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耀峰”官网首页忽然挂出了一条吸引眼球的新闻:电视剧《青春版长生殿》将采用公众投票的方式遴选演员。

  这是费长槐向董事会提出的主意。

  辛秦本来是想通过《长生殿》培养一批得力干将,让自己的翅膀更硬。结果被费长槐一通搅和,这个愿望落空了。即使将来有演员被这部剧捧红,也会把功劳记在公司头上,不会特别感谢辛秦一个人。辛秦出了资源出了力气,最后却是费长槐坐享其成。

  辛秦措手不及,吃了个哑巴亏。面对董事会的决定,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但他也向董事会提出了反击:既然是公众投票,那就要保证公平性和透明度,不能出现一票顶多票的情况,免得有人进行暗箱操作。

  这话针对的显然是“耀峰年度人气榜”的氪金投票,暗讽费长槐手脚不干净。

  董事会同意了,在官方网页上明文规定:此次遴选演员只采用网页投票这一种形式,一个IP限投一票,禁止刷票。

  按理说,《长生殿》不怎么适合大型投票。这并不是一部刻画群像的作品,主要角色就只有唐玄宗和杨贵妃两个。更何况在辛秦的剧本中,杨贵妃的戏份被大大弱化了,故事主线不再是两个人的爱情悲剧,而是唐玄宗一个人的盛衰传奇,像一出高配版的《南柯记》。

  不过,只要想宣传,不愁没噱头。就算待选的角色少,也照样可以弄得霸气十足。

  “耀峰”打出了两条推广口号:

  【我负责万众景仰的盛唐,你负责万里挑一的君王】

  【青春版《长生殿》,属于年轻人的太平天子】

  耀峰在官微上放出了几张CG人设概念图,的确把“青春”两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历史上,唐玄宗二十八岁登基,到了唐朝最为鼎盛的天宝初年,他已经年届六十。

  而CG图上的唐玄宗则年少风流,丰神俊朗,俨然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天子。

  从底下的留言评论来看,虽然有人讥讽说“把好好一个历史剧弄得像个低端网页游戏广告”,但大多数人的反响还不错。

  很快,《长生殿》票选演员的消息就被推送到了各大娱乐平台上,一时间占据了各个热搜榜,被炒得沸沸扬扬。

  费长槐乘胜追击,又借公司的名义在媒体上发了几次言,大谈自己对《长生殿》的看法,好像这个项目是他一手筹划起来的。这一下子,辛秦彻底失去了对这部剧的话语主导权,本来明明是在打造自己的品牌项目,现在却沦为了在费长槐手底下干活的。

  出师未捷的辛秦窝了一肚子火。但他一向是个实干派,相信把事情做好才是硬道理,于是暂时忍了这口气,紧锣密鼓地筹备电视剧的拍摄。

  公司新签约了一批新人,多了不少工作。费长槐把协调这些艺人和经纪人的工作交给了何如许,说是让他锻炼锻炼。

  何如许当然没意见。他不怕忙,就怕无事可做。协调的工作,说白了就是充当万金油,在各种各样的人中间周旋。何如许生平最喜欢跟人打交道,研究待人接物之道,这点活儿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做起来得心应手。

  下午,何如许替费长槐取了一份项目报备材料回来,正碰见几个新人在公司里转悠,站在照片墙前面指指点点。其中有一个名字叫钱郝的,何如许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个眼皮子很活的人,见了谁都自来熟,就连在费长槐跟前也谈笑风生,一点儿不露怯。

  钱郝也看见了何如许,马上撇下其他同伴跑过来打招呼,笑得春光灿烂:“许哥!”声音像掺了两斤蜜糖,仿佛只要这么喊一声,对方就会立刻许给他好处。“我刚入行,很多事都不懂。许哥是老前辈,往后麻烦许哥多多照顾了。”

  “老前辈”这个词让何如许愣了一下。他跟“耀峰”签约也不过就一年多而已,总觉得自己还是新人。被钱郝这么一叫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三年签约期已经过半了。以这个进度来计算,这个“老”字虽然不中听,却也不算离谱得过分。

  何如许蓦地有些怅然。在这个圈子里,他差不多一直处于金字塔底层,对于塔顶上的激烈竞争没什么深刻的体会,也不担心过气的问题。从来没红过的人,不存在过气不过气。

  现在被钱郝这么一说,他突然感受到娱乐圈日新月异的更替速度。哪怕是此刻正当红的人,可能一转眼就成了明日黄花。就像网络上的一个说法,追星按照长情的程度分为三种,剧抛日抛和秒抛。粉丝朝三暮四,后辈又层出不穷,难怪很多已经挤进了一线的明星也要想方设法维持曝光率。以前的白璞会焦虑到那么丧心病狂的地步,不是没有原因的。

  何如许对钱郝笑了笑,“客气了,大家在一起工作,本来就是互相照顾。不过我在公司就是个垫底,没什么能帮衬你的,往后你红了,别笑话我就行。”

  “哪能呢,许哥这话说的。”钱郝还是笑嘻嘻的,“老话说了,宁敲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那些没眼力劲儿的看不出来许哥前途无量,我跟他们可不一样。许哥你的大腿我是抱定了。”

  费长槐中午有场饭局,喝得多了,一直关着门在里间办公室睡觉。何如许不敢打搅,坐在外间等了一个多小时,费长槐才出来。

  何如许把报备材料交上去,费长槐扫了一眼,“先放桌上吧。今天晚了,明天你再过来归档。”

  何如许又递上茶杯,尝试着问了句:“费总,您身体吃得消吗?晚上跟刘总他们的见面,要不要我去取消?”

  费长槐搓了一把脸,看看镜子里自己略显浮肿的眼皮,“行。你跟他们说,我今天晚上要准备董事会的事,抽不开身。”

  “好。”何如许微微窃喜。这是他第一次替费长槐给其他公司高管传话,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事儿虽然小,里头的面子却大。所谓狐假虎威,经常替公司一把手传话的人,也会被公司其他人高看一眼。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传旨的太监虽然没地位,可是没人敢得罪。

  可能是酒劲还没消,费长槐今天似乎兴致不错,一路上的话比平时多。何如许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来说去,就扯到了公司最近的热门话题《长生殿》。

  “光靠网页投票,有个屁的用。不花钱白得来的东西,谁会真的稀罕。”费长槐半闭着眼睛,用一只手捶着腿,对辛秦在董事会上说的话嗤之以鼻,“演员,演员不就是戏子吗!说得好听点儿是什么偶像明星。说得不好听,跟过去的优伶娼ji没什么两样儿。叫的价越高,艳名儿传得越远,愿意花钱去嫖的人就越多。”

  费长槐打了个酒嗝,一股淡淡的酒臭气从他嘴里直喷到前排驾驶座上。

  何如许默不作声地听着。虽然他现在实际上干的是公司行政方面的工作,但身份还是艺人。费长槐可能是忘记了这一点,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在意何如许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费长槐的语气和神色,让何如许想起了少年时代那些因为看不起他贫穷而出言侮辱他的同龄人。虽然他们说的话不一样,但那副姿态如出一辙。

  “对了,还有那个苏晋江,你也跟他那边协调一下。”费长槐揉了揉鼻翼,“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参加这次票选,好好表现。另外呢,问问他有什么要求没有,公司能做到的,都可以满足他。艺人有想法是件好事,你跟他说,多跟我沟通,不会委屈他。”

  “好。”何如许答应着,“那我晚上就跟他联系。”

  费长槐这些话看似对苏晋江挺关心,但结合他之前的那番言论,意义不言而喻。在费长槐眼里,像苏晋江这样先天资质不错的艺人,大概就是旧年代所谓的“瘦马”。调.教得越金贵,越能变成摇钱树。

  把费长槐送到了家,何如许把车停好,然后步行去公交站。其实费长槐允许他开这辆车回去,但他忍受不了车厢里弥漫的口臭气,多待一分钟都觉得难受。他从来都不喜欢费长槐,但只有今天格外觉得恶心。

  路上行人匆匆,每一张疲惫的脸上都显出几分萧索的样子。

  何如许住的地方很偏,在城市外环,要转两趟车。他穿得单薄,在夜风里打了个寒颤。这两天又降温了,眼看着就要到入冬的时节。

  站牌周围几片落叶贴着地面打旋,时不时扑上护栏。何如许漠然地裹紧风衣,想跟往常一样在脑子里重播一遍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检查纰漏和疏失。然而意识当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内容。那是一首他曾经读到的诗,因为里面有他的名字,所以第一次读就记住了。

  一夜西风蓦地寒,吹将黄叶上栏干。春来秋去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