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取蛊毒一事只有暗中的柳谦知晓, 天亮前,柳谦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柳谦替他盖好被子,垂眸看着脸色惨白, 痛苦不堪的人,欲言又止。

  徐原青浑身绞着疼,说不清哪里疼,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崩溃, 五脏六腑在撕裂,就连手指尖都疼痛不已, 比以往犯病疼上千倍万倍。

  柳谦转身去倒了热水来,他轻手将人扶起来, 给他喂了常老给的丹药。

  吃了丹药,片刻后徐原青缓和了许多,眼睛有了焦点, 他气息微弱的看向柳谦,张嘴说话, 声音微弱, 柳谦凑近才能听清。

  听完吩咐, 柳谦面色凝重, 微弱的烛光下看着如琉璃一般的世子, 犹豫许久才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徐原青艰难的转了个身,蜷缩着身子和痛苦对抗。

  徐原青梦里太乱,他被梦魇折磨, 猛然惊醒过来, 眼前是刺目的光,他眯了眯眼, 一只手替他挡了光。

  “世子做噩梦了?”

  向长远温柔关切是声音,徐原青适应了光,看清了手后的那张脸,心里的焦躁不安被抚平了些。

  许是常老的药起了作用,徐原青的身体舒适了许多,他拉下他的手不放,借着他的力气坐起身来,神色迷离的看他,“你今日不当值吗?”

  向长远往床里坐近,伸手把被子往他身上披,柔声回答,“我爹叫我请假几日。”

  徐原青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抽开被子下床,向长远忙扶着他,给他拿了衣服来,亲自替他更衣。

  向长远拿惯了刀剑,对这些事向来都是随意即可,可眼前人是他的心上人,想琉璃美人一样易碎,他生怕用些力就碎了,于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身体不适吗?”

  徐原青看向窗外,似午后了,他这一觉睡得久,想必他来得早。

  他垂眸看手脚慌乱的人,勾了勾嘴角,按住他系腰带的手,眼里含情,“贪睡而已。”

  向长远抬眸看他,落入他眼中明晃晃的深情潭水,怔了一瞬,低声道,“左越去拿吃食了。”

  徐原青放开他的手,微微侧身将腰带系好,往堂中走去,向长远按了按剧烈跳动的心脏也随之出去。

  春日气候温暖,屋里的碳火也逐渐在减,对于徐原青来说恰好适宜,但对于身强体壮的向长远来说就过于热烈了。

  徐原青抿茶看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随手拿了架子上的披风往外走,春风拂面,他对凉意最是敏感,风中带有几分凉意都被他察觉出,忍住了咳嗽,往梨树下走。

  梨花已经受不住春风的热情,落了满院,树上已经寥寥无几,幸好有绿叶成荫,让着院子的春意不减反增。

  向长远捧着他的茶到梨树下搁在他面前,坐于他对面,单手撑着桌面微微仰头,嗅了嗅梨花的清香味。

  花香中含有若有若无的药味,他眼睛微动,睁开看向面前的人。

  徐原青撑着脑袋看他,眼中的眷恋之意赤/裸裸的袒露,爱意满满。

  向长远从未见过世子眼神如此直白过,欣喜若狂又不知所措,支吾其词,片刻后才略微冷静下来,呢喃的叫他,“世子?”

  徐原青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受到了梦里场景的影响,他醒来后看着向长远,即便人就在眼前,他也觉得似真似幻,隔着一层水雾一般。

  “阿远。”他朱唇轻启,叫他名字的声音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眷意味,向长远心里颤了颤。

  徐原青起身走到他前,抬手拍了拍空气,如梦中拍水雾一般,向长远茫然的看他,见他眼中的凄切,抬手拉住了他的手,将人拉入了怀抱中,紧紧地抱住他。

  “我在。”

  徐原青跌入他的怀抱中,他身上肃冷的檀香味萦绕鼻尖,感受着他热烈的身体,是鲜活的人。

  他心心念念的人没有似梦中的凌迟结局,他还活生生的抱着自己。

  向长远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和肩背,轻声细语的安抚他,“徐原青,我在。”

  良久,向长远才轻轻的放开他,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柔声询问,“你怎么了?”

  徐原青脚有些发软,扶着他的手蹲在他的面前,微微仰头看他,“梦里你被凌迟,我吓到了。”

  向长远看他不舒服,揽着他的腰将他抱坐在腿上,自然的替他捏腿,听他所言笑了笑,眼中闪着细碎的阳光,“原来我的世子大人也会被梦吓到啊?”

  徐原青坐在他腿上,距离暧昧,他别扭了一下就适应了,很舒服。

  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他的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照着自己的模样,他抬手捧着他的脸,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向长远。”

  “嗯?”

  “我很喜欢你。”

  徐原青赤/裸裸的表白,对自己心里的情意不加掩饰,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没想到自己对他的喜欢这么浓烈。

  向长远心脏像是受到了撞击,不听使唤的跳动着,脸上的烫蔓延到耳根,他朝思暮想的人坐在他腿上,深情款款的在和他表明心意。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这种梦都在做。

  徐原青凑近,他唇瓣冰凉,听到他呢喃的叫他的名字。

  向长远瞪大了眼睛,浑身酥麻,世子的唇瓣带着苦涩的药味,清晰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徐原青觉得自己在吻一个木头似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长远这才动了动,缓缓的回应着他的爱意。

  向长远沉醉于他的温柔中,就算是梦他也甘之如饴,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肩,由浅入深,逐渐反控着他的挑/逗。

  徐原青一怔,本是自己在掌控,不知不觉中被他夺走了主动权,整个人被他紧紧地桎梏在怀里,一点一点的任由他侵略领域。

  “唔~”

  徐原青浑身发软,轻哼了一声,向长远微微松开了一些,垂眸看着他的迷离的眼神,听着他急促的喘息声。

  “世子。”向长远意犹未尽,院子里风动情动,梨花翩飞,旖旎的气息浮动,他凑近他的耳旁,呢喃他的名字,“徐原青。”

  徐原青被他撩的浑身酥软,果然他这副身子对抗不了年轻力壮的他。

  他软趴趴的靠着他的肩膀,耳朵一阵痒,紧接着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向长远等他歇了片刻,看着怀中的美人,心痒难耐,一边走一边亲吻他。

  徐原青眼前掠过春季嫩绿,黄昏云彩,紧接着整个人落入了床铺之中,喉结滚动,他招架不住向长远的热烈气息,抓着他衣服求饶。

  向长远勾了勾唇角,享受着他似猫一般的温顺,扣住他的后脑勺,肆无忌惮的侵略,直到他开始躲闪了才放开他。

  徐原青本就没有力气,被他折腾了这么一会浑身发软,更没什么精神气了,他软绵绵的倒在床上,瞪着罪魁祸首。

  欺负他身体不好!

  “世子。”

  外间传来左越的呼喊声,向长远看着眼神不善的世子笑了笑,起身去将吃食端了进来,左越自觉的离开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向长远就地坐在床边,舔了舔嘴唇,笑意带着几分心虚,他一双眼睛里含着水雾,明亮非常,弱弱的澄清,“是世子先撩拨的我。”

  “……”

  的确是,但是徐原青没想他精力旺盛到这种地步,他刚刚几次缺氧到以为是在做梦。

  向长远巴巴凑近,柔声细语的哄人,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在怀疑,温柔体贴的为他吃饭。

  徐原青被他像孩子一样哄着,心里的别扭劲敌不过柔情蜜意,很快就顺服了炸开的毛。

  吃完饭,向长远将东西搁在一旁,去取了左越送来的药,盯着喝药的徐原青,目光灼灼,忽然道,“我也很喜欢世子。”

  言语诚恳,满眼坚定。

  徐原青心里欢喜,垂眸喝完了药,抬眸看他,等着他的糖。

  向长远不紧不慢的将药碗放下,双膝往前移,距离咫尺,又吻了他。

  唇齿间的药味被湿濡的温热取代,徐原青没想到他还来,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他想起这是常老重新配的药,怕有不妥,忙将他推开,又怕他误会什么,急切解释,“药……”

  “无妨。”向长远打断了他的不安,捧着他的脸,擦了擦他嘴角的水渍,眼中情意不绝,“我很喜欢很喜欢世子。”

  他又在表白了一次,徐原青愣住,心里的不安感蔓延出来。

  “阿远?”

  “世子。”向长远扯了扯嘴角,笑意却含着几分苦涩,他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无奈,再抬眸又是如往常一般清明的双眸,“我想与世子一直在一起。”

  徐原青闻言,心里微颤,应声,“我知道。”

  向长远:“世子一定要长命百岁。”

  徐原青:“你也是。”

  四目相对,两人都明白了什么,却都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对方。

  徐原青用完药不过片刻身体又开始了难受,他找了借口支走向长远,整个人在床上扭曲着痛意。

  不一会,寻娘来了。

  多事之秋,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徐原青不想让他们担心,便没有让寻娘看见自己的狼狈。

  寻娘隔着屏风给他传话,今日陈文敬主审,向长泊遇刺一案终于有了眉目,事关允州余匪,呈报天子,龙颜震怒。

  与此同时,允州传来了山匪猖獗的奏报。

  徐原青听完忍着痛意回答,叫她配合陈文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沉默,余下的自然会有人处理。

  寻娘应声后离开。

  半夜,徐原青缓和后又去找了常老。

  常老如之前一般给他清理余毒,徐原青经过一次的蚀骨之痛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没有昏死过去,他清醒的承受着千万种苦楚。

  徐原青扭头询问,“我可以好的快一点吗?”

  今日向长远太不对劲,他心里不安,常拖着残躯,他什么都做不了。

  常老冷声问,“急什么?”

  徐原青沉默的看着他,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想清楚了?”常老面色凝重,似早有预料,“若是循序渐进你可少受些苦。”

  闻言,徐原青撑着椅子站起身,颤抖着身躯郑重其事的拜他,“多谢常老。”

  常老见他如此坚定叹息一声,从柜子里取了小盒递给他,再次警告,“此丹是血茴草配制的丹药,此法激进,你若熬不过便是瘫子,你可想清楚了?”

  徐原青眸光微动,他等了这么多年才有一线希望,他自然也不想冒进,只是时不待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颤抖着双手结果盒子,在柳谦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回到了院子。

  “你守着,任何人不要靠近。”

  尤其是向长远。

  柳谦微微皱眉,犹豫再三还是听他的话去了门外守着。

  徐原青将盒子打开,兜兜转转的血茴草最终还是给了他用,他抬头望着书桌上已经干枯的梅花,毫不犹豫的将丹药放入口中咀嚼,苦味满眼,他皱了皱眉撑着扶手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近书桌,取了一颗糖化苦味。

  口中的苦被甜味取代,他浑身瘫软无力,顺着桌角瘫坐在地。

  屋里热气腾腾,他却浑身发冷。

  徐原青清晰的感觉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撕咬,痛感递进,一点一点的腐蚀他的身躯,侵蚀他的意志。

  比取蛊毒时还要锥心刺骨的痛,他在地上翻滚,咬着手臂忍着叫声,意识涣散时他抓着手中的糖纸,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向长远”,叫着身边人的名字。

  他在崩溃中寻找着一点理智,一遍遍的搜寻着记忆中的美好时刻,凭着自己对这个时空的眷恋,让自己清醒的对抗这撕裂意识的痛。

  柳谦站在廊下,习武之人无感最为灵敏,之前徐原青犯病时他也听到过,可从未有一次如此可一般崩溃。

  他望着紧闭的房门,眉头紧皱,手脚蠢蠢欲动。

  他认识的徐原青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即便刀剑在眼前也漫不经心,绝不会像如今这般急切冒进。

  他真的疯了。

  柳谦紧握着手中的剑,心里纷乱如麻,直到屋里的挣扎声音渐小,他心里的烦乱才消减一些。

  直至天边泛白,屋里的声音才彻底停歇。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推门而入,不可一世的徐世子此刻狼狈不堪的扭曲在地,头发缭乱,衣衫不整,手上鲜血淋漓。

  他半跪在地,轻轻地撩开他的头发,眼睛发红,眼下的红痣颜色却黯淡无光,那双淡漠的桃花眼此刻经过折磨反而明亮。

  恍若间柳谦又回到了破庙中,依稀记得那双坚韧的双眸,瓷白无力的手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柳谦将他抱回床上,去请了常老来。

  他静坐廊下许久,日光刺目,霞光万丈,他浑然不觉,心乱如麻。

  左越打着哈欠来,见他坐在廊下呆若木鸡,凑到他眼前晃手,“谦哥哥,你在这做什么?世子还在睡吗?”

  柳谦回过神来,目光沉沉,“常老在里面。”

  “哦。”左越跳上抬脚坐到他旁边,抬头看漂亮的霞光,发出感慨,“感觉我们好久没有停歇了呢。”

  在顾三知没来之前,他的主要事情就守着徐原青,无事时去找府里的大夫学一下药理,在这徐府里悠闲自在,偶尔会逃出府折腾一下,顾三知来后他便有了事做,世子和柳谦也时时忙着。

  像以往他们能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刻没有了,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坐着看太阳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柳谦回头看他,他才发现总是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小孩长开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了。

  徐原青在救人这一方面,倒是做的很好。

  左越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去沏茶给常老。

  半个时辰后常老才慢慢悠悠的出屋子,手里是端了一盆血水,他顺手就递给了柳谦,笑道,“阎王对这小子还真是纵容。”

  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嘱咐,“我你就不用守了,你家世子的蛊毒解了,那些人害我也没用了,这几日他很费劲,你帮着他些。”

  说完常老便甩着袖子离开。

  柳谦将血水处理完左越正好回来,闻到屋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紧张不已,看世子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点了檀香散味。

  徐原青恢复一些力气,看柳谦立在床边,虚弱的说,“常老有危险。”

  柳谦点头后离开。

  左越叫人去早饭后趴在床边看世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徐原青本来就心虚,被他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更心虚了。

  左越柔柔的问,“世子又犯病了嘛?”

  徐原青侧目看他,认真回答他,“常老说是正常的。”

  左越瘪了瘪嘴,眼神暗淡下来,“那取蛊毒又要延迟了吗?”

  徐原青这两日过得浑浑噩噩,现在看了才想起来前日是什么日子,一脸歉意,“你前日是自己去的吗?”

  “嗯嗯。”左越点了点头,眼里有些落寞,“世子身体不好,我就自己去了。”

  每年清明,徐原青都会和左越一道去给他娘扫墓,他思绪太乱一时忘了。

  “等我好了我再和你去。”

  左越拉徐原青的手,小手暖乎乎的往还没他的大,脑袋往他手心里放,咧着嘴说,“世子,谢谢你记得。”

  在徐府他过得很好,他在安逸的日子里逐渐忘了过去,母亲的样子都迷糊不清了,但徐世子一直记得。

  他很感激。

  徐原青再见到他,他在人贩子手中瘦骨如柴,脏兮兮的缩在角落,水汪汪的眼睛不敢看来往的人,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

  转眼,这小孩长得白白嫩嫩,唯一庆幸的是过往没有给他留下阴影,他性子天真烂漫,像衣食无忧的孩子一样在长大。

  徐原青看着他心里会生出成就感来,这个孩子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他和他的母亲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救赎,没有他们他恐怕就死在了那个雪地里。

  他想长命百岁,和喜欢的人们长长久久,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