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锦心的身子,婆子们一路走得慢且稳,回到园子里时消息早就传遍了,今日留守在园中的小玉、麦芽等人都心急如焚,轿子一停便忙上前来拥着锦心进屋,又端来往日常备的安神养心汤来。

  那汤药是闫老专门为锦心的症状调配的,锦心从小喝到大,对那股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面无表情地灌下一大碗苦药,含了蜜饯漱了口,宽了外出的大衣裳方道:“我有些累了,想眯瞪一会,你们都下去吧。……婄云留下,给我揉揉额头。”

  婄云点了点头,其余众人齐齐应是,卢妈妈满不放心,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众人出了屋子。

  等人走了,婄云才低声唤:“主子,可是想起什么了吗?”

  锦心指了指被匆匆撂在妆台上的乌木匣,婄云忙取来打开,锦心将那颗明月辉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良久方沉声道:“我有些想他了。”

  只要一回想方才想起的那个画面,原本俊朗的男子面色憔悴两鬓泛白的模样,她便觉着心里好像有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地磨着她的肉。

  婄云思忖片刻,忽然轻声道:“奴婢把这颗‘明月辉’串了绳子给您戴上吧,编五股的穗子,再给您拧两颗星星左右拥着它如何?奴婢手艺虽不比贺主子,却也还能一看。”

  锦心嘟囔道:“说好给我编一辈子的手绳呢?”

  婄云低声劝道:“若是带了手绳,这东西可就不同寻常了,多少会引外人猜忌。”

  这个道理锦心不是不明白,哪家卖珠子,配的串珠子的手绳是大小正合锦心这个年岁的人的手围的?

  难免会惹人多思。

  锦心闭了闭眼,婄云手上仍力道适中地替她揉着头上的穴位,也不知是不是灌下的汤药起效了,她将那颗珠子握在手心抵胸前心口上,心中逐渐安定,旋即升起的却是无边的疲惫。

  睡去前,锦心松了松手,将珠子给了婄云,低声道:“编个好看些的。”

  婄云“唉”了一声应下,细看锦心却发觉她已经睡去了,双手捧着那珠子,无声叹了口气,替锦心掖了掖薄毯,到西屋里翻了存放彩线的匣子来。

  乌木匣里还剩下两颗殷红殷红圆滚滚的南红玛瑙珠,鬼使神差地,婄云伸手拈起在眼前细看,直觉其上檀香阵阵,玛瑙珠上好似还雕刻着什么花纹,她用指尖细细的、一点点去感受,最后心中猛地一震。

  这上头是镇魂避煞的符咒,两颗皆是。

  别问婄云为什么会知道,前生为锦心的身体求神拜佛,今生还是为了锦心的身体,不知翻了多少偏门的书籍查找古方,神佛之事……她也未曾放弃过。

  但这符咒她认识是认识,却不知有没有效,真正叫她震惊的是,这两颗玛瑙是寺庙中出来的,却画着符咒。

  而且是在珠子上做符,能有此等功力,在寺庙中修行却擅画符之人,她前生认识一个。

  镇国寺,高僧步云。

  婄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理清思绪,这两个玛瑙珠是从荀平那里来的,与那颗“明月辉”既然同在一处,就说明是贺主子送来的,贺主子送来步云大师出手的东西,他们两个一定已经碰过面了。

  算来今下步云已是高龄,常年闭关潜修,贺主子那边的情形她也有所了解,他们两位一定已经碰过面了。

  而若只是一面之缘,步云大师绝不会破例破戒送出这种东西,这两颗玛瑙珠雕琢精细可见准备已久,而贺主子一旦得了这东西绝不会在手中多留,定然会尽快送到主子手中。从前秦若的信中并没提到贺主子至镇国寺进香,算算两边往来日期,那这中间……

  步云大师是早有准备。

  为何早就准备?!

  婄云手按在心口,压着怦怦乱跳的心脏,极力控制着自己不笑得太放肆。

  如今的步云大师,干脆就是昔日故人。

  既是昔日故人,又早有准备,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都说人活一世,为何他们这些人却又能复生,为何旁人都好端端的,偏生主子身体虚弱常有疾病,记忆的复苏也极为困难。

  为何?

  婄云闭了闭眼,她将玛瑙珠放下,从袖中取出荀平塞来的荷包。

  希望秦若的来信能给她答案。

第五十七回 “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吗?……

  秦若的信是一如既往的又臭又长, 他恨不得把自己每日早中晚都吃了什么、吃到什么好吃的都写到信上送到婄云手里,但关乎贺时年的事他却能做到尽量细致又笔墨简洁。

  为免路上信件出了什么事故,贺时年在京中的布局都是暗话隐喻的, 当年两军战前,这边也自有一套密文, 贺时年与步云大师的话不能隐喻, 他干脆就搬了密文出来, 字字句句, 一字不少地写到了信上。

  信看毕了,婄云的心一半放下一半提起,放下是因为步云大师既然话说出口了,主子的身体日后必然不会成为隐患,提起是因为……

  她目光复杂地直直望着锦心, 声音艰涩地低喃着:“凭什么、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