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外面传来了消息。

  向儒朝上与天子对峙,要亲自出兵征伐贼寇,奈何江丞相以向儒年老体迈, 该颐养天年给年轻人一些机会的话术阻拦。

  朝中少年将军不在少数,大多崇拜向老将军,不会在文武百官前驳他的话,有些碍于局面原因也不敢多言, 朝局一下安静下来。

  崇明帝左思右想,最终决定比武定出征将军, 明日巳时开始比武,文武百官皆可参加, 胜出者封昭武校尉即刻出兵允州讨贼。

  下朝后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世家子弟也开始准备着,都想着明日能大展身手。

  徐原青听完微微皱眉, 他让柳谦传话给向老将军是为了让他们有所防备,没想到向儒气性大, 竟想着亲自讨伐, 他在北疆战役中屡屡受伤, 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若是再出征恐怕最担心的是向家儿郎。

  好在江丞相心中有鬼, 不敢让久经沙场的向儒去允州剿匪,这才阴差阳错的阻拦了他。

  如今允州剿匪是板上钉钉的事,只看明日谁能夺得魁首。

  向长泊若是安好,此差事非他莫属, 偏允州的事就是冲着他, 他又中了毒,现在静养中无法出征。

  徐原青心里担忧, 叫左越来问,“阿越你去打听下,向长远要参加比武吗?”

  “好。”左越听话的跑出去打听,徐原青心里焦急难以卧床,他掀开被子起身往外走,一抬头看见肖予安进院,旁边是刚出去的左越。

  肖予安手中的折扇打了打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左越先离开,而后缓步行近,“不必打听了,阿远不止参加,他还势在必得。”

  徐原青身子虚弱站不久,他转身落座在椅子里,平缓着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

  肖予安快速进屋坐下,神色凝重,“以他的性子,此事他会亲自来与你说,我来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和你相商。”

  徐原青垂眸敛去眼中的担忧,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漠的看他。

  “陆秋灵疯了。”肖予安神色紧张,俯身凑近一些,不自觉的压低了嗓音,“她居然端了我的几个暗哨,尤其是明目张胆的去春悦楼打探消息!”

  春悦楼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花柳之地,是京城中千万勾栏中的一个,因其地势好,所以客人多是贵人。

  肖予安当初将它买来,最大的用处就是充做京城的耳目。

  明面上老鸨是东家,其实暗地里的肖予安才是东家,此事起初只有向长远知晓,后来徐原青意外得知,其余无人知晓。

  他做的干净不露痕迹,即便有心查也查不到实证,退一万步说,有人想以此害他也无从下手,他无官职在身,只是家中不起眼的庶子,因为讨得世家子弟的欢心才有几分薄面。

  以他为饵扳不倒谁。

  没想到陆秋灵似疯子一般闯入他的春悦楼,张嘴就打听太子的恶行,老鸨知道她的身份,吓得魂飞魄散,好在白日客不多,她立刻就遣散了客人,叫人传消息给肖予安。

  肖予安虽知自己暴露了,但不能就如此出现在陆秋灵面前让她抓实证。

  她害死过他身边的人,肖予安与她有怨,她在牢狱中时,若非怕牵连旁人,他想送她下地狱。

  徐原青听完神色如常,努了努嘴,一言不发。

  肖予安看他淡定自若,满脸不解,“打听的全是太子的事。”

  陆国公狱中畏罪自杀,陆秋灵无罪释放,但太子妃一事作废,又因为与太子狱中荒淫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沦为了京城笑柄。

  怀国公逝去月余,徐原青以为她要消沉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活了过来。

  徐原青思索后直截了当问,“你对她做什么了?”

  陆秋灵再聪明也不可能无端猜到春悦楼与肖予安的关系,只怕是肖予安无意中透露了信息,让她猜到了。

  “我……”肖予安面露囧色,在徐原青得注视下,尴尬的顿了顿,“我约她到春悦楼过,放了沈玉泽的消息给她。”

  “呵!”徐原青冷嗤一声,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他这么能作死,怪不得陆秋灵能和沈玉泽沆瀣一气,原来是他从中作梗。

  想着,徐原青更无语了,恶狠狠的瞪着他,要不是身体不行恨不得将他踹出去。

  徐原青冷声问,“所以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她还在春悦楼里,打听不到消息不会罢休。”肖予安神色微变,藏住了情绪,沉声道,“她和太子有纠葛,我不知该不该放消息给她。”

  徐原青沉思片刻,指腹轻砸案面,抬眸看向他,神色凛然,“你可想过借刀杀人?”

  肖予安一怔,“陆秋灵会对付沈齐文?”

  沈齐文好色之徒,对她不过是贪婪色相,狱中蛊虫作祟对她用强,得到她后就始乱终弃,她那么高傲的性子自然不会罢休。

  对付沈齐文并不奇怪,只是徐原青以为她更恨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徐原青砸桌面的手指一顿,撑着扶手起身,往架子上去取了一个盒子递给他,“你亲自去见她,给她太子劳民伤财的实证。”

  见眼前的盒子,肖予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

  徐原青笃定,“她想我死必得扳倒太子。”

  沈玉泽是个狠人,将她当成了棋子。

  若是他没想错,沈玉泽这是和陆秋灵达成了合作,陆秋灵状告太子,他就答应为怀国公报仇。

  徐原青一直坐在廊下等人,直到黄昏之时才见人姗姗而来。

  向长远远远瞧见他在外面便疾步跑到他

  面前,将他拉起进屋,“外面冷。”

  徐原青终于等到了他来,顾不得冷不冷,着急的问,“你要参加明日的比武?”

  “嗯。”向长远点头,将他带到炉子边去,又去给他倒热茶暖手,“我与我父亲商量过了,他同意了。”

  “向长远。”

  “世子。”向长远截断了他的话,因为来的急切头发些许凌乱,额前的碎发偏来倒去,他眼睛仍旧明亮,他柔声问,“可用过晚饭了?”

  他有意避开话题,徐原青见他眼底忍耐的无奈之色沉默了,愣愣的摇了摇头。

  向长远将他扶坐下,去外吩咐。

  两人心思各异,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撤下后外面已经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点了烛台,屋檐下灯笼微晃。

  徐原青端茶的手一怔,眉头紧皱,身体开始有了反应。

  向长远缄默许久终于开口,柔声询问,“我明日出城,世子会来送我吗?”

  “不会。”徐原青抓住衣角忍耐着身体不适,看他脸上苦涩的笑意心里微颤,“向长远,我叫人传消息给向老将军就是想你们知道,这是一个局!”

  “我们都知道。”向长远见他情绪激动忙站起身来,才刚靠近就见徐原青也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目光如炬。

  徐原青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情绪激烈,怒喝,“所以呢,你偏要做那颗棋子吗?”

  “世子。”向长远没想到他如此生气,惊了一瞬,支吾不清。

  徐原青松开他的衣领改抓他的手,将他拉到外面去“砰”一声将门关上,他抵着门质问,“允州现下如何,官民、匪徒局面如何,一概不知就非要去吗?”

  “明知有设局,你还要落入圈套!向长远!你到底想干嘛!”

  “徐原青!”

  向长远头一遭这么严肃的叫他的名字,徐原青闻声怔住,两人都稍稍冷静下来。

  “向家的初心是为民请命。”向长远放缓的声音,他盯着眼前紧闭的门,神情复杂,“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

  是了,是徐原青想的太浅。

  向家若是明哲保身的苟且之辈,又岂会落到家破人亡,百年英明尽毁的地步。

  天下万事,民为先。

  帝王玩弄制衡之时或许会弃民生不顾,但向家不为天地皇权,只为天下太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逢乱必往。

  徐原青竟一时忘了,向长远是姓向,他骨子里流淌的是向家铁骨铮铮血水。

  向长远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他垂眸将眼中的光碾碎,声音满是无奈,“我很想陪着世子。”

  他想陪着徐原青取蛊毒,想亲眼见他得偿所愿,想替他手刃仇人,可是……

  他父亲年迈,他兄长受伤,阿姐远在北疆,朝中明枪暗箭,虎视眈眈,向家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他何尝不知允州匪患乃是圈套,敌在暗他们在明,即便知道何人算计也无实证,只有破釜沉舟方可斩除拦路虎。

  徐原青眼神开始涣散,意识也逐渐飘忽,努力的听着他的话,他背抵着门顺着滑下让自己轻些倒下。

  锥心刺骨的痛感又袭来,他抓着手腕咬住逼迫自己忍住出声。

  “世子?”

  向长远没有听到一点动静,疑惑的看着门,抬手蠢蠢欲动想要推门。

  “向公子自命非凡,我怎敢阻拦。”徐原青按住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牙印,脸上汗如雨下,他脑袋抵着门歪倒,咬着牙说,“还望三公子得偿所愿,得胜凯旋。”

  向长远闻言心里发紧,低声叫他,“徐原青。”

  他心里越发委屈,正欲推门,就听到门栓响动,门被扣上了,隔着门传来冰冷的逐客令,“不送。”

  他眸光颤动,有些不可置信,良久才支吾出声,“为我生气不值得,你注意身子,我去叫常老来。”

  徐原青听到门外离开的脚步声才猛地瘫倒在地,蜷缩着身子挣扎,手腕上旧伤叠新牙印,血液从他唇齿间溢出,屋里弥漫着血腥味。

  向长远见到了常老,请他去看看世子。

  常老慢慢悠悠的起身去,还未行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叫,他转过头去,向长远便单膝跪地朝他跪拜,他微微一怔,挑了挑眉。

  “常老华佗在世,请救世子无恙。”

  常老缄默无言,徐原青偷摸着来找他治毒,别说外面的眼睛,就是府里的暗卫知道的也只有柳谦。

  他有意隐瞒,向长远不知也不怪。

  “你起来吧,我徒儿承他的恩,我会让他安然无恙的。”

  常老拂袖离开。

  此一别还真不知何时再见。

  崇明帝虽说是比武选才能,但向长远在江湖中所学并非花架子,京城与他同辈中是他对手的寥寥,寥寥中一半是向老将军提拔的人,不会不听向儒的话,剩下的一半想他剿匪自然不会与他敌对。

  明日,向长远夺魁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几方立场的人一个交代罢了。

  向长远要亲自去允州看看,沈玉泽的局能如何拆解,他背后的推手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