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却皱了眉,他看向陆逊,眸子晦暗不明,正欲开口问话,木排突然一阵摇晃,只听张桓欢呼雀跃道:“靠岸了,靠岸了!”

  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郁郁葱葱,长了不少树木,水下腿脚碰到石头,木排彻底不动了,原来是在一片浅水礁石处搁了浅。

  “恭喜王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陆逊仍蜷着身子,他往岸上看了一眼,扯了一抹笑道:“快些上岸罢,再在水里泡着,两条腿就要废了。”

  景玥也轻轻笑了笑,他将陆逊抱起,抬步朝岸边走,“后福便是教你少挤兑我些,明白我的心,好好喜欢我。”

  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他寻了处大礁石将陆逊平放,尔后提足飞奔,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辰,景玥重新折回来,“四面都是海,咱们被困在荒岛上了。”

  闻言,陆逊微微偏头,睁了眸子朝四处看了看,笑道:“这地方倒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景玥纵身跃上礁石,在陆逊身旁坐下,伸手去捏他的脸颊,冷哼一声道:“没得吃,没得喝,怎么颐养天年?等咱们老了来这鬼地方等死么?”

  似是想到了甚么,他闷笑一声,俯下身凑到陆逊耳畔边,轻声道:“你肚子要是争点气,给我生一堆小娃娃,咱们一家子倒是可以在这岛上隐居。”

  张桓刚捡拾柴火回来,听到这话,惊得手一抖,忙转头去看陆逊。

  自家王爷说话没一点遮掩,要是惹恼了陆公子怎么办?

  然而陆逊却无声地笑了,他微微歪头,靠在景玥怀里,虚声道:“好呀,我给你生......”话说了半截,气息便弱了,后头的话便没了声音。

  张桓脸色瞬变,他撂下柴火便要扑过来,却被景玥抬手拦下。

  “一惊一乍干甚么?”景玥拧着眉轻声呵斥,他小心翼翼地将陆逊抱在怀里,“只是累得睡过去了,快去生火。”

  “喏。”张桓松口气,点了点头,弯腰将散落一地的柴火重新拾起。

  在沙滩边架起篝火,张桓将三人的衣衫一件一件地晾着,尔后去海里抓鱼。

  景玥抱着陆逊在篝火旁坐下,伸手替他去脱破烂不堪的外衫,抖了抖后正要撂到一边,却从宽袖中骨碌碌地滚出了一只小白瓷瓶。

  他一把将瓷瓶儿抄在手中,拔开木塞,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景玥脸色一沉,倒出几粒出来,乌金的丹药在日光下泛着微光,他用食指拇指拈起搁在鼻下一闻。

  是阿芙蓉。

  安王府有很多,他以前用来喂那些小倌儿吃的。

  景玥蹙眉,垂眼看向怀中熟睡的陆逊,这几日陆逊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他闻着熟悉,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甚么,如今亲眼瞧见了这金丹,算是知道了。

  陆逊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干甚?阿芙蓉久食成癖,这狼崽子甚么时候沾上这东西的?

  张桓一手提着四五条鱼,一手捧着只两三百斤的大蚌,他满脸喜气,“王爷,我在礁石下逮了只蚌,烧了给公子补补身。”

  说着他朝景玥看去,却见自家王爷脸色沉郁地盯着一只小白瓷瓶。那只瓷瓶甚是精巧,瓶身用青蓝色勾出花纹,再用金丝细细镶着。

  张桓脸色瞬变,“王爷,这、这是......”

  景玥将白瓷瓶递了过去,面沉如水,他问道:“你瞧这瓶儿是哪里的东西?”

  张桓接过,瞧见瓶中的乌金丹药时脸色又是一变,过了半晌他问道:“宫里头上好的刻花白瓷瓶......王爷是从陆公子身上找出来的么?”

  景玥不答,他把瓶儿拿回来,捏在手里,指尖微微用力,正欲捏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沉着脸将木塞摁了回去。

  他拧着眉峰,沉声问道:“你说陆逊身上怎么会有宫里头的东西?”

  海风轻柔吹来,日光烤在人身上,湿透的衣裳没用多久便干了,晶莹剔透的盐粒析出,凝结在衣服表面。

  张桓哈哈一笑,没接话,他伸手替景玥拂去肩膀上的盐粒,转移了话题,“王爷快将衣裳脱了,属下帮您将盐粒清理......”

  “本王问你话!他身上怎么会有宫里的东西?”景玥爆呵一声,打断张桓的话,神色颇为阴郁。

  张桓收了勉强挤出的笑容,他低头在一旁坐下,沉默不语。

  太阳擎在头顶,刺目的光晃得人眼花缭乱,景玥像一尊石像僵坐着。

  当陆逊主动来找自己时,他就该想到楚皇。那么冷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变了心意说要跟自己回长安?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要他接近自己。

  掌心不断传来冷意,景玥将白瓷瓶攥紧又松开,最后一言不发地给陆逊放回怀中,尔后,他没有抽回手,轻轻贴在了陆逊跳动的胸膛上。

  这人的心不是捂不热,而是早已给了别人。

  陆逊会为了楚皇易弁而钗待在自己身边,却永远不会心甘情愿地跟自己回安王府。

  景玥抬头朝远处看了看,触目都是墨蓝,浮云游荡,孤鸟高飞,他想起楚皇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的一支笔,笔杆上刻着一个“逊”字......如今想来,那便是二人的定情信物了罢。

  陆逊是被一阵香味弄醒的,他睁开眼,吸了吸鼻子,偏头,瞧见张桓正用匕首将白花花的蚌肉割成块递给景玥。

  那蚌肉烤得焦黄,咸香扑鼻,陆逊顿觉腹中甚是饥饿,他撑着坐起来道:“快给我一块蚌肉,闻起来似乎甚是鲜美......唔!”

  正说着,一块肉便递到了嘴边,景玥将肉切成薄薄的一片,送到陆逊口中,“吃罢。”

  陆逊也不客气,就着景玥的手吃了大半块蚌肉,这才偏头招手说不要,尔后又接过张桓递来的清水。

  吃饱喝足后,他又觉着有些乏,于是挪到景玥身旁,歪在他身上歇息。

  景玥正用匕首挑了蚌肉往口里送,见陆逊靠来,遂伸了胳膊将人搂住,他攥了攥陆逊的肩膀道:“刚吃了肉,起来消消食,不然积在胃腹里,有你疼的。”

  “乏得很,不想动。”陆逊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压在景玥怀里,“你吃你的,我不扰你。”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铺在水面上,灿灿然闪着橘红色的光,倦鸟归林,海浪扑在海滩上,几只螃蟹便扑簌簌地重新跑回水里。

  景玥将肉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尔后探到陆逊的肚腹轻轻按揉,“我给你揉揉,你歇着罢。”

  正说着,他突然讶异地“咦”了一声,陆逊掀起眼皮看他,只见景玥从自己怀中摸出了一只白瓷瓶儿,拿在手里正细细地瞧。

  “这是甚么?”景玥疑惑,他看向陆逊问。

  陆逊神色微微一僵,他伸手将白瓷瓶拿回,笑道:“怎么?只准许王爷你有芙蓉地龙丸,我就不许有灵丹妙药了?”

  “甚么灵丹妙药,拿来我瞧瞧。”景玥说着,作势便要去夺瓶子,“我闻着香得很,莫不是九花丸?或是虞美人调制成的丹药?”

  闻言,陆逊蹙了眉,他从景玥怀中坐起,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眸。

  两人都没再说话,四周陷入静寂之中,不时有篝火的“噼啪”声,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啦”声传来。

  就那么僵了一会儿,陆逊扯了抹笑,他将木塞拔开,倒出一颗,捏在手里,尔后看向景玥道:“九花丸的药效哪里及它半分,我说这是灵丹妙药,王爷却不信。不如我替王爷尝尝?”

  说着,轻启薄唇,抬手便将阿芙蓉送到了口中。

  浓郁的香还未来得及在唇齿间化开,他就被景玥赤红着双目掐住了脖颈,“这药你吃了多久了?”景玥哑着声音,有些声嘶力竭,“阿芙蓉久食成瘾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再厌恶与我上床,也不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闻言,陆逊一愣,他没听懂景玥这话里的意思,于是张了张口,正要问话,景玥的薄唇却碾了上来。

  半软的丹药被他用滚烫的舌勾去,尔后唇边一凉,只见景玥偏头将药吐出,尔后缓缓松开掐着自己脖颈的手。他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精魄一般,跌坐在一旁。

  陆逊心底疑惑更甚,不知道景玥又抽甚么疯,遂转头看向张桓。

  “公子......”张桓的脸色也不好看,他避开陆逊的目光,拨拉了一下篝火,低声道:“等离了这孤岛,公子便回平江罢......没必要为了楚皇留在王爷身边......”

  陆逊眼皮一跳,他又回头去看景玥,登时明白过来——

  景玥发现了自己藏在袖笼中阿芙蓉,遂以为自己平时在榻上那么温顺,都是吃了阿芙蓉后表现出来的,再不知怎地想到楚皇,便顺理成章地以为自己是楚皇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