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逊瘪了瘪嘴,他从袖中拿出匕首,反手朝自己胸口刺,神色淡然道:“喏,给你掏出来瞧......”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匕首便被人夺去,景玥一张脸都吓绿了,他咬牙切齿道:“你干甚!”

  “不是你说要掏我的心么?”陆逊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你!”景玥拿陆逊没一点法子,重话都不敢说半句,他将匕首收进怀中,深吸几口气,咬牙切齿道:“你给本王等着,在床上有你受罪的。”

  陆逊不答话,只弯了眉眼笑。

  沈舟说得一点都没错,景承珏就是害怕自己死了,害怕自己有一天会不告而别。

  笑着笑着眼眶便有些酸涩,陆逊别过脸,抬手将眼角的泪沾去,尔后弯腰钻进了厨房。

  几碟精致小菜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一起搁在小方桌上,张桓见二人进来,忙拱手作揖。

  景玥拉开木椅,在东首坐下,未动筷子,先倒了杯酒,捏在手上垂眼瞧了瞧,又搁回去,伸手将陆逊一把拽在了怀中。

  他埋首在陆逊颈边轻吻,声音含糊道:“没有佳人,美酒岂不寡淡?”

  陆逊觉着有些痒,于是转过身拿手推景玥的肩膀,“你是狗么?还咬人。”

  “啊,这!”厨房做饭的仆役没见过男子宣淫,他猝不及防瞧见这一幕,震惊到手上的碗都端不住,“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

  尖锐刺耳的声音弄得陆逊身子微微一颤,他手上动作一顿,脸色变白了几分。

  如今他中了毒,经常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所以神经会比以前敏感脆弱,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声响,登时吓得头皮发麻。

  景玥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登时恼了,他拧着眉,面色不善地看向厨子。

  正欲发作,却被陆逊拦下,“喝你的酒,杀了厨子谁给咱们做饭?”他一边说一边朝张桓使眼色。

  侍立在一旁的张桓会意,忙将厨子领出船舱,顺道将木门也阖上了。

  “吓着你了么?”景玥将陆逊圈在怀里,“好容易将身子焐热一些,又冷了。”

  “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有这么娇气。”陆逊笑了笑,他坐在景玥怀中,也不起身,伸手抄起筷子夹菜吃饭。

  正扒拉了小半碗白饭,景玥说话了,“我饿了。”

  “没长手么?”陆逊偏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人,继续吃自己的饭。

  景玥瘪嘴,手顺着陆逊的腰滑至他的腿间,轻轻揉搓了一下,又重复了一句,“我饿了。”

  “......”陆逊眼皮直跳,景玥个.淫.魔莫不是长了八个肾,还有完没完了?

  闭了闭眼,轻喘口气,他伸筷子夹了块鱼肉转身送到景玥唇边,“别闹......好好吃饭。”

  景玥闷笑一声,他张口将白嫩的鱼肉叼了去,尔后贴到陆逊莹白的耳边,呵气道:“我想吃你。”

  “你怎么......”陆逊蹙眉看他,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天翻地覆,两人齐齐摔在了地上。

  头顶挂着的一盏琉璃灯剧烈摇晃,桌上杯盘尽数掉落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只听屋外一道尖锐的闷雷炸响,船身剧烈摇晃,琉璃灯骨碌碌地滚在地上,烛光熄灭,浓稠的黑暗将两人包裹。

  景玥撑住桌子勉强站起,连忙伸臂扯住陆逊,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伴随着剧烈的闷响,他摸索到陆逊冰冷的脸颊,急声问:“磕到哪里了么!”

  不待陆逊答应,门外便传来了“嘭嘭”的砸门声,张桓喊道:“王爷——海上起了风暴,浪大得很——舵手教您和公子呆在屋里,莫要出来!”

  说话间,一道刺目的电光劈开黑云,海浪起了有两三丈高,茶盏口大的冰雹砸下来,眨眼间便将甲板砸了好几个黑窟窿,海水从破损处涌上来。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船身倾斜得厉害,屋里的东西都倒向了东侧,景玥将陆逊护在怀里,自己的身子却重重地撞上了一根柱子。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绞碎了一般,景玥稍缓,忙垂眼去瞧陆逊,“说话!陆文若你哑了么!”

  陆逊正疼得不住哆嗦,适才他摔在地上,体内的六枚附骨针刺入了骨头里,疼得他几欲昏死过去,他颤抖着掐住掌心,堪堪回过神,启唇道:“我......我没事,你莫担心。”

  “没事就好......”景玥放了心,低头去吻陆逊的脸颊,唇瓣所触之处冰冷刺骨,他轻轻皱了眉。

  只是五六日不见,为何陆逊的身子便冷成了这样?

  正思忖着,窗外滚滚闷雷炸响,海浪朝着船身狠狠一拍,听得“喀嚓”一声响,屋里窗棂尽断,咸涩冰冷的海水一股脑儿地涌进来,很快便漫过了脚踝。

  陆逊身子凉,受不得寒水侵泡,景玥遂贴住墙壁勉力站着,将陆逊整个人托抱起来,教他的腿环在自己腰间。

  眨眼间海水便没过景玥小腿,仍在不断上涨,两人在逼仄的厨房里摇摇欲坠。

  “景承珏你放我下来。”陆逊挣扎,颤声呵道。

  船身剧烈摇晃,更多的海水从破窗外涌进来,冰雹将甲板、船舱都砸烂,船底的木板也在慢慢松动散开。

  “别动!不然你我都得死!”景玥咬了咬牙,他掴住陆逊,红了双目,“要死也是本王死,你好好活着!”

  海水满溢到腰部,景玥的身子晃了一下,双臂却稳当地抱着陆逊。

  陆逊放弃了挣扎,他将额头顶到景玥肩膀上,声音有些沙哑,“我没多少时间了......你救活我不值得......”

  正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景玥没能听清陆逊说得话,他扯住陆逊的肩膀问:“你适才说甚么!嗯?你说甚么?!”

  陆逊没答话,像一副死尸一般任景玥摇晃。

  后背浸在寒冷刺骨的海水中,前胸却贴在景玥滚烫的胸膛,陆逊的意识渐渐模糊,耳畔的呼唤声也听着十分遥远。

  这是要死了么?死了好,不用等到毒性发作......就是被水淹死可能会很难看,尸体泡发了浮上水面,和那些破碎木板一起......

  蓦地,陆逊突然睁开眼眸,他抬手胡乱撕扯着身上的衣衫,尔后将一片又一片的布料塞进景玥衣襟里,哑着声音道:“景承珏你放我下来,我有法子教咱们都能活。”

  说罢,他提了口气,将内里运至手掌,猛地拍向景玥身后的木质墙壁。

  木墙轰然倒塌,海水扑面而来,兜头罩在两人身上,陆逊抬手抹了把脸,奋力去拽漂远的木墙。

  景玥瞬间明白了陆逊的意思,当下他松了右手,也去拽木墙。

  宽厚的木墙排水贴来,景玥托着陆逊的左手微微用力,将人撂在木墙上,之后他一手推着木墙一手劈开船身,将陆逊拖出了狭隘的船舱。

  冰雹兜头砸下,景玥扬手要去脱外衫给陆逊盖上,忽有一冰冷的手摸索着攥住手腕,陆逊摇头,“别脱,海浪拍过来不亚于铁锤砸在身上,衣料可护着你的心肺,要是脱了,我塞进你怀里的衣服便白费了......你也上来。”

  陆逊身上的外衫已经撕得破烂不堪,只剩下宽袖还连着肩胛那一片,他将破布一部分塞进景玥怀里,一部分搓成布条绑在飘浮在海上的木板上,做成简易的筏子。

  景玥划水游过去,他担心木排撑不起两人的重量,于是只用手抱着边缘,“你在上头好好坐着,我会游水,不碍事。”

  雪亮的闪电在空中劈开,将四下照得如同白昼,船上桅杆已经倾侧,眼见便要堕入海里,海浪翻涌而来,景玥双手攥紧木墙将陆逊护在胸前,用后背将海浪尽数挡了去。

  泼天的水将两人淋湿,景玥闷哼一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偏头咳出一口血来。

  陆逊抬手攀上景玥的脖颈,伸手替他将唇边的血抹去,颤声问:“你怎样?”

  景玥握住陆逊的手,摇头,“无事,莫担心。”

  此时海上的风浪小了一些,漫天的冰雹也渐渐转为雨滴,适才那股海浪将两人推出去了十丈多远,早已看不到木船的影子。

  陆逊不放心张桓,他撑起身子,运气至丹田,朝四处喊道:“张桓在么?听到了答应一声——”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海风灌了一喉咙,呛得陆逊躬身咳嗽。

  景玥抬手将人揽在怀中,拍了拍背,“你莫说了,我来唤他。”说罢,运力长声连啸。

  不多时,他们的右手侧传来张桓的回应,陆逊仔细辨了辨,大概在三四丈远处,他忙教景玥继续喊。

  过了好久,张桓才抱着一片浮木板游过来,浑身也是湿淋淋的。

  为了防止三人被海浪冲散,陆逊用布条将张桓的那块浮木也绑在了木墙上,于是三人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漫无目的地飘着。

  约莫半个时辰,风浪终于平息,头顶连片的浓云也消散了,一轮红日缓缓从东面升起,海面登时金光粼粼。

  陆逊松了口气,他已是强弩之末,强撑的身子晃了晃,朝后倒去。

  景玥神色瞬变,他忙伸手去摇陆逊的肩膀,“别睡,陆逊别睡。”

  “累得很......景承珏你别晃我。”陆逊蹙眉,虚声道。他侧着头,脸颊甚是苍白,浓睫沾着水,敛在眸间,薄唇泛着灰白,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白瓷小人,蜷缩在一处。

  “别睡,你睁开眼跟我说说话。”景玥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将外衫扯下,团在胸口的碎布便扑簌簌掉进海里,顾不上那么多,他将衣衫盖在陆逊身上,伸手与陆逊掌心相贴,将真气渡了过去。

  真气在掌心相贴处滞涩不前,景玥眼皮一跳,他隐隐感觉到陆逊的骨骼血肉之间有异物,可细探却探不出所以然。

  陆逊将手收回在胸前,掀起眼皮,扯了抹笑,“我又死不了,你着急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