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她,文夫人情绪便有些复杂,这日晨起众人来请安,她房里的妈妈走出来道:“太太染了风寒,现有些头疼、咳嗽,吩咐了,大奶奶和四姑娘身子弱,不要进去了,过来一趟便算是尽心了。”

  没等锦心与云幼卿二人开口,澜心已急忙问道:“母亲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怎得今儿就头疼、咳嗽起来?”

  文夫人屋里这妈妈姓何,当年文夫人入门后文老太太赐下的人,在府里也算有几分体面,尤其秦嬷嬷走了之后,她称得上是文夫人院里第一人了。

  文夫人的事情她自然是都清楚的,此时澜心逼问,她便缓声道:“昨夜里太太见月光皎洁,着人温了一壶酒在庭院中赏月,不慎经受了凉风,故才有些咳嗽不适。一早已用了疏风解寒丸,也命人去请郎中了,还请奶奶、姑娘、姨娘们放心。”

  云幼卿道:“母亲慈爱,但为人媳者,婆母染恙怎能不在榻前尽孝?还请何妈妈替我在母亲面前好言一二,好歹叫我进去瞧瞧母亲吧,等大爷回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太太知道大奶奶、四姑娘孝顺,特意叮嘱我的,绝不许叫二位进去。大奶奶屋里还有小大姐儿呢,若是你在这儿染了风寒,回去姐儿要怎样呢?”何妈妈说着,又对锦心道:“也请姑娘体谅体谅我吧,都是太太的吩咐,我这个做下人的只能传个话的。”

  锦心于是温声缓缓道:“那就请妈妈好生伺候母亲,待母亲病愈,我与嫂嫂再来请安。”又向内间福了福身,朗声道:“女儿请母亲安,愿母亲好生安养身体,早日痊愈。”

  内间传来文夫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去吧——母亲知道了。幼卿你也去,不要叫我跟着操心。”

  云幼卿这才无奈地行礼,隔着帘子问候文夫人的身体一番,与锦心一道出去了。

  锦心她们二人被打发出来了,其余几位姑娘与姨娘们却是要在定颐堂里侍疾的,锦心本打算今日邀请她们到她院里小聚,今年酿的海棠酒开了坛,正可以小酌两杯。

  不想遇上文夫人染恙,也只能作罢。这会便跟着云幼卿到东苑去瞧了瞧安姐儿,小娃娃早已满了百日,来到这世上也有近五个月,因乳母、保母们照料得尽心,已看不出刚出生时瘦巴巴的模样,小胳膊藕节儿似的,白生生肥嘟嘟,戴着的小银镯上挂着两个小铃铛,一甩起胳膊来叮叮当当地响。

  小丫头喜欢极了,甩起胳膊来都有劲。

  见锦心多瞧了两眼,云幼卿笑道:“本是不想这样早给她带上小镯的,只是这丫头实在是太懒不爱动弹,按理说她这个月份的小娃娃,都能翻身又活泼的了,她每日里除了吃睡,玩玩都不肯的,只得想出这个法子来,铃铛一响,她便喜欢,动起手臂来也不吝惜了。”

  锦心笑了,摸摸小娃娃柔嫩的脸颊,“这样也好。”

  只要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她问起预备给安姐儿起什么大名,云幼卿道:“翰哥说文家下代小辈一从水旁二行‘卿’字,因卿字犯了我的名,就给她按男孩儿的字辈起了,也盼这样养着能叫她身子再健壮些。”

  锦心点了点头,“从哪个字辈都不妨事的,名字好听就是了。”

  云幼卿抿嘴儿轻笑,“若天下人都有咱们沁娘这份豁达心胸,那世间再没有不平之事了。我们两个商量着,给她取个‘润’字。”

  锦心目光有几分复杂,缓缓道:“雨水下流,滋润万物。”

  “是。”云幼卿笑道:“正是这个意思,神佛祖宗天地庇佑,愿咱们家这孩子多得几分滋润,平安长大、健康成人。”

  “会的。”锦心笑着理了理安姐儿的小头发,这名字前世未曾应验的寓意,今生会应验的。

  前世因家族不稳、文从翰在考学之路上也屡遭打压,云幼卿怀头胎时胎像并不算好,孩子出生时先天便有不足,磕磕绊绊养到周岁上,又遭逢大变。

  等锦心再与长兄通上信已是两年之后,当时她才知安姐儿被带到姑苏避难后没两个月便病去了,而云幼卿大受打击,当时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险些跟着安姐儿一起去了。

  后来云幼卿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兴许就是那时留下的病根。

  锦心与云幼卿一向关系好,说话也没什么忌讳,这会玩着可爱奶嫩的小侄女,锦心仿佛只是随口闲语般对云幼卿道:“我听我外公说女子产育伤身,婄云也说产育一回对女子身体损耗颇多,嫂嫂你不如歇两年再给安姐儿添个弟妹也不迟,总是自个的身子最重要的。”

  云幼卿听了“噗嗤”一笑,因向来熟悉却也不恼,揉了揉锦心的头,笑道:“嫂嫂知道沁娘关心嫂嫂……我与你阿兄也谈过这事,明年他就要去考春闱了,我在家里自个带着安姐儿,若是再有个身孕,日子真是不知道怎么过了。而且他明年若是考中了,我们或许就要离开金陵换地方安家了,不管是京中还是外任,总是有一阵子奔波的,我若有了身子,多少不便呢?”

  其实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既想要安安生生地好好养养身子,又不想按母亲说的给文从翰安排房里人,这段日子她其实也在暗暗观察,文从翰与她自不必说的,文夫人也一直没说叫她往屋里添个人什么的,倒是叫她安心不少。

  既然安心了,她便不再纠结于这些事,只好生调养身体,文从翰是极力劝她好生休养的,对此自然全力支持。

  如今云幼卿带着安姐儿睡,文从翰在小书房里添了套足够单人卧的熏笼,每日温书到半夜。科考将近,若非家中事多,又舍不下妻女,他都打算到书院里住去了。

  二人都打算现这样过一阵子,余事且等明年春闱、殿试过了再说。

  当然这些话她做嫂子的不方便与小姑子说,便只笑着道她确实打算调理一阵子,锦心点点头,略安心一些。

  本来这些事情她做小姑子的也不好多劝,云幼卿有主意就最好了,文从翰也是有分寸的人,如今局势不同前生,对这夫妻二人的头脑,锦心还是放心的。

  今年秋冬文家的事情极多,自京中书信来到、表明了纳征一行人登船的日子,约莫算好了他们抵达金陵的时间,文夫人心中说不上是急切还是紧张,反正自文姝晴动身之后那场小风寒断断续续,月余尚未好全,一直咳嗽着,收到了书信才强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赵家人等、准备接受纳征事宜。

  这段日子澜心一直日夜不离地陪伴在文夫人身侧,母女一场,她如何不知文夫人的心事便是她远嫁到京中,远嫁又是高嫁,上头两重刁钻婆婆,但凡是为人母的都不可能放心,何况文夫人一向把两个女儿小鸡仔似的护着,恨不得一辈子拢在翅膀根底下。

  澜心只能陪在文夫人身边试图给她安慰,也在管家之事中展露出手段来试图叫文夫人放心,这一场婚事至此已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何况赵斐也是她自己看定的,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不嫁了,文夫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闹悔婚把她留在家里。

  母女二人都很清醒,也格外珍惜这还能亲近的时光。

  纳征那日倒是个吉日,彼时金陵初雪,大家都说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些,文姝晴连着说两边“是个好兆头”,赵家大奶奶笑着站在她身边,道:“叔母说得有理。”

  蕙心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头上正戴着她与秦王成婚时皇室赐下纳采礼中的一顶点翠嵌红宝九翟冠,一身簇新袄褂富丽非常,华丽隆重。往日对她性子衣着熟悉的人就都知道——她这是有意给赵家人一个下马威。

  她是在告诉赵家那位出身名门公府的大奶奶,文家虽然门第远不如赵家,澜心却有她这个做王妃的姐姐。云家夫妇亦携儿妇前来金陵吃酒贺喜,云夫人与儿媳装扮妥帖,摆足了百年世家名门的架势,也未必没有在赵家面前为澜心撑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