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来,露出腕上坠着一小块玉坠儿的香珠串,又笑吟吟晃了晃手,茉莉的幽香浮动,锦心瞧着一笑,又道:“那里头的莲蓉馅酥饼也好吃,可尝了没有?”

  华心到底还小呢,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怪异,透着微微的委屈与懊恼,锦心注意到了,却全当不见,温声笑着与她说话,又哄她品尝茶点。

  这一夏在园中也出了不少趣事,锦心又叫人将所得不多的蜜桃脯取来给华心吃,说起与徐姨娘泛舟、登山的趣事来,只把生下来没赶上好时候,连府门都没出过几次的小华心听得目瞪口呆、满心艳羡。

  待小华心拎着院里新结的大石榴欢欢喜喜地离去了,锦心才闭目向后轻靠,婄云近前来动作仔细地替她按揉头上的穴道,锦心道:“周姨娘院里出什么事了,查查。”

  婄云低声应下,“是,您放心。”

  临萃轩自今年春日便开始修葺,那院落本也不必大整,也不似当年锦心这边又要砌灶又要盘炕的,倒很能节省些工时,早就修整得差不多了。

  如今只差华心那边什么时候迁居过来,听周姨娘的意思是舍不得幼女,想叫华心在她身边再住段日子,华心生辰在十月,也就入冬了,不如明年开春再迁居过来也便宜些。

  这是周姨娘的提议,当时文夫人并未立刻点头同意,只道再说吧,当时府中众人只道这是文夫人不喜周姨娘于是在这种无关大雅的小节之事上才未立刻点头,但今日锦心却明白文夫人是为何迟疑了。

  按婄云禀的,一开始得了那些东西去,华心是很欢喜的,周姨娘却想起那庄园是文老爷偏给锦心的而有所不快,冲华心好一通言语排揎,言语间不乏有说文老爷偏心与锦心刻意炫耀之语,那碟子莲蓉馅的酥饼在娘俩争执间被打翻了。

  其实周姨娘她人倒是没什么坏心,使不出什么像样的阴谋手段,对锦心而言,有些私心贪念这都不算什么。

  她只是心思多些、计较得多些、想得更多些,要说坏心,便是给周姨娘一包砒霜,让她往最看恨的人的茶碗里倒都是要手抖一点不敢倒进去的。

  这么多年文府后院里那点不消停都是她闹出来的,却也没见她真正害过什么人。

  可有时候,光是这些斤斤计较处处不平的心思便足够令人厌烦了。

  锦心拧眉片刻,道:“我知道了。”

  华心的生辰很快到来了,彼时未心还未曾出嫁,在家中闷头绣嫁衣与其他针线,她的针线活属实是不大出挑,绣得自己头晕眼花心烦得要拿脑袋撞墙去,好容易得了一日出来放风的,欢天喜地地一大早就窜出院子来骚扰锦心。

  锦心正坐在妆台前慢吞吞地梳头发,见未心满免喜气地走了进来,对着水银镜笑道:“怎么,这是终于有一日放风的机会,欢喜得要疯了?”

  “可不是么。”未心叫苦道:“我从前都不知人活着原来有这么多针线要做……幸而就这一次,往后可再别有下次了。”

  锦心闷笑一声,“你还想有第二次?这话叫谢陵知道了,他必要哭给你看。”

  未心在屋里的绣墩上坐了,见锦心手里端着一碗牛乳羹,便道:“那里煮的什么浮元子?瞧着不像带馅的,也不是藕粉丸子,是芋头丸子吗?给我也端一碗来。你就挑我的话茬吧,谢陵他也听不到这话,又没个千里眼顺风耳的。”

  锦心又笑了一下,二人坐着说了两句话,等锦心总算梳好头,未心也借着锦心这地方垫了垫肚子,二人同行出了园子,缓步往正院去。

  这时节天气尚十分寒冷,但梧桐的翠叶已化为金叶,又伴着季秋初冬的风被吹得零落在地。

  这季节对锦心亦不大友好,她近来有些咳嗽,被灌了一旬来的冰糖雪梨爽,喝的她都有些反胃了,婄云又给她蒸杏仁百合、煎玉竹莲藕茶……反正她现在看到婄云端来的茶缸子就想躲。

  正院里头正热闹着,今日华心生辰,文夫人特地备了一份礼物给她,华心欢喜地收下了,行礼道了谢,文夫人笑着赞道:“可见邵嬷嬷教得不错,咱们华儿也有了端方雅致的风范了。……今儿过了生辰,也是个大姑娘了,可想要搬到园子里与你姐姐们同住?眼看你三姐要出了阁,你四姐姐孤零零地在里头,你可要去陪陪她?”

  周姨娘急忙道:“妾身舍不得荣姐儿,好歹叫她再陪妾身一年……”

  “当年她几个姊姊都是这个岁数搬到园子里的,在园子里由教引嬷嬷教导规矩、女先生们教导功课,共同学习进益。她四姐姐在琴棋书画上亦是十分精通,能够教导帮助华心。况沁儿又素来疼爱她,有沁儿在,你也不必担心华心在里头有什么不顺心的……况且仍在一府中,只是不在你院里罢了,还是日日能见着,要留她在院里小住陪你一夜也是便宜的,有什么的呢?”文夫人温声道。

  周姨娘惶然拜下,“妾身也是三十余岁的人了,只得这一个孩子,视若心尖一般,怎舍得她离开自己身边,还望太太垂怜。”

  “她仍是在你身边尽孝,只是不在你院里住了罢了。如今姑娘逐渐大了,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按例增加,你那院子哪里住得下?且姑娘日后嫁到人家是要当家的,先要从自己的小院子练起,出阁之后才能不慌不乱,若是你一直将她绑在你自己身边,日后华心出了阁、在人家当了家,可怎么是好呢?”文夫人眉心微蹙,语气微沉。

  周姨娘目露期盼地望着华心,无声地希望她能开口支援自己。

  文夫人面色微沉,“好了,你不要看孩子!华心过来。”

  华心低着头,缓步走到文夫人身边,文夫人拉着她的手,柔声轻问道:“好孩子,不要慌也不要怕。母亲只问你,愿不愿意到园子里陪你四姐姐去,你三姐要出阁了,她自己在园子里,你父亲与我都不放心,为此好生牵挂不安,你若能去陪陪她,母亲也能安心了。”

  华心眼睛微亮,好一会,轻轻点了点头,“若能与四姐姐作伴、为父亲母亲分忧,华心自然乐意,只是……华心亦不舍阿娘伤心。”

  “你阿娘只会欢喜你有进益,欢喜你在园子里跟着先生们学知识本领学得好,你只要日日去向你阿娘请安、陪伴你阿娘,她又怎会伤心呢?”文夫人眼中透出几分笑意,眉目温和地望着华心。

  锦心坐在搭着柔软椅袱的椅子上垂眸缓缓喝茶,未心眼睛一会看看华心一会看看她,等文老爷一锤定音叫华心依例入园居住,这一场争端才算得了结果落下帷幕。

  从正院里走出来,锦心与未心并肩缓行,进入园子里避开大群的人,未心与锦心近了近,声音低低地道:“华心那事……”

  “她比周姨娘通透。”锦心淡淡道:“她知道怎么选,对她、对周姨娘才是最好的。我甚至不必特意告诉她什么,她只跟在我身边,许多事情不知不觉间便都懂了。她应该是咱们家,最能够快速长大的那个人——”

  她仰头望着天边几朵云,声音很轻地道:“可我希望她能慢慢长大,好好地过好这十几年在家中的平稳日子。”

  未心握了握她的手,“你这又是伤春悲秋什么呢?父亲母亲俱在,大哥如今在算是在翰林院站稳脚跟了,咱们家自有前程在,华心的前程亦是可见的一片坦途,她能慢慢长大,可有些时候,总是事不遂人愿,可到底是她自己想长大的,不是被世事逼着长大的,这难道不是一桩幸事吗?”

  锦心只得点头,又听未心继续道:“其实太太说得有理,华心若是一直跟着周姨娘住才是不好呢,她日后总要为人妇的,若不早早开始历练,日后还不是她自己吃苦头?周姨娘怎么就看不开这一点呢。”

  锦心道:“我阿娘会去宽慰她的,若真是为了小五好,她就会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