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沈大人的事先不谈。”向长宁看向徐原青, 见他神色凛然,想着适才他对沈玉泽的态度,说出猜想:“世子特意来寻我, 是知道见我的是沈大人?”

  徐原青:“你原来不是要见江丞相吗?”

  向长宁点了点头,年关将至,兵部的一些琐事需要找江丞相商讨一下,她应约前来, 接见她的却是沈玉泽,说江丞相今日突太子召去, 他取了书信自证是是江丞相的门生,代为处理。

  “向家军回京那日, 太子惊马,危急关头有人拼死治住了疯马,那人便是沈玉泽。”徐原青静了心神, 一面调节着气息让身子骨好受一些,却又要提起精神与他们说事。

  “是他?”向长宁和向长远异口同声。

  向家军回京事关重大, 太子惊马且算意外, 但还是办事不力, 他自然不会允许人传, 故此气怒斩了饲马的人, 封锁了消息。

  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救他的人更是无人所知,若非徐原青让柳谦盯着沈玉泽,恐怕他也不知道。

  向长宁本对他印象不错, 听了徐原青的话冷冷笑道:“我道之前不曾听闻他的名号, 怎么突然就官至四品,原是借了东风。”

  徐原青:“又怎知这东方不是他刻意为之。”

  向长远眉头紧皱, 欲言又止,“沈兄……”

  “你想说你所认识的沈兄不是那样的人?”徐原青替他将心中的话说出,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由得微叹,于他现在而言,沈玉泽的确不是精于算计的人。

  他也曾想过,会不会因为他的存在,他改变了一些情节走向,男主不会再有原书中那样的野心,事实证明,男主气运很难消减。

  他向来说话直戳人心,但见向长远那双清明的双眸,话到嘴边莫名的敛了锋芒,“或许不是。”

  “是与否不论。”向长宁截断了两人的对话,问出心中疑惑,“阿远你与他交往时,可透露过你的身份?”

  向长远思索了片刻,微微蹙眉,“我知同他说过,我来自京城。”他说完陷入了沉思。

  向家三公子向长远游历江湖八年之久,确是悄然无声回京,但前有耿佑才带衙役包围向府,后其赏菊宴当众驳斥太子,向长远的名号也在京城热闹过一阵。

  沈玉泽在相府做幕僚,定然知京城中世家公子、高门大户的新鲜事闻。

  他在京城多年,明知向长远寻他,人会京城后他却无动于衷,到底为何不得而知。

  “罢了,此事先不用多想,我明日开始不当值,容我查明再论。”向长宁见向长远陷入了沉思,深知他待人真诚,现下都只是猜测,还未盖棺定论,她扭头看向徐原青,“我门中调人手不便,可否借你暗线相助?”

  徐原青之前给她重要信件,怕出差错都是叫柳谦亲自跑一趟,她知道他手上有人不奇怪。

  徐原青点头应承,“自然。”

  得他应承,向长宁拍了拍车壁叫停车,本就缓慢的车晃晃悠悠停下,她出车不忘吐槽,“你们俩哪里是来接我的样子,且先把心中疑惑都说清了吧。”

  人走后,车内只剩两大一小,左越依旧自觉的缩小存在感,躲在角落眼巴巴的看他们。

  寒冬凌厉,徐原青受不得冷,故此他的车架内都安置有小火炉,现下其上热水“滋滋”的冒着,反而让马车显得格外安静,他正要抬手取下水壶,就被向长远抢先做了。

  看着被子里热气腾腾的茶,他手搭在小几上,目光沉沉,“你想为什么问吧。”

  向长远闷了许久,将茶往他手边推了推,张嘴说的却不是他们适才聊过的话题,“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

  徐原青:“……”

  看来是自己平时表现太过,让他知晓了自己嫌弃他傻,于是耿耿于怀了。

  “呃……”徐原青面对那双黑白分明,不揉杂色的双眸,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亦是许久才磨出几个字,“你总是忽傻忽聪明。”

  左越:“……”

  车内恢复安静,气氛莫名尴尬起来,左越看两人各看一遍就是不看对方,好像孩子一样怄气,他身处于这样的环境浑身不得劲,小心翼翼的出声,“三公子,你难道不好奇我家世子和向将军怎么认识的吗?”

  徐原青一记眼神杀过去,“左越!”

  虽然徐原青有些不悦,但好在是成功破冰,向长远抬眸望徐原青,浅浅一笑,“知晓一二。”

  左越说书的本事无处施展,略微失望的“哦”了一声,继续缩在角落当摆件。

  徐原青微微惊讶,“你知道?”他与向长宁相识,所知之人甚少,向长宁又不是爱多话的人,就连向长泊也向儒也不知道,向长远居然知道,他有些惊讶。

  向长远游历江湖走到哪在哪过节,有次心血来潮去了北疆找家里人一起过,亲眼见了北疆的苦寒之地,将士就连过年也都只是多了一碗米汤,心中酸苦。

  深更半夜,向长宁醉醺醺的来找他,偷偷给他塞了壶酒,说是让他不要告诉旁人,这是徐世子差人送她的,她谁给都没说,准备要自己藏着喝,他难得来一趟就分他喝一点。

  姊弟两人,借着这京城送来的精酿酒,望着繁星璀璨,大漠黄沙,晃眼消失的枯树,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

  向长远清醒后唯一记得的是,若不是徐世子,她的阿姐恐怕就嫁人了,做着自己最不喜欢的宅贵妇。

  从此,他心中便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在初见徐原青时便开始生根发芽,随着与他相处,嫩芽抽根展叶,填满了他心角的某一处空缺。

  所以,他说徐原青是好人,发自肺腑,出自真心,并非随口戏言。

  徐原青忆起与他初见,他不知轻重将自己搞吐血了,一时间心情复杂。

  所以这小子明知他是病人,还故意闹腾他?

  “向长远。”徐原青越想越气,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眼下魅人的红痣都显得渗人,“所以,你明知我生病,刚回京就来找我晦气?”

  向长远着实没想到世子脑子能转那么快,一下就从南想到了北,把陈年旧历都翻了出来,一时间被噎住,心虚的避开了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初听了徐原青“京城第一武将”的名号,想着阿姐说她难敌他手,出于好奇才试探一下,没成想他就吐血了,确实是意外。

  气氛有莫名的微妙起来,却不是适才那般怪异,左越眨巴眼睛看着两人,以他对自家世子的了解,世子不是真的生气,但为什么提这茬,他没明白。

  向长远半天才支支吾吾解释,“世子,我也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徐原青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表示并不接受他的借口。

  回到宣平侯府,左越嘴快先差人回去递消息了,李英已经在大堂等着了,一见两人回来就笑吟吟的迎接。

  徐原青往里头看,果然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晚膳,他歪头瞪了左越一眼。

  向长远得了便宜还卖乖,又生了一副长辈都喜欢的乖顺模样,瞥了一眼徐原青,见他没阻止便说道:“叨扰夫人了。”

  三人落座,李英吩咐布菜,向长远问侯爷在忙吗?

  年关将近,宣平侯公务繁忙,经常不同他们一起吃饭,李英叫他不必在意。

  “夫人是不是经常睡不好?”

  李英看着徐原青,微微叹了口气,婉转道,“是有些。”

  向长远瞧见了她落寞的神情,忙接话道,“我在雍(州时遇到一个调香师,她调制的安神香能让人一觉到天明,过几日我就寻来给夫人。”

  闻言,李英高兴的给他夹菜,“那可就麻烦阿远了。”

  向长远道过谢后回头看徐原青,见他目光灼灼的望自己,浅浅笑着问,“雍州馅饼美味,世子可要捎带一些?”

  徐原青瞥了一眼盘中的酥饼,正欲说话,李英就道,“叫什么世子,实在生分。”说着又给向长远夹了一块酥饼,笑的眼角皱显现,“楠楠还未取字,你唤他小名便好,亲近些。”

  “娘。”徐原青阻止无果,看向长远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意味深长的问:“世子小字我可以叫吗?”

  “你说呢?”徐原青亦是意味深长的反问。

  李英给他夹菜,笑着回他,“自然可以。”

  徐原青看向长远蠢蠢欲动,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吗?不快些吃。”

  李英:“瞧我光顾着同你说话了,快吃饭,有事好去忙。”

  话被岔开,向长远应声“好”,低头一看,碗里不知不觉堆满了许多菜,再看李英满脸笑意,也被感染的高兴起来。

  吃饭间零碎的说过几句话,徐原青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就放下了筷子,李英见状就找借口先离开了。

  向长远吃完碗里的菜放下筷子,看徐原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不自在的别开了头。

  徐原青看他没有要再吃的意思了,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冷冷淡淡的送客,“回去吧。”

  “啊?”

  徐原青看他一脸懵懂的模样,没好气的反问,“怎么?还想喝盏茶?”

  向长远看他微微皱眉,忙站起来道谢,“多谢世子款待,我便不打扰了。”

  左越蹦跶着跟着徐原青离开,回头看向长远目送着他们离开,还是头一遭遇到客人目送主人离开的待客之道,也只有他家世子干得出来。

  徐原青一回屋,热气扑面而来,他浑身松懈,筋骨如蚂蚁撕咬一样酸疼,他撑着床坐下,左越见状慌张的询问。

  徐原青精神气全用上才勉强撑到现在,现下放松下来浑身难受,话都要蓄力才说得出,他瘫软在床上,虚弱的问,“顾三知回来了吗?”

  “我这就去看看。”左越刚起身,就见顾三知进来,二话不说忙将人拽到床边。

  “我是来和你家世子说清,跑腿的是我干不来,还请另寻他人。”顾三知被他拽着走,眼睛不看见也不敢走快,一只手摸着面前的空气。

  小孩将人拽到床边,才哭兮兮的说道,“顾先生,我家世子要不行了,你快看看。”

  闻言,顾三知立刻懂了他为何这般着急,忙蹲下身去找手,左越见状把他手拉到世子手腕上搭好。

  徐原青有气无力的嘱咐,“不用惊动别人。”

  顾三知拂开左越的手吩咐:“先去煎副药来。”

  顾三知诊脉后从腰间取了针袋,给他施针,片刻后徐原青才意识清醒些,身上也逐渐恢复过来。

  左越急急忙忙的端来药,喝下后才觉又捡回了一条命,看顾三知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本来不顺眼的人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多谢。”

  顾三知抬手抹汗,“拿人钱财**,世子不必谢我,贵府给我诸多便利,我救世子一命是应该的。”

  前面的话倒是客气,后面一句说的十分刻意,徐原青微微抬了抬眼,没有接他的话茬。

  左越见徐原青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扶顾三知坐下。

  顾三知询问,“世子今日动气了?”

  徐原青如实道:“没有。”

  顾三知又问,“那是忧思过度?”

  徐原青沉默,顾三知点头,“那就是了。”

  徐原青:“你知道我是什么病?”

  顾三知摇头,徐原青无语,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让他不用去大相国寺跑腿了。

  等人走后,徐原青垫着枕头躺着,即便困意弥漫也不闭眼,叫左越泡两杯浓茶来撑着,左越不知道他在等谁,一直劝着他睡觉。

  夜半时分,左越嘴皮子都磨破了,徐原青眼皮子快撑不住了,才有人从窗户进来,随人而来的冷风很快就被屋中热气吹散。

  左越绕过屏风看,来人一身黑衣,浑身的寒冷之气被暖气包裹,身上很快就回暖,取下笼罩脑袋的黑帽露出一张狐狸脸。

  左越惊讶,“柳谦哥哥。”

  柳谦伸手拍了拍左越的肩膀,径直去来床边,面无表情的说道,“世子,如你所料,向长远去见了沈玉泽。”

  适才离开之时,徐原青还清醒时就示意暗处的柳谦跟着向长远,果然如他所料,像向长远那么实心的人,定然会回去找沈玉泽问清楚话。

  能猜到沈玉泽定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巧言令色就将向长远哄得团团转。

  柳谦怕向长远察觉离得远,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但见他离开时,神情喜悦,沈玉泽亲自找马车送的他。

  徐原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思绪一时顺不起来,向长远和沈玉泽相遇之时他病重昏迷不醒,根本就没有机会阻止这个剧情发生。

  他也是三年前才完全恢复的正常,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来不及做,如今这个局面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但也只是好一些。

  柳谦看他愁眉不展,难以理解他愁绪,询问,“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自己。”

  他在担心他太过自负,以为握着剧本,其实从一开始事情的轨迹就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走到了他难以掌控的地步。

  柳谦:“担心自己?”

  徐原青摆了摆手没有解释,“你去找向长宁,她有事需要你帮忙一下。”

  闻言,柳谦神色一变,“必须我去?”

  “怎么?”

  柳谦恢复淡漠的神情,认真说道,“没什么,快过年了,我也就给你办这事就休息了。”

  徐原青点头答应,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要睡觉了,为了等他撑得头都晕了,躺下后又思绪混乱,想东想西,难以入睡。

  熬了半宿,直到恍恍惚惚听到鸡鸣才入睡,梦里是书中沈玉泽步步为营,将向家害得家破人亡,将原主气得吐血而亡的剧情,他拼命阻拦却毫无作用,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难以触碰到他们。

  “向长远!”

  徐原青猛然清醒过来,向长远被凌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意识到是做了个梦,但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