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有几分茫然地想,她依稀记得,她思考了许久,说了一个“好”字。

  一时又是病榻临终前,仍是那个男子,只是似乎苍老憔悴许多,鬓边都染上霜白颜色,紧紧握着她的手,含着泪一字字道:“明月辉还绑在你的手腕上,若有来生,我定能找到你,咱们再相守,定能白头偕老厮守一生。”

  这回她是怎么说的?

  锦心慢慢回想着,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明,仿佛是冥冥中有一层纱被一双无形的手揭开,她记得她说:“若有来生,不求富贵权势,只愿生在太平盛世,高堂骨肉俱在,与你一世,长相厮守……你我,共白头……”

  再然后的,她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有隐约的哭声回荡在耳边,叫她心里一阵阵的疼,心如刀割。

  见她面色发白,一直关注她的荀平一惊,下意识地便要上前,却在婄云倾身做出要绕过来的动作时紧急顿住,只是恭声问:“这位小姐……”

  “我无妨。”锦心一抬手,顺了顺气,叫住要去那屋里传话的小丫头,对荀平道:“开价吧,这颗珠子我要了。”

  骆嬷嬷眉心微蹙,一是为锦心的身体,二是隐约觉着她这态度不大对。

  四姑娘素日虽然矜傲清冷些,但待人处事还是没得说的,这会又是请人割爱,怎么却是如此态度?

  到底还是对锦心身体的忧心占了上风,那样的疑惑在脑中不过一闪而过,她忙上前低声询问锦心身体。

  锦心摇摇头示意无妨,指尖在太阳穴上轻轻按了按,扫了荀平一眼。

  而荀平看明白锦心那个目光了——你要是敢借这个机会拿我的东西要我的钱,你就给我等着吧。

  故而他战战兢兢,心里斟酌出一个合适的价钱,轻声道:“此物确实是我家主人昔日珍爱之物,虽然送到店中,却只为镇店之用。”

  锦心面色不变,只是轻挑起眉梢,指尖仍然在头上轻轻按着,似乎颇为不适,叫荀平恨不得就站到婄云的位子上,自己唱一出双簧快把这玩意交给这位,好请这位快些回去安养。

  婄云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目光,荀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我家主人也吩咐过,若逢有缘之人,此物亦并非完全不可割舍。姑娘乃是小店自开业一来第一个提及这颗‘明月辉’并坚持赏看之人,不如这样,十八金,这乃是我家主人从北地商贩手中花了大价钱购入,十八金您绝对不亏。”

  锦心垂着眼未曾言语,婄云便站出一步:“既然这珠子在等有缘人,老板便诚心些吧,给个实诚价格。”

  这钱锦心不是拿不出来,但十八金折合银两便是一百八十两,她花这个价钱买一颗珠子回去,少不得要被徐姨娘念叨了,家中奴仆间也少不了风言风语。

  为省却日后事,这会婄云是与荀平在这搭台子唱戏呢。

  只见荀平苦笑道:“姑娘说笑了,这十八金,真是实心诚意的价格了。只是……既然这‘明月辉’与贵主人实在有缘,我便再让一步,十六金,你看如何?再搭上两颗玛瑙珠,这可是上等的南红玛瑙,价值本就不菲。玛瑙珠本是佛教七宝之一,这一颗还曾在佛前受高僧赐福,戴在身上可比寻常那些寄名符、护身符好用多了。”

  锦心淡淡开口:“我不信佛。”

  这台让她拆的。

  荀平也知道这位主子当年自当年成功不动兵戈入主京都之后,便将那些连续翻了半个月的一大箱子佛经都塞到了库房最里面,说是一看到就头晕心烦,如今再生年少时,想必也是不会崇佛的。

  他这话是为了给自己搭个梯子,彰显出他是想卖高价的,态度已经表现出来了,就看婄云给不给力了。

  婄云果然给力,只见她秀眉一沉,嘴角下撇,睨一眼那颗“明月辉”,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屑来,“掌柜的好算盘,打量着我们不认识这月长石呢,是你家这一颗合了我们主子的眼缘,我才耐心在这与你分辨分辨,若不是如此,只管给往北的商队些银子,就您这价位,不说一颗了,一匣子都能给带回来!八金,你只说卖是不卖!”

  她这属实是有些夸大了,荀平做出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的无奈模样,道:“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十金,您看如何?”

  婄云欲要启唇张口,锦心却唤了她一声:“罢了,十金就十金吧。咱们身上带的银钱恐怕不够,还得请大哥慷慨解囊了。”

  她说这话时脸色不算甚好,仿佛是有些不耐了,婄云便顺势收刀,与荀平擦肩而过时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几分赞赏。

  演得不错。

  彼此彼此。

  文从翰听闻锦心要花十金的价钱买一颗月长石,也是吃了一惊,不过见锦心十分喜欢的模样,便没说什么,干脆地掏了银票出来,又道:“那边我看定的几颗宝石,一道把账算了吧。”

  锦心绷着小脸郑重道:“多谢大哥慷慨解囊,等回到家中,我便将这十金还与大哥。”

  “不是说好了么,大哥送你的。”文从翰揉了揉锦心的头发,见她面色不大好看,忙问:“可是逛累了?大哥送你回家歇息?”

  锦心摇头道:“只是头有些闷闷的疼,那钱大哥一定要收下,这颗珠子……我一眼见到便十分喜欢,正该有我来出资购买才是。”

  文从翰不明所以,只向锦心伸手道:“先不说这个了,来,咱们回家去。与你大姐姐她们说一声,哥哥先带你回去。”

  婄云仔细地捧起桌上的匣子交给绣巧,看她郑重的模样,绣巧捧着乌木匣的动作也添了两分小心翼翼。

  临出门前,掌柜的亲自来送,鬼使神差地,绣巧回头看了一眼,却与荀平的目光相触,一个眼中带着懵懂好奇,一个眼中满是温和笑意。

  绣巧登时觉着脸上发热,连忙回过头去,低着头小心地捧着匣子往出走。

  人走后,荀平揣手立在门边,望着她的背影,等彻底不见踪影才转身回到后头自己房里,把门一关,背靠着门,手捂着自己的脸,唾弃自己:“都老夫老妻了还脸红什么。”

  锦心一路乘轿进了府中,二门前下轿,文从翰早打发贴身长随快马回府报信,这会几个健壮的婆子正拥着一顶软轿静静候在那里,婄云等人扶着锦心下了轿,又上软轿,一路往园子里去了。

  锦心方才是因为一下子强回想起太多东西而惹得头疼,这会便添了晕眩乏力等症,这种症状她早就习惯了,故而并不觉着十分难捱,倚着身后软轿上贴了一层软毡的板子,她慢慢揉着太阳穴,到底不如婄云的手法,见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