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冷着脸没搭话,他将腰间的香囊摘下,拈了颗芙蓉地龙丸喂进陆逊口中,狼崽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教他捏了一把汗。

  “你这丹药包治百病么?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也能用这个让我起死回生。”陆逊嚼了嚼咽下,尔后偏头靠在景玥怀中,轻声问道。

  “有本王在你死不了。”景玥垂眸,抬手替陆逊拭去额发间的汗珠,“要是真死了,本王便砸了阴曹地府,将你的三魂七魄都揪回来。”

  闻言,陆逊舒了眉眼,他扯了扯嘴角,没再接话。后心源源不断传来暖意,胸口的闷痛便减轻了不少,他缓缓吐纳一下,扶着景玥站起了身。

  陆家的几位长老围着陆峋站在天一阁前,陆峰拧眉,面色沉郁,他再三犹豫,还是说不出狠心的话。

  陆峋盗取秘籍又算计陷害家主,按照族规,当命其自裁,但是陆峰不忍心看到自己敬重了一辈子的二哥死在陆府。

  最后,经由各长老协商,暂将陆峋和陆屹二人关在天一阁祖宗祠堂,命其反省思过,再逐出陆府。

  “二哥你......”陆峰走上前,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陆峋抬手打断,他摆了摆手,哑着嗓子道:“你不必多说,我自作自受。”

  说完,他哆嗦着身子缓步走进天一阁,朱门在陆峋身后轰然阖上。

  说到底都是淌着一脉血液的亲兄弟,陆峰和众长老黯然神伤,垂手立在天一阁外静默不语。

  最后是陆三爷说了话,“都回厅上去罢,事情还没办完呢。”

  这句话点醒了在场的众人,陆峰回神,他转头看向安王景玥,抿了抿嘴唇。

  是了,与皇族联姻一事还没谈妥。

  于是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朝景玥拱手行礼道:“请王爷移步会客厅,共商联姻一事。”

  小厮将陆府会客厅的雕花竹门推开,老管家嘱咐仆役将八仙桌摆上,婆子丫鬟端着菜肴翩然走进。

  陆峰等人依次落座。

  烫好的花雕小酒端上,午宴开席,众人相互推让一番后纷纷拿起了筷子。

  酒过三巡,陆峰搁了碗筷,他摸出帕子擦了擦嘴,启唇道:“今日劳烦王爷赴会,酷暑难捱,老朽甚觉......”

  “陆长老,客套的话便不必多说了。”景玥出声打断,他也撂了筷子,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陆逊,“不就是家主之子嫁入皇族么?本王不喜欢女人,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满座脸色皆变。

  陆峰脸色最是难看,依景玥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准备强娶豪夺了......可是他与殷离只有陆逊这么一个孩子,若是易弁而钗嫁入安王府,殷离定接受不了。

  陆逊伸筷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向景玥。

  这阵子他只顾着设局,想着保全陆家后全身而退,但是却忘了景承珏乃是楚朝安王,他陆逊再怎么折腾都只能算是一介草民,联姻一事只要安王揪着不放,随便一个理由都能让陆府乖乖将人拱手送上,还是连聘礼都不要的那种,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厅上的气氛僵冷下来。

  过了一会儿,陆三爷咳嗽一声打破了寂静,他道:“王爷,您看这皇族也不止您一个王爷,或者圣上后宫再多添一妃嫔......”

  “......”陆逊一阵无语,如今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圣上是景玥一个人扶持上去的,再加上景玥手里还握有兵符山河令,他基本上就代表了整个皇族,只要景玥愿意,圣旨他都可以不经过皇帝草拟,何况一个区区的联姻?

  陆三爷的情商到底有多低,这种话就敢当着景玥的面往出说,真是嫌命长。

  果然,此话一出,景玥便笑了,他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道:“三爷说得没错,皇族的确不止本王一个王爷,可喜好男色的只有本王一个。”

  言下之意就是家主之子乃男儿身,其他王爷也不会娶陆逊进门,所以就只能他景玥娶了。

  陆峰面如土灰,安王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怎样?一介草民如何与朝廷抗衡?当下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斟酌开口道:“那良辰吉日要......”

  “可是本王有心娶,有人却无意嫁。”景玥话锋一转,他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陆逊,“百晓独孤剑法已经销毁,七七开阁不复存在,与皇族的约定也随之消失。尔等不必紧张,陆府与皇族联姻,至此终结。”

  这话一出,紧绷着神经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陆逊眼眸微闪,他沉默着没说话,缓缓低下了头。

  铜爵中漾着日光的酒水浅浅地漪开来,在不住吹入厅中的清风中,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荡漾了。

  陆峰大喜,忙替景玥斟满酒,“王爷仁厚,陆峰感激不尽。”

  “你不必谢我,要谢......便谢谢你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景玥淡淡道,他起身离席,“行了,本王离京已久,这便动身北上,就不在府上多留了。”

  ·

  金乌西落,在天边染开一片绯红的云霞,银线般的官道伸向远处,陆逊仍穿着开阁的那件白衣,乌发散在身后,脸庞白皙如玉,他垂手立在一株柳树下,细细打量着景玥。

  “我要走了。”景玥定定地看着陆逊,开口道。

  “走罢。”陆逊点头。

  张桓牵着马车缓步走来,在桥旁立住,两匹毛色油亮的黑骊马“哒哒”两下马蹄,不住喷气。

  景玥上前逼近一步,低声问:“你再没有话对我说?”

  陆逊扯了个淡淡的笑来,一双剪水眼瞳微微收缩,浓睫轻颤,他道:“江湖路远,王爷珍重,此去不还。”

  说完抬眸一瞧,只见景玥红了双目,淡色薄唇紧抿,脸色铁青。

  景玥没再多说,转身便走,刚迈半步,又猛地回身,将陆逊紧紧地抱在了怀中,指尖触上陆逊下颌,不容反抗地抬起,唇便碾了上去。

  发狠地撕咬,鲜血和津液在口中纠缠,景玥将陆逊狠狠勒在胸口,夺走他口中仅剩的气息,直到怀里人蹙眉挣扎,这才撂开了手。

  陆逊的唇角被咬破,一缕细线般的血淌下,景玥抬手用拇指替他拈去,尔后轻轻笑了笑,又说了句“我走了”。

  “走罢。”陆逊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张桓将脚凳取出搁在一旁,景玥没再多说,回身走向马车旁。

  踩着脚凳弯腰上马车时,陆逊又开口说话了,“我有空便去长安看你......年岁长得很,还有碰面的那天。”

  景玥顿了顿,他没回头,抬臂一掀车帘坐在马车中。

  张桓翻身上马,扬手一挥马鞭,听得马儿一声长嘶,车轱辘便碾着官道摇晃着朝北方驶去。

  落日熔金,山河都沐浴在金光中,景玥掀起车帘朝后头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将陆逊撕碎了,掏出心来,瞧一瞧这个人的心到底是甚么做的,或是将陆逊的手脚打折了,绑在身边,一并带走。

  陆逊一直僵立在柳树下,直到马车驶得仅剩一点模糊的黑影,他这才将目光扯回来。

  转身朝回走时,却和江云打了个照面,“你没跟王爷一起走?”陆逊挑了挑眉问。

  “我还有些事情未办完。”江云翻身下马,他笑吟吟走上前,拱手作了一揖道:“陆公子,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舟字,乃安王景玥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