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太子信重之人,满朝内外,非贺时年莫属。

  而想来,在太子身边,当今与皇后,也最信得过贺时年吧。

  锦心随手将那册史书撂下,向身后的凭几上倚了倚,她倒是不担心贺时年过去之后会有什么险境,只是他与太子都是务实之人,在北边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也罢,再大的苦头,他们当年也不是没吃过,赈灾罢了,不算什么天大的难事,也不至于就叫当朝太子带着心腹茹毛饮血去。

  同艰苦、共患难过,感情才愈深,贺时年的身份固然是个隐雷,但操作好了,日后退隐,也能保这一世安稳,高枕无忧。

  贺时年信中说太子心性上佳,论看人的能耐,她信得过他。

  见她闭了闭眼,婄云上前来替她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劝道:“莫想那些了主子,歇一歇吧,好好养养精神。师父前儿与我说,若您这回换了药还是难受得紧,多半还是到外头养着为好,论安养身心,城里怎么都比不上外头的,园子里头景致更好,这雨季来了,这几日已经断断续续下起雨来,您还是在园子里能更好受些……”

  说着说着,她却也劝起了锦心出府去住一段时日,锦心道:“这不是为了三姐纳征之事才留下几……”

  话没说到一半,忽然听到外头绣巧的声音响起,“三姑娘怎么这会子来了?姑娘——三姑娘来了!”

  锦心忙扭头一看,果见未心只带着一个酥巧悠悠翩然而至,不由与婄云笑道:“瞧瞧,这岂不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婄云起身斟茶去,未心那边走近屋里,先问锦心:“今日可好了些?可别骗我,我听说你今儿个还没到前头去,就知道恐怕是不大好,但可有一点好转?你这一病也有半个来月了,却比往年更吓人些。”

  “只是精神头不好、晨起膳后忙乱时心悸些,往年不都是这样的?怎么就更吓人了。”锦心笑着与她说话,瞧着精神倒还不错,笑问道:“听闻谢家的纳征礼丰厚之极,如今是个有眼睛的都知道谢家有多看重三姐你……人家姑娘嫁出去都是从‘少奶奶’做起的,你和大姐倒好,嫁过去直接当了家了,可不比做媳妇威风?”

  未心知道她这样窜开话题是不乐意说她身体之事了,只得摇摇头道:“你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不妨就还是如去年一般,到园子里住段日子,我觉着你那园子住着比家里舒心,清静、景致又好。”

  锦心闻言轻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我留在家里是为了谁?”

  “可惜今儿的宴酒你也没吃上。”未心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低低的一声叹消散在空气中,眼中满是忧色,“家里这些事儿就不要在意想了,你这身子若是垮了,那咱们家可真是喜事都办不成了,便是我也放不下心出嫁啊。”

  若论诡辩,锦心两世的水平加起来与她应是三七开的,不过这会锦心属实是没有精神与她辩驳了,便点了点头,靠着凭几半阖着眼,懒懒道:“我有些困了,但还不想睡,三姐别走,就这样陪我说说话吧。”

  未心走了过来,叫她枕在自己膝上,一面说:“倚着凭几不嫌脖子没地方放。”一面顺了顺锦心的头发,“且歇着吧,三姐在呢。”

  她动作轻缓,带着数不尽的温柔。夏日里天热,锦心不耐烦披着头发,便叫人将剩下一半的头发也用发带拢起来了,索性只是在家里,见不到外人的面,也不算什么大事。

  方才那一阵依靠,头发乱蓬蓬的,未心替她理了理,二人缓缓说着话,逐渐困意蔓延,锦心便有些睁不开眼,终是睡去了。

  待她没了声音许久,未心才停住拍她背的手,取了团扇来轻轻摇着。

  抬头间与婄云四目相对,未心神情有几分严肃,见婄云微微侧头避开,她心猛地一沉。

  谢家纳征过后,未心开始备嫁,她的一应嫁妆由文夫人筹备,她也忙碌于许多杂事,但再是忙碌,她每日也定会抽出时间来往漱月堂走一趟,哪怕有时只能看锦心一眼便又要转身离开,也依旧风雨无阻。

  但后来几日她彻底坐不住了,每日过来的时候锦心多半都在睡着,问了绣巧,绣巧虽然支吾着,可也说了锦心这段日子十分嗜睡,未心留心问了一圈,才知道锦心近几日总是睡得多、醒得少。

  这她就坐不住了,心中细细盘算着,纠结几日还是与文夫人提出叫锦心到梅园里静养一段时日——去年在梅园过的雨季,锦心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比今年好。

  正巧那边闫老也向文夫人提起此事,文夫人与徐姨娘一合计,商定了送锦心出城安养之事。

  文夫人与徐姨娘一同来看她并说起此事时锦心正清醒着,她近日确实嗜睡些,但也没到十分严重的地步,只是乏力困倦才贪睡,未心有几次来得不巧,只赶上她睡着的时候了。

  这会她清醒着,倒是还算有精神,倚着凭几笑着,小婵满手勒着绒线结出一只小红兔子逗她,怀里趴着只懒洋洋的大黑猫,尾巴一甩一甩的,倒是比锦心还神气。

  “母亲、阿娘,怎么这时候来了?”锦心刚要起身,便被徐姨娘按住了,文夫人道:“来瞧瞧你,你三姐说你这几日都没什么精神,我也放心不下,正好与你娘说事儿,说完了话就一起来了。且坐着吧,京里来了信,你二姐与赵斐已然完了婚了,还送了成婚之日的画卷来,我想着也要带给你瞧瞧——还有你二姐给你的信并些京中的玩意,正巧我过来,就给你带来了。”

  文夫人说着微微一扬脸,碧红便带人呈上一口小箱并一幅画卷、一封信笺来,锦心先展开画卷细看,笑道:“我才与婄云说,算着日子二姐的信也该回来了。”

  “她惦记着家里呢,也惦记着你的身体。”文夫人温声道:“早上闫老去找我,提起你的身子,说城里气候不如城外的好,还是想叫你如去岁一般到园子中安养呢。”

  锦心便明白她们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了,正要开口,那边徐姨娘便已道:“阿娘带着林哥儿陪你同去,咱们娘仨儿在一处,我正好你们两个都能陪上——正巧教林哥儿诗书的先生他家老母身子有恙,他告了假要回乡侍疾去,至少得三四个月的功夫不能上课了,教武的先生呢,有事出门了,叫他自个儿好生练着。我一盘算,不如就带着他一起去了,有他在,也能给你解解闷。”

  文夫人道:“正是这话呢,正好林哥儿也大了、知事了,也练两把子功夫,我看耍起来比你们大哥强百倍呢!他跟着去了,我心里也放心不是?且不必着急,就好生在那边养着,等这难熬的天气过去了,你爹爹也该回来了,再回家来,就是你三姐出阁……且热闹着呢,你身子不得好好的才能跟着热闹?”

  被她们两个这样一说,锦心是没什么反驳的余地了,只能乖巧点头:“听母亲和阿娘的。”

  “那我就着人预备,你那园子也好,意荷园也好……看你喜欢哪个,我说意荷园宽敞,但你阿娘说你那梅园景致好、你去年在那住得极惯,那就去那边也好。”文夫人揉了揉锦心的脑袋,“只要你好好的,你父亲我们做什么都愿意。”

  锦心正要开口,怀里的狸子翻了个身,摊成沉甸甸的一摊猫饼使劲往锦心怀里拱,锦心无奈又好笑地揉了一把它的小脑袋,“好好好,带你同去还不成吗?”

  这事这样就算说定了,未心还放心不下,想与锦心同去,到底她是要成婚的认了——纳征后未过几日,便经请期定下了日子,冬月初三日成婚,如今家里筹办她的嫁妆等物正是忙得热火朝天的,她也得在家安心备嫁,不能轻易出门。

  最终她也只能站在府门前看着马车踢踢踏踏地远去,酥巧劝道:“姑娘,那车走远了,咱们回吧。”

  “我就是放心不下,”未心转身来缓缓往回走,手中的扇子捏得很紧、很用力,“一看她那么模样我就提心吊胆的……好在闫老随行,又有婄云在,想来应是无事的。”

  酥巧道:“姑娘最挂念四姑娘了,你就放心吧,四姑娘那样温厚个人,定会好好的的。”

  未心似乎轻轻舒了一口,她道:“定然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