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垂眸, 看着琪玉掌心的小瓷瓶儿,忽地想起适才瑾风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微微蹙了眉。

  那分明是种入附骨针留下的毒痕。

  原书作者曾说附骨针是监锦司用来折磨异己时用的一种酷刑, 剧毒无解, 只能靠着阿芙蓉缓解, 当景峻给自己种入附骨针后,他就没想过在活命,可是如今, 琪玉不仅拿出了解药,而且还清楚地知道如何解毒,如何拔针......思来想去, 这只有一种合理解释——

  琪玉抓了很多人来做实验, 他将附骨针种入那些人体内, 尔后一遍又一遍地让他们试药, 最后配出解毒药方。

  所以瑾风才会崩溃地冲到屋子求琪玉饶了他......想来是被无穷尽的试药和种针折磨得撑不住了。

  陆逊倒吸了一口气, 他抬眸看向景玥, 神色有些复杂。

  景玥只淡淡一笑,抬了抬下颌, 示意他快将解药拿着。

  陆逊抿唇,他沉默半晌,最终伸手接过了琪玉手中的小瓷瓶儿, 笑道:“难为你费心。”

  说完这话, 他停顿了一下, 抬手轻揉琪玉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轻声道:“既已报了仇,日后便莫要乱杀人了好么?我和景王爷很快便会回长安,你想不想来王府跟着我住?”

  他也不全是同情那些被琪玉虐杀的人, 更多的是觉着琪玉这孩子手里沾血太多不好。陆逊担心琪玉酷刑专政会树敌太多,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琪玉一朝落狱,必定没有甚么好下场,所以就多嘴劝了几句。

  这番话戳到了琪玉心里头,他明白陆公子的心,听着听着眼角便带了泪,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公子也在他身边,他还有甚么可恨的。

  “你想到安王府去么?以后叫景王爷用他那点俸禄养活咱们。”陆逊问道,他看着琪玉,目光很温柔。

  琪玉破涕为笑,他靠在陆逊怀里,瘪了瘪嘴,轻轻摇头:“不去,景王爷太穷了。”

  “......”景玥正在喝茶,闻言有些不悦,他道:“小浪蹄子忘恩负义,若不是本王救你一条命,你今日还能窝在你家公子怀里撒欢儿么?”

  琪玉冷哼一声,他扭头看向景玥,“王爷救我还不是想让我给公子找解药?所以说来说去只能算是公子救了我。”

  这话说的陆逊一愣,他眨眨眼,看向琪玉,皱眉问:“你说甚么?救你是为了给我找解药?”

  “嗳,公子别急,等我慢慢跟你说,这事要从一月之前开始说。”琪玉拍了拍陆逊的手背,他思忖了一会缓缓道:“开阁后你被种了附骨针北上追寻王爷,我则被圣上带回长安禁宫。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总被那些阉人羞辱,一开始我是想一死了之的,可是小王爷,也就是沈舟公子来找我,他问我想不想将那些欺负我的人踩在脚下,想不想报仇,他还说我在宫中做什么都不用怕,出了事有王爷兜着。”

  说到这时,琪玉脸上带了嗜血讽刺的笑意,他眯了眯眼,仿佛再回味那些人被自己折磨的快感,他道:“于是我开始杀人,开始往上爬......最后成了司礼监秉笔。我感念王爷的恩情,想报恩,沈舟公子说不必,王爷救我其实是有私心。他说陆公子种了附骨针的毒,此毒无解,王爷希望我能弄到解药,越快越好。那时已是七月底,监锦司上上下下都被我换了一遍,牢里那些人横竖都是死,那不如用他们试药为公子解毒,所以我便将附骨针种入他们体内,又抓了几位药师配药。”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前日......哦不对,想来应是前几日,那几位药师终于配出了解药。我将此消息飞鸽传书给王爷,正好前阵子你们处理了辽东知府贪赃一案,王爷便以司礼监代圣视察为由,让我快马东出,将解药送来。”

  琪玉摊开手歪头一笑,瞧着甚是乖巧可爱,他道:“所以我便来啦,给公子送解药,顺带看一看公子......就是没想到公子的毒怎么提前发作了。”

  陆逊沉默着听完,眼眸闪了闪,细细回想这些日子景玥做的事和说的话——

  从一开始他说他知道景峻对自己的身子做了甚么,又说回长安请最好的医师,再到他说他不会让自己有事......以及昨日毒发时,他问出的话是“甚么时候毒发的”而不是“你怎么了”。

  所以兜兜转转,他以为他瞒过了所有人,到头来其实是所有人都瞒着他,瞒着他背地里为他找解药。

  一时间百味杂陈,沉默半晌,陆逊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生气,生气景承珏个老奸巨猾的江湖老狐狸,瞒了他这么大一件事,他抽出一个靠枕,朝着景玥就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坏,教琪玉杀人配解药,看着我受罪,你自个儿优哉游哉地掌控着整盘棋......亏我还想为你......”

  “为我什么?”景玥接着靠枕,笑着走到陆逊身边,爱怜地吻了吻陆逊的额头,“宝儿不恼,你还未解毒,莫伤了身子。”

  陆逊冷哼,将他推开,板着脸不理。

  琪玉坐一旁看戏,他幸灾乐祸道:“我就说公子若是知道了定跟你生气,王爷你做事太冷心了。我现在就希望你也受点罪,好偿还了这些日子公子身上的痛。”

  “我要是受罪死了,你家公子下半辈子要守寡了。”景玥也不恼,只伸臂将陆逊揽在怀里,垂眸轻声道:“对不住......害你疼了这么些天,我没想到附骨针的毒会提前发作。”

  琪玉伸手去把陆逊拉离,“别碰我家公子,你去旁边面壁反省,我家公子还没消气呢!”

  陆逊失笑,他被景玥和琪玉两人扯来拽去,晃得有些头晕,他甚是无奈挣脱开两人的拉扯,皱眉道:“都坐好,莫拉我,怪热的,也不许拌嘴,不然就都出去。”

  “哎呦,不吵了不吵了,公子莫赶我走。”琪玉吐了吐舌头,他抱着陆逊的撒娇,笑得眉眼弯弯。

  陆逊也不是真生气,他拍了拍琪玉的肩膀,问:“琪玉儿愿意跟我去安王府么?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好儿地过日子。”

  琪玉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他抬头看着陆逊,轻轻扯了抹笑意,“路总要自己走,公子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总是这么缠着公子,不尴不尬的。”

  陆逊眼眸轻闪,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景玥摇头打断,他也便不再提回安王府一事。

  三人正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忽听外头传来一个监锦司小太监的声音,“干爹,调任辽东的京官名单送来了,内阁说要教您作了朱批,才好拿回去给圣上。孟拱等罪臣都已下狱,您看何时押回长安?辽东城战后新建,要户部往下拨银子,折子也送来了,等着您过目......”

  那小太监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一条一条往出蹦,听得景玥讶然问道:“琪玉从哪里找来了这么好使的一个差役,说话利索得很。”

  琪玉正站在床榻边整理玉帛腰封,闻言朝外头朗声道:“小林子进来。”

  外头那位小太监答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在厅中跪倒,向景玥、陆逊和琪玉三人行礼。

  陆逊垂眼望去,那孩子生的白白净净,一对凤眸很勾人,瞧着很是机灵讨喜。

  琪玉踢了小太监一脚,冷声道:“甚么王爷、公子的乱叫。叫爹,安王和陆公子也是你的干爹。”

  那小太监登时改口,朝陆逊和景玥磕头,一口一个“爹”,叫的甚是干脆。

  陆逊连忙摆手,“哎呦,使不得,我还没七老八十呢,叫爹真受不起。”

  闻言,景玥笑着插嘴道:“那你的肚子争点气,给咱们生七八个娃娃,以后七老八十专听他们叫咱们爹爹。”

  陆逊不悦,他瞪了景玥一眼,想拿靠枕再丢景玥,结果被景玥摁住了抱在怀里。

  两人打闹间,琪玉已整理好了衣衫,他看向陆逊,拱手作了一揖,“公子好生歇息,琪玉儿去处理点杂事,明日再来看你。”

  “嗯,去罢。”陆逊点点头,目送琪玉离开。

  门重新阖上,陆逊将目光收回,他舒了口气,靠在软枕上,抬手轻揉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瞧着有些凝重。

  景玥抬手替陆逊揉了揉肩膀,轻声问:“褪衣衫么?我替你拔针。”说着已扶住他的肩膀,将靠背抽走。

  “好。”陆逊点了点头。

  他借着景玥的力道坐起身,尔后伸手去解白丝亵衣的带子,顿了顿低声道:“我得寻个时间和琪玉好好谈谈......如今监锦司和祆月教都归他管,我怕他日后会干出一些对你不利的事。”

  陆逊一面说着,一面将衣衫褪了下来,莹白如玉的肩膀在暖黄的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墨发垂下,如流水般铺了满肩。

  景玥瞧得呼吸一窒,一股火便从心底烧了起来,他粗喘口气,凑上前,叼住陆逊左肩的一块软肉,细细啮咬,待在陆逊的雪白肌肤上留下一片绯红桃花,这才餍足地收了口。

  “不必担心,他到底是你的贴身小厮儿,他杀谁也不会害你。”

  景玥盘腿在床榻上坐下,他抬手迅速点了陆逊腰眼、颈窝、胸膛几处大穴,尔后用左手掌心贴着陆逊的右手掌心,缓缓渡了真气过去,“宫中有这么个得力帮手,咱们回长安做事情会容易很多,你又何必想着让他跟在你身边养老?”

  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真气,陆逊觉着原本酸痛的骨头都酥软了,他深深地吐纳了一下,放软身子接纳景玥。

  “我让他跟着我,倒也不全是因为怕他威胁到你,主要是我瞧着那孩子如今做事越来越偏激,手脚功夫也邪门得很,若是心结没打开,练功再走火入魔......”陆逊叹了口气,他道:“说来说去都是我害了他。”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景玥说道:“人各有命,没有甚么害不害的。你对他是实打实地好,这些他都看的明白,做事会有分寸。至于偏激么......无伤大雅,我应付得过来。”

  两人的内息相互纠缠着在陆逊体内转了一圈,景玥慢慢摸索出了种在他体内的附骨针。

  “一,二......五,六。”景玥脸色沉郁下来,他睁开眼眸,看向陆逊道:“景峻在你体内种了六枚,那分明是要你死,你傻了么?宁肯咬紧牙苦捱,也也不愿跟我说。”

  他口中冷声训着陆逊,手上的动作倒也不停,右掌翻出,径直拍向陆逊左肩,尔后迅速变掌为抓,将内息注入肌肤下约莫三寸,停顿一瞬,复而抽回。

  就这么来回试了几次,陆逊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偏头咳出口鲜血,再看向左肩,一枚黑色的细针从皮肉下被极慢地拔了出来。

  雪白肌肤和黑红血水相连,触目惊心。

  陆逊大口喘气,他有些脱力,左肩塌了下去,头一歪便要往景玥怀中倒,被景玥抬臂揽住。

  “宝儿,忍一忍,还有几枚。”景玥偏头,短促地吻了吻陆逊汗湿的鬓发,又将他身体扶正,依着适才的法子,替陆逊拔出剩下的附骨针。

  等六枚针尽数除去,陆逊已疼得薄唇泛了青,他眼眸有些失神,整个身子还在微微颤抖,鲜血如细线般顺着后背、肩胛、胸膛滑落,悄无声息地渗入被褥中。

  景玥瞧着心疼,将人用绣被裹严实了搂在怀里,柔声哄:“宝儿,没事了,以后不会再疼了。”

  他将小瓷瓶儿的封口拔开,依着琪玉说的法子,将丹药喂进陆逊口中,又反手端了凉茶,捏在手心用内力将茶烫温,尔后一点一点渡给陆逊。

  陆逊昏沉地窝在景玥怀里,无意识地喝着茶,鸦翅般的浓睫半垂,遮去了眸光,眼角带了一滴泪珠儿,墨发垂在脸庞,侧颊如雪,恍若一只晶莹剔透的雪美人。

  刚拔了针,身子自是虚弱,景玥抱了陆逊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回了床榻上。

  陆逊迷迷糊糊着伸出手去拉景玥,“景承珏,我疼......”

  景玥将陆逊冰冷的手攥住,低头吻了吻,“不疼了,以后都不疼了。”

  陆逊似乎听懂了景玥的话,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他用小拇指勾了勾景玥汗湿的手心,乌黑的瞳仁里浮起些许笑意,“景王爷,我不用死了,我想咱们下辈子也要......”

  话说到后头气息便弱了下去,他头一歪,沉沉睡去,只留晚夜清风入室,烛火微微跳动。

  景玥守在床榻前,他将烛台挪进了些,尔后细细地瞧着陆逊的眉眼。

  “琪玉说你做事心太冷,看着嫂嫂受罪,你怎么不解释?”沈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他抱臂靠在桌边,偏头去看景玥,“嫂嫂每晚都睡不好,你到半夜便起来渡真气给他,你怎么不说?还有你为了嫂嫂......”

  “啧,如今你的话怎么这么多?”景玥皱眉打断,他抬眸扫了沈舟一眼,“他能解毒便好,这些事无关痛痒有甚么好说的?”

  睡梦中的陆逊似听到了甚么,轻轻呻.吟一声,将手从绣被中伸出,反复摸索。

  景玥见状,连忙伸手攥住,他在陆逊的手腕上落下一吻,柔声哄:“我在呢,宝儿睡,我陪着你。”

  待陆逊又沉沉睡去,景玥这才松了口气。

  与陆逊同榻而眠,他身子不舒服自己怎会看不出来?怀中人如霜雪般冰冷的身子他怎会感受不到?

  陆逊不愿意说,他便心甘情愿地陪着他演戏,装作甚么都不知道,每晚只在爱人睡着时,小心翼翼地吻他......陆逊那些被疼醒的夜晚,他都醒着,很多次都想给爱人一个拥抱,却又不想戳穿陆逊费心瞒着自己的事实。

  翌日早膳时分,陆逊还在沉睡,景玥起身去厨房熬药膳粥。等他端回来,听见屋里隐约飘出一两句低微的人声。

  门半掩着,景玥端着碗在门前立定,陆逊已经醒了,披着自己那件绛紫色的袍子,软软地倚靠在床头,身子仍有些虚,整个人都陷进绣被中,脸上带了一抹笑。

  戚无羁坐在方凳上,手上端着一碗白粥,此时正举着汤勺给陆逊喂粥。

  “总督日理万机,没必要前来侍候。”陆逊偏头躲开,不料唇角被蹭到了些许饭粒。

  “哪里哪里,奉粥榻前本帅求之不得,何来侍候一说。”戚无羁摇摇头,伸手想为陆逊拭去唇角的饭粒。

  然而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肌肤,忽听门旁有人说道:“城中难民可都安顿好了?戚总督百忙之中抽身前来照看陆公子,我朝官员还真是贴心。”

  戚无羁一愣,忙回头去看,只瞧见安王冷着脸跨进屋子,手上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

  连忙撂下手中的碗,戚无羁起身行礼,“城中百姓已安置得差不多了,卑职惦记着陆公子,遂想着今晨过来看看......”

  景玥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眯了眯眼眸,转头将戚无羁好一番打量。

  戚无羁被他的目光看得脊梁骨泛寒,正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时,景玥移开了目光。

  “看来昨日那个耳光还没将总督打醒。”景玥冷笑一声。

  他一面说一面走至床榻前,将碗撂在一旁,伸手捏住陆逊下颌,抬起,俯身吻了上去。

  粗粝温热的舌霸道而强势地撬开陆逊的牙关,吮吸舔舐着他口中的每一寸肌肤,陆逊很配合,在他舌尖探过来时就松了咬合,由着景玥亲。

  唇舌纠缠,“啧啧”水声在屋子中响起,戚无羁僵立在原地,他呆愣地看着床榻上的两人,脸涨得通红。

  景玥吻了一会儿,将陆逊放开,他转头看向戚无羁,似笑非笑道:“这回明白了么?戚总督不该把心思放在本王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