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漫步在朱雀街上, 随处可见五彩缤纷的灯笼,吵闹声四面八方传来,比过年还热闹。

  徐原青发现路人会注视他手中的灯笼, 他将蟠螭灯拎高,侧目看神采奕奕的向长远,“这个灯有什么稀奇吗?”

  “灯笼的确没什么稀奇,但这是周家铺子的蟠螭灯, 因为陆秋灵每年都定他家的灯笼,京城不少人趋之若鹜, 周家铺子看出了商机便玩了一出物以稀为贵,能买到的非富即贵。”向长远走在外侧, 替他拦着慌里慌张的行人,硬是在拥挤的街上给他僻了一方供他缓行。

  徐原青听着倒是理解了,陆秋灵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不仅人美还才情冠绝,尚未选定太子妃时京城的公子哥就争相竞逐, 听说有些在学堂时就因为她打过架。

  她喜欢的东西自然也有人追捧, 他将灯笼抵还给向长远, “你是如何买到的?”

  向长远将灯移到另一边, 以免挡着他们不方便说话, “周家和藏宝阁有生意往来,我请掌柜给我留了一盏。”

  两人说着就见前面热闹非凡,街上围堵的水泄不通,两端还不断有人汇聚, 向长远见人多杂乱忙将他拉到河岸边上, 将主街道留给行人。

  徐原青正想问是何故,抬头就见人群外的李京姝一直蹦蹦跳跳的想往里窜, 他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哪了。

  他垂眸看向长远手中的灯笼,反正院子里的比这有趣多了,李京姝虽然调皮,但对他还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思索了一下就差使向长远去把快淹没在人群里的小姑娘拉过来。

  向长远点头,将蟠螭灯递给他,而后毅然决然的迈向人群,眼疾手快的将蹦跳着的小姑娘一把拽了过来,李京姝一路念念叨叨,“哎呀,你谁啊!拉我做什么!”

  人到面前,徐原青不等她见自己做出反应来,直接将灯笼递到她眼前,“折腾什么,我们送你。”

  “哇,真好看。”李京姝瞪大眼睛,毫不客气的接过灯笼耍玩,片刻后从高兴中清醒过来,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骂咧,“谁要这个灯笼了!”

  说着不要,手倒是实诚的抓着。

  向长远:“怎么了?”

  李京姝恶狠狠的瞪向人群,“陆秋灵和杨明进去了!烦死了!”

  向长远似不懂她在气什么,向徐原青投去不解的目光。

  徐原青没给他解释,先嘲笑李京姝,抬手拍了拍她脑袋,“买灯笼而已,你作什么妖。”

  杨明自小是京城世家子弟的表率,当年被向长宁拒婚后常被人恶意嘲讽,他不迁怒旁人,也不气恼,为官后有人巴结他故意说向长宁不好,他正色以待,同人解释清楚,当年确是他上门提亲被拒,向将军正直豪爽,当配比他更好的人。

  杨明心有沟壑,眼有山河。

  若是换做其他世家子弟,早就将向长宁毁的一干二净,还自立一个君子牌坊。

  他和李京姝定亲时,特意请了柳太师送聘,可见对其的珍重程度,素来清正的人在藏宝阁千金购裙衫。

  李京姝各种胡闹他都听之任之,这宠溺程度他见都腻得慌。

  陆秋灵虽然盛名在外,但杨明绝不会对她青眼。

  李京姝怒不可遏,“我哪里作了,陆秋灵年年买蟠螭灯就算了,最过分的是,她不先买到其他人就不能买,这是个什么破规矩,周家店是她家的嘛!”

  徐原青抓住了她话中的信息,“年年买?”

  “年年。”向长远回他话,目光看向人群,“年年如此,听说有百姓想买,都被陆秋灵的爱慕者打了出去,还闹过人命官司。”

  李京姝满脸鄙夷不屑,“呸,坏女人,明明知道有人会为她闹,还故意大张旗鼓的来作妖!”

  徐原青想起了肖予安的话,他那个人不露锋芒,但和出众的世家子弟都交好,可见不是单纯的人,昨日提了蟠螭灯,因是他的伤心事便没追问也没多想,如今细想似意有所指,故意在提点他什么。

  他与向长远交好,一起合开了藏宝阁,定然知道向长远定了蟠螭灯,昨日话里话外像试探又像是逗趣,兴许是猜到了向长远的心思,故而推测今日他会来灯会。

  感觉事事都有据可依。

  “向长远。”

  “嗯?”被叫道的人连忙应声,扭头看着他。

  “我还想再要一个蟠螭灯。”徐原青神色淡然,既然陆秋灵在里面,他来都来了,就如肖予安的愿,亲自去会一会。

  “好。”向长远不问缘由就答应,正要去就见徐原青也一道,微微一怔,欲言又止,想了一瞬还是带着他一道。

  李京姝巴不得进去,屁颠屁颠跟着两人。

  围堵周家铺子的人,捧陆秋灵的占了一半,余下的一半看热闹,只有小部分真想买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徐原青神色凛然,小心发躲闪莽撞的人,奈何还是几次三番被撞到,颇为烦躁。

  向长远与他一开始并肩而行,后来人来人往便挤散了,只听见向长远拼命的叫世子。

  徐原青眉头紧皱,心情越发烦躁,正想折回时手腕被人抓住,周遭的人被强行隔开。

  “世子,小心。”

  向长远不知如何找到的他,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剑合着剑鞘挡在左右,高声喊道,“劳烦让一下!”

  他嗓音清亮又蓄了内力,在嘈杂的人声中有穿云裂石之效,众人静了片刻,四处寻找声源,趁着此刻向长远快速穿过人群,将徐原青成功带出人群,直接冲到了店门前。

  “诶,你谁……”

  看门的小厮乍见人就要怒骂,目光落在徐原青身上愣住了。

  大家忘了蟠螭灯挤破了头,狼狈不堪,看着实在不雅,突然出现一个绝艳之色,如泉水静污眼,不止眼前一亮还心里清爽。

  众人也都愣怔住,这不知何处来的仙子,倒比前先进去的郡主还要好看,一时忘了往前挤,只顾着赞叹美人。

  向长远见状挑了挑眉,将徐原青拉到身侧,自己往前行半步将其挡了大半,从怀中掏了袋银子往小厮身上塞去,然后拉着徐原青径直就往里走。

  等小厮回过神来人已进去了,台阶下的百姓哄闹,他只得提着嗓门阻拦,一不注意漏跑进去了两个。

  周家的灯笼的确很多,千奇百怪,各式各样,地上摆满了虫鱼走兽,梁上挂着飞鸟游龙,五彩缤纷,栩栩如生,鲜亮迷人眼,一瞬如踏入梦幻世界。

  不远处有人走近,离近了才看清人脸,正是陆秋灵和杨明,后面跟着的应该就是周家的掌柜。

  “世子?”陆秋灵几步上前,见人后诧异,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向长远才想起来,忙将人手腕放开。

  杨明和掌柜也都上前来,杨明还没说话就听一声“杨明!”抬头一看,正是浑水摸鱼进来的李京姝,她叫嚷着跑来,一把就抱住了杨明,“你气死我了!”

  杨明被她双手紧紧的揽着腰,他脸皮薄被旁人直勾勾的盯着红了脸,羞涩的将李京姝往外推,轻声道,“别闹。”

  “就闹!就闹!就闹!”李京姝不依不饶,就是不放手,还得寸进尺的把脑袋往他身上蹭。

  杨明满脸红晕,店里的人倒是识趣的别开眼,只有徐原青和向长远还直勾勾的看着,一个眼神无奈,一个眼神艳羡,他招架不住李京姝的闹腾,伸手将她手从背后强行拉下,不等她再发作,抬手捂住她嘴巴,将她拉到别处去,免得闹得叫人看笑话,传出去有损她名声。

  人走后安静了不少,陆秋灵与两人有过节,敷衍行过礼后就想走。

  “郡主。”

  徐原青出声叫人,陆秋灵脚下一顿,看背影是挣扎了一会才转过身来,面上挂着假笑,“世子可有吩咐?”

  徐原青勾了勾嘴角,眼里确是冷意,望向店里绚丽夺目的彩灯,语重心长的提醒她,“外面人多,许多都是为了瞻仰郡主的倾世容颜,现下出去万一遇到疯魔的人,毁了郡主清白可不好。”

  “多谢世子关心,家奴守在门外,不会有事。”陆秋灵俯身行礼道谢,还没转身走,就见徐原青嗤笑,“我可不是关心你。”

  徐原青拂袖上前,目光如炬,“你可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妃,不日大礼形成你便是太子发妻,我好歹是太子舅舅,侄媳妇做得不对的地方,自然要提点一些。”

  他字字珠玑,尤其提到“舅舅”和“侄媳妇”时可以咬重音,像一把刀深深往人心口扎。

  陆秋灵气的额角青筋暴起,碍于旁人在不敢发作,咬牙切齿的回话,“世子说的是,我叫人清了人再离开。”

  “清人?”徐原青笑出了声,看向长远站的离他不远,似没听他们的对话,一心扑在灯笼上,认真在挑选。

  他扭头回来看着对自己冷眼相待的陆秋灵,温声细语的说,“惊了百姓如何是好,太子体恤百姓若是知道郡主为己便而斥百姓,定然不悦,牵连郡主如何是好。”

  闻言,挑灯笼的向长远垂眸笑了笑。

  以沈齐文的德行,为博陆秋灵高兴,别说惊扰百姓,就算是效仿幽王戏耍百姓,更甚者杀人取悦都不会眨眼,徐原青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若非向长远知道沈齐文不是东西,怕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陆秋灵回头看门外,依稀可见人头攒动,她回首咬牙切齿问,“世子以为何?”

  徐原青:“郡主以为从后门出可行?”

  陆秋灵怒目圆睁,她生性骄傲,几次三番被他折辱,对他恨之入骨。

  徐原青见她不高兴自己就高兴,咄咄逼人,“郡主还是该以大局为重。”

  “好。”陆秋灵终是忍住了怒火,现下正是关键时期,她还未行册封礼,不能节外生枝,尤其徐原青的姐姐是徐皇后,不能得罪。

  掌柜小心翼翼的给陆秋灵引路,向长远移步到徐原青旁边,“我看了没有蟠螭灯了。”

  徐原青一脸无语的看他,嫌弃的往边上移移步,生怕他的蠢传染给自己。

  不过一会掌柜就回来了,脸上多了几道掌印,受了气拿无辜之人撒气,哪里是打掌柜,分明是打徐原青。

  徐原青视而不见,叫掌柜的过来说话,回头看店外还有百姓在等,便问哪里不扰百姓,掌柜忙不得将人请上了二楼。

  二楼有厅堂待客,陆秋灵也走了,百姓就能进一楼买灯笼了。

  徐原青坐下,向长远懒得做就抱着剑站在他边上,活像个护卫,掌柜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说话都不敢大声。

  徐原青将茶盏推开,抬眼看他,神色凌厉,“我问你的话,若有半句虚言,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

  掌柜顺溜就跪了下来,连连保证不敢撒谎。

  “两年前,肖公子的丫鬟来买过蟠螭灯,你可记得?”

  掌柜面色骤变,连连磕头,“世子明察,草民没有害她!没有啊!”

  向长远怒目视之,“讲什么废话。”

  徐原青扭头看他,还以为他是个木头没想到挺上道,有点用。

  掌柜被训斥后不敢多说半句废话,仔细回忆事情,一一陈述。

  周家都蟠螭灯因为有陆秋灵不愁卖不出,不仅涨价还得寸进尺的限量,每年上元节就成了千金难求的东西。

  其实他们只高价卖给达官贵人,百姓只余几盏抢,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们懂。

  像肖家这样的大户他们肯定会给面子,只是那丫头不是以肖府的名义来,而是庶子肖予安,他们眼高于顶自然不应。

  叫人赶了出去,没想到小丫头不死心,悄无声息的混了进来,恰好是陆秋灵来提灯的时辰,一个没留神就冲撞了郡主。

  陆秋灵蟠螭灯撞坏了,掌柜见状急切的求饶,忙叫人再取来。

  陆秋灵不悦,说她这盏蟠螭灯是为太子而取,适才题了字,意义非凡,看着冒出来的小丫头怒不可遏,当即就叫小厮将押住。

  周家铺子能有今时全仰仗陆秋灵赏脸,自然不敢得罪,便听之任之。

  陆秋灵逼着小丫头将灯笼复原,否则就剁了她的手,那蟠螭灯做的精细,花样繁杂,哪是寻常人能做的,分明是有意为难。

  小丫头性子烈,明知她故意为难就不认错了,挣扎着骂陆秋灵红颜祸水,蛇蝎心肠。

  掌柜以为小丫头死定了,不曾想郡主竟只罚她掌嘴五下便放了人。

  他还将此事传给旁人听,说郡主菩萨心肠,是个顶好的人。

  后来,肖予安亲自来铺子里问了那丫头的事,掌柜才知道小丫头没了。

  徐原青看掌柜抖成筛子,微微俯身,冷色询问,“你觉得小丫头是因何而死?”

  掌柜慌张的叩首:“草民不知。”

  “啧。”徐原青冷嗤,向长远转身就去拿了烛台过来,问道,“从哪开始烧?”

  掌柜浑身哆嗦,声音颤抖,“世子,草民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能抖成这样,徐原青最烦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靠着椅子揉太阳穴,“从人开始烧。”

  “好。”向长远倒是入戏,演足了护卫的戏码,听了吩咐二话不说就往掌柜走去。

  掌柜看着向长远面无表情的靠近,手中的烛台摇曳,吓得脸色惨白,高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闻言,向长远驻足,一脸无趣的转身回去。

  “那日郡主走后我不放心,偷偷跟去了,见她给了丫鬟一个瓶子。”掌柜面色难看,心里受了极大的压力,现下求生欲充满心底,将秘密托盘而出,“我看丫鬟离开就跟着去,发现那个丫鬟翻进了肖府,没几日肖公子就来了。”

  掌柜趴在地上痛哭,他如今说了此事,两边人都得罪不起,必死无疑。

  向长远微微蹙眉,“此事你与肖公子说过?”

  掌柜哭声一颤,继续哭叫,“肖公子来找我,我一直都不敢说啊!”

  “呵!”徐原青冷笑,对他的胡言乱语置之不理,以肖予安的性子,就算威胁不行,光是银子砸都把人砸开口了,怎么可能毫无消息就放人离开,这周掌柜恐怕两年前就是他的人了,等这么久就是想等个机会。

  恰好,他与太子不睦,陆秋灵又是太子妃,弯弯绕绕回来,此事于他有利,他便想借势力为小丫头讨个公道。

  肖予安狐狸心思,但只要不扰他计划便无所谓。

  夜深了,路上的人渐少,向长远送徐原青回家。

  两人安静行走,良久,向长远才出声道,“此事肖兄从未与我说过。”

  徐原青:“没有谁能真的对一个人完全信任,不藏心思。”

  “我可以。”向长远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眼神坚定。

  徐原青眨了眨眼,浅浅一笑,“真的?”

  向长远笃定:“字字真切,我对世子绝不说谎,绝不虚瞒。”

  他眼神真挚,街上人来人往都侧目而视,徐原青真怕把他逼急了,大庭广众下闹出笑话来,别开眼快步往前走,不接他的话茬。

  向长远见状急了,忙追上去,“世子!我说的真的,不信你问我,我绝不撒谎。”

  “无话可问!”徐原青无语,看路人疑惑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偏偏那一根筋的还没完没了的追着说,“怎么会没话,难道世子对我就一点不好奇吗?”

  徐原青:“……”

  傻子!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