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向长远每日去刑部都要来一趟徐府,顺便会带些吃食来,有时徐原青还在睡他也毫不在意, 把东西交给左越后就走了,有时徐原青醒得早,他就在床边与他打个招呼就走,黄昏后放衙后亦是要来一趟, 一日两趟雷打不动。

  因每次他都带着的东西来,让左越以为他每日就是来送个东西。

  徐原青看在眼里, 对他如此莫名其妙的行为表示无语。

  转眼上元节到了,徐原青提前给府里的丫鬟小厮都放了节假, 让去陪家里过节,府上便一下清冷不已。

  向长远看院子里空空荡荡好无热气,下值后就带了许多灯笼来, 让左越和徐豆豆挂在院子里,给灰扑扑的院子添了五颜六色, 徐原青依靠着门框看他忙前忙后, 抬头看檐下的丑灯笼和他挑来的奇形怪状灯笼倒是如出一辙, 不愧是他。

  将灯笼挂满了院子, 向长远颇为满意的拍了拍手, 拎着衣摆往徐原青面前跑,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递给他。

  徐原青微微挑眉,不接。

  “世子,你点第一盏灯。”向长远不管他远不远, 抓着他的手腕就到树下的灯前, 把火折子吹燃后二话不说塞他手里,然后将灯笼歪斜方便他点。

  徐原青看他满脸期待, 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贴对联时他就干过,真还就干成了老手。

  他抬眸看他,无动于衷。

  “世子,快呀。”

  向长远催促了两声看他仍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拿着火折子就是不点灯,一时着急就叫道,“徐原青。”而后反应过来忙住嘴,故作无事的再喊,“徐世子。”

  徐原青一怔,看他做贼心虚的表情一笑,抬手将蜡烛点燃,“你叫的倒是顺口。”

  向长远不接他话茬,顾左右而言他,“这些灯笼都不够好看,明日我去给你买蟠螭灯。”

  第一盏灯已点,左越和徐豆豆就忙去点其他的花灯,不过一会院子里的花灯便都点亮了,或是白兔戏珠、或是蛟龙咬尾、又或是猫狗嬉闹,奇形怪状,五颜六色,将院子里映的亮堂,向长远本就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星光点点。

  徐原青将火折子递回给他,盯着他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你每日都来找我,不嫌麻烦?”

  “怎么会麻烦。”向长远将火折子收好,一脸真挚的看他。

  即便不顺路也日日来,这要是换做旁人定是有什么心思,可若是向长远,徐原青倒也没深想,毕竟傻子不会计较麻烦。

  “向长远。”

  “嗯?”

  徐原青叫完他忽然上前一步,向长远一抖脑袋撞在了花灯了,狼狈的躲闪,迷不愣登的看人,徐世子正置花灯之中,五光十色的光落在他身上,流光溢彩,面若桃花,肤如凝脂,青衣白氅。

  他不由得愣怔住,看着美人再靠近自己,只觉置若梦境。

  徐原青自然看得清他的眼神,像个痴儿一样,他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笑意,故作不解的追问,“你日日来见我,顺路?”

  “嗯。”向长远愣愣地点头,目光从他深邃的眉眼落在鼻梁,在往下移去是嫩粉的唇瓣,再往下……

  “刑部与我家相反。”徐原青又再微微靠近半步,与他不过半臂之距,身上清冷的气息和淡淡的药味更迷幻。

  “嗯~”

  向长远一眨眼好像回到了与他初见那日,明眸善睐,不魅自蛊,不虚“第一美人”之称。

  “向公子?”

  一声激烈的喊将向长远一下从幻想中拉回来,他猛然回神,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只有风中摇晃的花灯,还有一脸茫然的左越,他察觉自己失态忙收敛了情绪,回头看世子早已经行回廊下,也不知看没看见自己这副痴样。

  徐原青看他羞愧不已,手足无措,指了指满院的花灯,“你这花灯哪里买的?”

  向长远如实相告:“路过春悦楼时,一位姐姐说她家灯笼最不一样,我便买了一些,特意挑的与众不同些,与我送你的灯笼能像配一些。”

  徐原青心道:果然。

  灯笼的确挑的与他的丑灯笼相配,能在一种灯笼里挑出如此与众不同的灯笼确是下了些功夫,只是那春悦楼是京城最热闹的青楼,他家年年十五卖灯笼,不止价格比寻常灯笼贵几倍,样式也千奇百怪,全因人家灯笼与别家不一样。

  寻常灯笼只是挂着图个喜庆好看,他家灯笼可调情,盖因灯笼里有迷情香,这是京城不少有情人都会买几盏回家点着度春宵,就这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人家说不一样他就买了。

  徐原青看他面色微红,看来还是有些受灯笼的影响了,灯笼虽然调情,但春悦楼也不敢胡来,只是少量加料,若是无情自然无效,若是有情便是锦上添花。

  他随手拿了徐豆豆示手里的彩灯,挥手示意他和左越先下去玩,拎着彩灯走近向长远,灯笼靠近他的脸。

  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微红,恐怕脑子里已经在不由自主的想入非非,意志力却还在强撑着,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如此确实有些辛苦。

  徐原青瞧着他傻故意逗他,“向长远,想什么呢?”

  “世子。”向长远最快答话,回过神忙辩解,“不是。”

  他脑子越发不清醒了,看着眼前的世子脑海胡乱作想,他一着急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冷静一下,徐原青没想到他实诚到这个地步,脆生生的一巴掌都把他吓了一跳,便不逗他了,“你回去路上吹吹风,静一静,顺便打听一下春悦楼的灯笼为什么不同。”

  向长远连连点头,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走,深怕自己鬼迷心窍做了坏事。

  徐原青将手里的灯笼往树逢里一插,抬眼望着花里胡哨的彩灯,平时寡淡的院子增添了不少颜色,看着都热闹了不少。

  灯笼不错,可惜他身上药太多,对他无用。

  他缓步走回屋,往门框上的对联一拍,喃喃自语,“谁说我不喜欢对联的。”

  上元节,徐原青一早就迷迷糊糊的醒来,他叫左越,徐豆豆忙进屋,说左越一早去买东西去了叫他守着。

  徐原青还未睡够,脑袋垂着,闷声问,“向长远没来?”

  徐豆豆仔细听了话,小声的回答,“向公子今日没来。”

  估计是知道了春悦楼的灯笼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恐怕头发都薅秃了,今早自然就不好意思来了。

  他抬头睁开眼,掀开被子起身,不穿衣服就先将窗户推开,凉风肆虐而入,他彻底清醒过来,徐豆豆却吓得不轻,他不似左越一般和世子关系好,明知世子受不得凉,又不敢说话,紧张的立着不敢动弹。

  徐原青回头看他神色紧张,摆了摆手,“无事,吹片刻。”说着顺手把窗户又拉了回来,徐豆豆才松了口气,满眼感激的看着他。

  徐豆豆给他挑了件新衣服,过年前李英叫人给做的,他除夕怕浪费没穿,今日元宵也是个喜庆日子,他便换上了。

  暗红的衣裳衬的他皮肤白皙,神采奕奕。

  用完午膳,他正想去找顾三知,依照约定去见向长宁,就听宫里有人来了,神色微凉,坐了回去。

  来人是梁公公,崇明帝的总管太监,朝中大臣见他都要几分薄面,让礼三分。

  梁公公踏进房门就见礼,“咱家见过世子。”

  徐原青摆了摆手,自顾自的喝茶,若是圣旨定然要等在前堂请他去接旨,可他不等通报就径直来了他院子里,看来是如往年上元节一样,宫里例行赏赐。

  梁公公看他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冷嗤,面上却端着恭敬的笑,“娘娘念世子独在府中过节凄苦,特命奴才来接世子入宫过节,一家人一齐热闹。”

  “不去。”徐原青言简意赅,一个解释都没有。

  他姐姐最是知道他的性子,即便来请他也应该是差身边的嬷嬷来,不会差皇上的人来。

  梁公公笑意僵了僵,继续赔笑,“娘娘也想世子身子不好,不愿折腾,便让老奴送来些东西宽世子的心。”说完挥了挥手,外间候着的小太监一一进入,手里都捧着东西。

  徐原青这才站起身来,将东西看了一遍,确是他姐姐按照他喜好挑的东西,一个小太监独独捧了一个房盒,盒子精致里间只有一块玉佩,他伸手取出,他将玉抬高在迎着光看,上好的和田玉,玉上精雕细琢游鱼戏水。

  他现在身上的玉佩也是姐姐送的,已经佩戴多年,他姐姐终于想起给他换一换了。

  徐原青笑了笑,正要换上,就听梁公公“哦哟”一声,然后移到他面前,一脸谄媚,“娘娘与陛下果然心有灵犀,连东西挑的都是一样的。”

  梁公公笑眯眯的拍了拍手,又进了两个太监,其中一个手里盒子装的也是玉佩,梁公公亲自接过捧到他面前,果然和他手上的和田玉一模一样。

  徐原青冷笑,伸手捡出玉佩,指腹摩擦了一下又扔了回去,转身将姐姐送的玉佩戴上,冷声道,“我知道了,谢娘娘和陛下恩赏。”

  他袖中拳头紧握,他还是不能和崇明帝撕破脸。

  梁公公闻言欢天喜地的回宫奉命去了,此事办妥了陛下不会嘉奖,但若是没办妥,那他脑袋就得悬着。

  左越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赏赐,以往皇后娘娘赏赐了东西他虽然不会很高兴,但也会叫他找有趣的东西到时候进宫给娘娘看,这次却神色沉沉,满脸郁色,不解的问,“世子怎么了?”

  徐原青望着桌上的和田玉,微微垂眸敛去眼中冷色。

  国师身残的事还未传开,他也有意给他和崇明帝间留余地,毕竟在这个封建社会里,他还没有与天斗的本事,他想过如果崇明帝不肯给他退路,那他便拆了国师的骨,将他如何坐上国师之位的事情宣告天下,大不了鱼死网破。

  如今看来,崇明帝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气,能屈能伸。

  他心中郁气很快散尽,崇明帝与他讲和,他自然要顺杆子往上爬,送他一个大礼。

  这耽搁了一会就申时了,冬日天暗的早,外面已经灰蒙蒙的暗沉下来,左越给他披上鹤氅就去寻顾三知了,去到院中,人却不见,问负责伺候他的小厮才知他已经出门了,说是去看看花灯。

  左越丧气道,“顾先生又看不见,看什么花灯。”

  “阿越。”徐原青瞪他一眼,随即带着俩小孩出门去了。

  今日上元节不宵禁,万家灯火通明,街上繁华迷人眼,五彩斑斓,一眼望见的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五光十色的彩灯,游龙惊街,飞鸟鸣空,各式各样,热闹非凡。

  左越和徐豆豆早按捺不住了,徐原青叫他们自己去玩,不要跑太远,子时回家。

  徐原青最近身子明显比以前好了,但也不敢去太热闹嘈杂的地方,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送走,他就捡着人少的地方去看看。

  即便小心也还是有不长眼的往他身上撞,小姑娘一回头惊喜不已,“徐哥哥,你也出来看灯啊。”

  徐原青看是李京姝便没了脾气,这丫头冒冒失失,若是撞了旁人恐怕自己还要发脾气,他瞧她手里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糕点、糖葫芦、荷包、花灯,也亏她拿的完,看来是来了好一会了,“杨明呢?”

  李京姝大方的将自己买的糖果分他一些,自己嘴里还嚼着东西,嘟囔说,“我叫他去给我买蟠螭灯了。”

  “蟠螭灯?”

  看来这蟠螭灯很受欢迎,这几日他都听见几次了,他以往不凑热闹,像上元节这种人声鼎沸的地方更是不会踏入,春悦楼的花灯一时,还是听左越说八卦才知晓,杨明曾收到过一盏花灯,一夜未眠,翌日知道是春悦楼的灯大发雷霆,这事在京城还被议论过一阵,世家子弟见杨明就憋笑,交好的还打趣他许久。

  徐原青看李京姝满眼写着纯真无邪,闲来无事,这小丫头又爱打趣他,于是逗她玩,“这京城有在上元节女子送郎君荷包的习俗,你让杨明一个人去,不怕他回不来?”

  李京姝咽下嘴里的东西,咬着糖葫芦瞪他,“胡说,上元节哪来的这个习俗,少哄我。”

  徐原青笑了笑,抢过她另一串糖葫芦,微微俯身意味深长的说,“哦,那万一送花灯呢?尤其是春悦楼的花灯。”

  闻言,李京姝一怔,恶狠狠的瞪他一眼,随即委屈巴巴的说,“都怪陆秋灵,她说蟠螭灯就她买得到,我和她置气才让杨明给我买的!”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像个小河豚,徐原青不仅不安慰她,还咬着糖葫芦故意煽风点火,“哎哟,谁家小郎君要成人家的咯。”

  “哼!”李京姝一跺脚,一头栽进人群里,急不可耐的去找他家小郎君去了。

  “世子怎么还欺负小孩呢。”

  徐原青闻声回头,见向长远站在岸边,水面波光粼粼,他眼中映着五光十色的光,身姿长立,怀抱着剑,满脸是宠溺的笑意,轩然霞举,人如舒月。

  向长远信步前来,手里拎着一盏灯笼。

  徐原青也上前往河岸走,看他停脚虽自己一道,停在河岸边上,挑眉打趣他,“我还以为你今日要去见你昨日肖想的姑娘呢。”

  眼见向长远耳朵一下就红了,眼神微闪,将灯笼递给他,别扭道,“来见了,不过不是姑娘。”

  今夜月满,映在水中如白玉,却被两岸璀璨夺目的灯笼夺了光彩,变得黯然无色,冷风浮动,水面的万千灯火被搅碎,波光粼粼,光映照在河岸边上的两人脸上,忽明忽暗,如街上杂耍的火苗一样,挠人心弦。

  徐原青望着眼前的少年,也许他已不是少年的年龄了,可他眼中的真挚比少年人还动人,他以前一直不明白心里会泛着酸酸痒痒的滋味,这番从未有过的滋味是因他而起,后来他才明白这让人抓心挠肝的滋味因何而来。

  “向炮灰。”

  向长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有躲闪了眼神,心虚又紧张,张嘴几次都没憋出一个字。

  徐原青垂眸浅笑,接过他递来的花灯,“不是女子就不是,你别扭什么。”

  “啊!”向长远一愣,他以为自己在明示了,怎么世子好像没听懂一样,他愣愣地看着世子,光晕之中人间绝色,煞是好看,别说喜欢自己了,能不嫌弃自己和他做朋友就不错了。

  他很快就高兴起来,感谢世子不懂他的小心思,凑上前去给徐原青解释这个灯笼的趣处。

  脑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眉飞色舞的和他讲着灯笼。

  他今日穿的一看就知是新衣服,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墨蓝色的窄袖劲装,用的是玉冠束发不是平日的发带,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竹兰清香,看来还用了香料。

  徐原青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一把把他脑袋推开,嫌弃的瞥他,怎么一点小心思都弄得像小女儿家似的,怪可爱的,他伸手点了点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人,指腹点在他额头上,嘴角含笑,“向长远,以后别把自己弄成花孔雀了,招惹人就不好了。”

  “啊?”向长远一脸懵,不理解的拍了拍脑门,愣愣地点头。

  徐原青也没想到,他水泥封心两辈子,前后算起来三十多年,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会喜欢傻愣子。

  向长远见他往街上走,忙拎着碍事的衣摆跟上,“世子,这个灯笼你不喜欢吗?我给你买其他的去。”

  徐原青瞥了一眼花哨的灯,笑了笑,“不如你的丑灯笼。”

  “真的吗?”

  “假的。”

  “世子,你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