹄落地雨水飞溅,声音不小。

  徐姨娘怕锦心心烦,便叫文从林将学习时的新鲜事说与锦心听,锦心怀里抱着个狸子,眼睛有些睁不开,这马车走起来晃晃悠悠的,她又做了一夜的梦,本就已疲惫得很了,这会还能清醒着全靠耐性坚持了。

  ——她近来的梦做得又频又密,睡着都在消耗精神,醒着时候精神还能好了吗?

  婄云为此将前世用的安神汤方剂都取了出来,闫老还改用了猛药,可都无甚效用,梦还是照做,甚至愈演愈烈,锦心只能被迫习惯着,好在这几日逐渐进入平缓期,每日梦到的内容不再增多,甚至偶有反复,她逐渐适应了,便不会消耗更多的精神。

  文从林近来很是练出了一番本事,其中就包括用夸张的语气和锦心说话好尽量多吸引她的注意。

  那些事情都是说过多遍的了,锦心耐心听着,偶尔笑笑回应,怀里的狸子本来趴伏着警惕,一双圆瞳幽光隐现,这会熟悉了环境,已经无聊地趴着打起盹来。

  它在锦心怀里睡得倒是安稳,文从林目光不知不觉间就瞥了过去,“哼”了一声,也往锦心这边靠了靠。

  就是他长得大了,若还是二三岁的时候,一定拱进锦心怀里把狸子挤走。

  嗯……四五岁的时候那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的。

  他们至少要在梅园里住上一个月,拉了三车的行礼在后头,其中锦心的东西最多。锦心一出门,婄云恨不得把她素日在书房里坐惯了的榻都抗上马车去,生怕锦心有一丝一毫的不惯。

  梅园那边品竹早早得了信儿带人在门口候着,甫一见到马车来,连忙迎上,行了礼道:“请主子、姨奶奶、哥儿安。”

  她已将园中一切布置妥帖,锦心、徐姨娘还是住去年的地方,文从林得了与徐姨娘相近的屋室居住,她命园中人带着徐姨娘与文从林去安置,自己扶着锦心慢慢往去年住过的地方走。

  “您看您是在正院里住,还是在那间屋里住?两边奴婢都带人打扫过了,庄子上有新开结了莲子的莲蓬,听说您要来早早折了送来,炖个冰糖莲子吃如何?”品竹软声问道。

  锦心道:“你看着预备吧……只有一事,林哥儿他跟着师父学过些武艺,叫两边的人都仔细着,别露出端倪来。”

  品竹神色沉静地应下,“您放心吧。”

  锦心就在梅园里静静休养了一段时日,或许是换个地方住真比在家里松快些,又或许是因为锦心已经适应了这频密的梦境,精神倒是逐渐养回来一些,叫徐姨娘喜不自胜,更觉着梅园是个好地方。

  不过在外头住得怎么舒心,也总是要回家的。

  文老爷是八月底回的金陵,彼时已错过了中秋,一家人便借着重阳的机会聚了聚,席间他见锦心比他走前又消瘦不少,不由蹙眉担忧。

  晚上在文夫人处,他翻看着未心的嫁妆单子,拧眉与文夫人道:“你在信里说起我还每当什么,可见了才发觉沁娘瘦了那么多……这可怎么是好的。”

  “在梅园养了一夏又养了半秋,沁儿的状态已比五月里好出许多了。”文夫人道:“那段日子素若提心吊胆的,恨不得每日守在园子里,生怕沁儿有个万一。”

  文老爷哑声道:“沁娘若有个万一,可就是素若的半条命啊。”

第一百零三回 这源自于爱,无关谄媚讨……

  九月里头金陵的天气还算和暖, 但最热的那一阵子也算过去了,回到家中,虽然不如在园中舒适自在, 锦心也还算适应。

  从那边带回来的梅酒酿梅杏脯等物由婄云整理,将各样酿梅子、酸杏脯、鹿肉脯、熏河鱼、山核桃仁炒的琥珀核桃仁并蜜浸的各样山果子合着装出数个大攒盒来各处送去。

  ——这些都是这段日子在园子里, 锦心闲来无事看人折腾出来的, 园子里有个丫头颇为灵巧, 原是在庄子中的, 品竹见她伶俐叫到园子里服侍锦心,能做许多滋味吃食,倒做得比钱嬷嬷还要好些。

  因华心与业哥儿还随自己姨娘住着,两边得的都是个双份子,秦姨娘叫去送东西的婢子带回一盒点心, 里头一碟子酥油鲍螺并一碟龙井茶酥, 小安笑道:“秦姨奶奶说了, 知道您回来, 本来昨儿个就要做酥油鲍螺的,只是一直没得了空, 今儿个奴婢去得巧了,正免去她遣人走一遭。

  您不在家这段日子,她做酥油鲍螺做完都吃不完, 叫她好心疼。您送的东西也好, 她正想熏的小河鱼吃呢,近日业哥儿一直不大有胃口,这有滋味的就粥最好,多谢您惦记着,点心且吃着, 明儿得了好豆子,她再熬豆沙馅与您烙软饼吃呢。”

  这家里确实就数锦心和秦姨娘最喜欢酥油鲍螺,绣巧将两碟子点心端出来摆在炕桌上,笑对锦心道:“厨房正煲莲子百合酿呢,奴婢给您端一碗来吧,就点心吃正好。”

  她一向是想方设法地劝着哄着锦心多进膳食,早膳用得不多,这会吃点点心也是一样的,卢妈妈在旁眉目慈爱地温声劝道:“秦姨奶奶的手艺这样好,姑娘可不要辜负了,就用些吧。”

  锦心拗不过她们两个,只能点了点头,绣巧喜不自胜,忙转身交代人预备,几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间一阵清脆得银铃似的又悦耳得如黄鹂鸟叫一般的言语声,“四姐姐醒着吗?我给四姐带了前头花园里新开的花儿,是大姐姐前回叫人送回来的新品种,开得可好看了——”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华心,锦心忙推开窗户开去,便叫她穿着水绿衫子、月白袄裙,发间绾着水绿发带,小鬏鬏上缀着珍珠流苏,盈盈立在廊下,看起来鲜活又俏丽,明媚秾艳得如春日里一朵娇嫩待放的花骨朵一般。

  “小五儿——”锦心冲外招手去,语带笑意,“快进来。”

  华心听到她的声音,眼睛登时一亮,提着裙摆脚步轻盈地三步并两步快速走进屋里来,快步进来西屋,在炕边上堪堪停住,笑吟吟地一欠身,“四姐姐大安了。”

  锦心伸手抱了抱她,还是婄云在后头托着把华心递上炕来,锦心笑道:“可见是开始学规矩了——邵嬷嬷教得好吗?”

  华心依偎着她坐下,乖乖点了点头,“邵嬷嬷教我教得极温柔细致,母亲都说极好呢。”

  “那就好。”锦心取帕子为她拭了拭额角的薄汗,接过她手里紧紧攥着的花儿,轻嗅一下花香,夸道:“这花开得真好看。”

  华心便很欢喜了,一双桃花眼儿澄澈又明亮,潋滟着水光也盈满了笑,“阿姐喜欢,我日后便总折了来。阿姐送去了好多新鲜东西,我都看不过来了,还有那个茉莉香珠手串儿——可真香啊,三姐送给我的都没有这个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