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徐原青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原主身体每况愈下,他还未彻底接受改变, 只要清醒就挣扎要走。

  疯狂的折腾自己,哪怕都是徒劳。

  他有次清醒后恰逢无人看守,他便撑着病躯翻墙逃了出去。

  他冒入京城,车水马龙, 极尽繁华,人人都有归属, 唯他异界的人格格不入,举目四望无处安放。

  他跌跌撞撞到了护城河边, 静了许久才缓缓平复了身体的折磨,正值初春,柳树垂钓, 潺潺河水,游玩之人衣裳褪了厚重的棉袍, 着轻巧的春意, 五颜六色, 炫彩夺目。

  他跌坐在柳树下, 绿草茵茵, 垂柳飘然,迷迷糊糊之间,忽然脸上一凉,他微微睁眼看去, 河边有一人操着柳条砸水, 水花四溅。

  好好一副春景,被她生生破坏了。

  徐原青脸上接连着了几回, 眼见着那人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心情极差,这人不偏不倚正戳他气头上,他扶着柳树病歪歪的控住了她砸柳条的手。

  那人回眸,一双杏眼含泪,是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见他突然拦阻自己撒气,也正在气头上,眉头紧皱的看他。

  两人都在气盛上,皆是眼中怒意腾腾,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两人招招狠辣,处处夺人短处。

  徐原青来这世界后清醒的日子屈指可数,日日被原主家人看着,动手更是不可能,今突遇对手,一下就来了精神,气都顺了不少。

  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竟不知不觉过了十几招,从一开始的怨气冲天,变成切磋琢磨,甚至于留有余手给对方拆招。

  路人看不懂两人的气场变化,只知是在打架,远远看着就散开了,故此河岸四下只有他们两人。

  打了许久,徐原青存留的一点气力全用完了,浑身发酸发疼,心口也如万蚁撕咬一样难受,他本还高兴遇到对手,可还没打尽兴,身体就支撑不了了。

  他将向长宁的拳掌挡回去,抬手示意休战,捂着心口喘息。

  向长宁亦正在兴头上,突然见他如此,微微蹙眉,“你有病?”

  徐原青:“……”

  向长宁见他眼神不善没有追问,抬手抱拳自报家门,“在下向长宁,敢问阁下何人?”

  “向长宁?”徐原青听她名字微惊,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带了几分不可置信,这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个遇到的主角,“一人一骑,过千军万马斩敌方上将于长枪之下的女将军?”

  向长宁闻言愣怔,“什么?”

  徐原青有些喘不上气了,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虽一双杏眼清澈懵懂,脸上还未褪去婴儿肥,但眉眼间仍有飒爽的英气,他捂着心口忍受着身体的刺痛,将文中的描写说出,“长枪英姿,飒沓流星。”

  风将他细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向长宁琢磨着他没来由的话,任由春风拂面,衣袍偏飞,眼神逐渐明亮,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出心中猜想,“你觉得我能成女将军?”

  “不是我觉得。”徐原青看她稚嫩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喘息了一会将话补起,“能否是,要问你自己。”他估摸着是自己提前剧透了,他骨髓里阵阵刺痛让他冷汗涔涔,面色也苍白无色,看她的眼神却格外坚定。

  向长宁怔住,直勾勾的瞧着她半晌。

  徐原青难受难耐,见她还在思索回不过神来,沉声道:“再见。”说完便撑着虚弱的身体要走。

  向长宁立在原地,人走了好远才出声询问,“阁下要往哪去?”

  徐原青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彼时,向长宁不过及笄之年,徐原青的身躯因为常年病卧在床,看起来也不过幼学时。

  青柳垂落,河水悠悠,落叶旋开静河,春意盎然。

  徐原青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人来人往,他于繁华的大晟京城,无处可去。

  权衡利弊下,回了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地方。

  “啊?世子和向将军之前是打过架,所以才相识?‘”

  左越听完他们的相遇惊讶不已,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世子所说,向将军也不知道世子的身份呀,那后来是怎么联系上的呢?”

  徐原青说的口干舌燥,不紧不慢的饮了茶,嫌弃的推开他不知不觉凑近的脑袋,淡淡然的说,“次年,向将军回京述职,因公务来府上见我父亲,她见我后也很惊讶。”

  “哦。”左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半晌才想起要问什么,忙揪着徐原青的袖子,期待的眨巴眼睛,“那世子与向将军交好,是不是之前也和三公子认识呀?”

  徐原青抬手捏了捏他脸,顺手敲了敲他充满求知欲的脑袋。

  说起往事,如今才觉,他到这个世界已有十年,混沌过了大半有余,余下不知不觉蹉跎过去了。

  向长宁也曾在信件中和他提到过向长远,只是他那会子脑子里都自动想成“向炮灰”,时日长久,初见才脱口而出那般叫他。

  向长远在书中的确笔墨寥寥,但他为男主上位巩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垫脚石。

  思及此,徐原青眉头紧皱,“向长宁去的是丞相府?”

  左越点头,“啊,你刚自己说的呀。”

  坏了!徐原青“蹭”一下站起身,忙不迭的往外走,“左越,备车!快!”

  左越被他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见他神情慌张,不敢耽搁时间多问,忙飞奔着去安排马车。

  徐原青在马车上紧握着拳头,神色凝重,左越忙催着车夫快些。

  原书中,向长宁死于男主算计。

  沈玉泽为了能得向家信任,先是利用向长远,但向长远坚定自己的立场,拒绝了参与党争,他便将注意打在向长宁身上。

  故意制造偶遇,步步为营,就为多的向长宁芳心,最后为权势将向家至于险地,诬陷向家通敌叛国,意欲谋逆。

  最终,向家满门覆灭,向长宁于大相国寺拔剑自刎。

  左越见他面色苍白,眼神越发焦急,怕他气急攻心,忙安抚他的情绪,“世子别急,一定来得及。”

  马车速度快,车轮滚滚,车夫不断吆喝,行人远远闻声就先退让,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车旁响起,紧接着是勒马声响。

  “吁!”

  紧接着车窗被推开,左越望去是向长远,惊喜不已,“三公子!”

  向长远远远就见宣平侯府马车疾行,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弯腰看徐原青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询问:“我瞧着是世子车架,这般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徐原青瞥了一眼向长远,果断吩咐,“停车。”

  左越闻声拍了拍车壁,马车缓缓减速停下,徐原青拂袖出了马车,向长远轻轻打马上前到车架旁,微微仰头看他。

  徐原青亦是垂眸看他,神情紧张,“去江丞相家。”

  “好。”向长远不问为何,伸手扶他。

  徐原青递手,向长远稳稳的扶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接到了马上。

  两人相识许久,头一遭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两人都不自在起来。

  向长远别过脑袋,红着脸支吾道:“那个,可能会有点颠簸。”

  “废什么话,快点!”徐原青冷着脸。

  “好,坐稳。”

  “驾!”

  马“咻”一下就飞了出去,徐原青冷不防吸了口冷风,幸好抵住了向长远的胸口才没甩下,嗓子发痒咳嗽起来,低着头咳嗽了好一会。

  寒冬冷风肆虐,又骑马飞奔,风如细刀直往人身上割,徐原青被风吹的泪眼婆娑,看向长远紧握缰绳的手都冻红了也没吭声,一时间心情复杂,觉得自己病久了都矫情了。

  马速其实不算太快,但比起马车的速度还是略胜一筹,马蹄声声,行人避让,耳旁氏呼啸而过的冷风。

  向长远被风吹的脸疼,略微降了降速度,朝徐原青耳边说,“世子,你背过身朝我。”

  徐原青自然知道那样能避些风,但他生性不爱与人亲近,头一遭和人贴这么近,还是个男人,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现下还在别扭中,当然不会借他挡风。

  向长远见他无动于衷,便腾出一只手来解下身上的大氅给他挡在前面,他身子骨不好,若是着了此次冷风,恐怕病情加重。

  徐原青虽然别扭,但也深知自己身体不好,若是逞一时之能,恐怕连丞相府都到不了就冻死过去了。

  少年红衣轻骑,身前披风藏娇郎,行人议论纷纷。

  一刻钟后终于到了丞相府,徐原青已经被冷风吹的七荤八素,昏昏沉沉。

  “吁!”

  向长远勒马,翻身下马,不妨徐原青脑袋昏沉一下没坐稳偏倒,他忙将人扶住,“世子?”

  徐原青晃了晃脑袋,示意自己还好,抬手扶额一试,如冰雕一般冻手,他收回手借着向长远的力翻身下马。

  向长远扶着他,感受他身上寒气太重,将落在马背上的大氅扯下给他披上,顺手为他理了理悲催乱的头发,轻声询问,“进府吗?”

  徐原青浑身刺痛,没有凌厉的冷风椎骨,他摇了摇头,差使他,“你问问,你姐姐在不在府上。”

  向长远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但被他一再推开,只好忙去问门口小厮,问话时身子不忘朝着他,随时注意他的情况。

  徐原青昨夜痛过一场,尚未好全,现下又被冷风撕咬了一番,骨头一阵阵的酸痛,他紧咬着牙关坚持,站如松柏一样**。

  向长远才得答案,就见府内走出两人。

  “阿远?”向长宁见他惊喜,又见台阶下伫立的世子,更加惊喜,“世子也在?”

  向长远情绪尚未到见阿姐的欣喜,就见她身侧一人,微微一怔,“沈兄?”

  向长宁转身看身侧的人,再看满脸惊讶的向长远,“你与沈大人相识?”

  沈玉泽也满脸惊讶,“向将军与向兄相识?”

  几人面面相觑,只有徐原青立在台阶下凝视着沈玉泽,他白衣如雪,长身玉立,木簪挽发,白瓷玉面,端着出尘绝然的姿态。

  沈玉泽浅浅淡笑,与向长远三言两语说叙旧稍后再说,几步下台阶到徐原青下方,抬手作揖,俯身行礼,“这便是京城有名的’病美人‘徐世子吗?下官沈临安,见过世子。”

  徐原青垂眸看他,端了金尊玉贵的姿态,咬嚼他的字眼,“下官?”

  向长宁接受,“沈大人现下任刑部侍郎。”

  蛰伏了几年,一跃千层,红袄加身,是朝中多少人明争暗斗几十年都求不来的,而他不过用了几日时间,可见城府,可见手段。

  徐原青望着端着谦卑姿态的沈玉泽,眼中不喜不怒,冷冷应了一声,扭头看向长远,原以为他遇故友,目光该全在故友身上,不想一下闯入了他深邃的眼眸中,自己都不由得惊了一下。

  向长宁也上前,“世子寻我有事?”

  宣平侯府的马车慢慢悠悠而来,徐原青神色淡然的望向她,睁眼说瞎话,“特意来接你。”

  向长宁吃惊,“接我?”

  徐原青瞥向长远,他立刻懂了意思,上前来接话,“是啊,我和世子约好了来接你。”

  向长宁看懂了两人的一唱一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们看,“那可真是多谢了。”

  她转身与沈玉泽简单交代了公事,行礼后上马车等他们。

  沈玉泽:“阿远可有空?”

  向长远正要应答,徐原青便抬手阻拦了他上前,神色凛然,“三公子应了我母亲要到家中用晚膳,沈大人邀约还是改日吧。”

  言罢,面对向长远茫然无措的神色,忽视沈玉泽得体的笑意,将向长远直接拉走。

  上了马车,向长远还在愣怔。

  向长宁才去找过他,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赶得急,直截了当的问,“世子有事?”

  徐原青不答反问,“你知道你弟和沈玉泽相识吗?”

  向长宁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此事,适才听两人相识也有些惊讶。

  向长远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将他与沈玉泽相识的事情说清。

  他与沈玉泽相识于徐州,彼时沈玉泽是个书舍的教书先生,而他是个江湖游侠,因二两银子结缘,向长远听说郭娘子的酒好,无人能过三巡,他好奇好酒贪杯,醉的不省人事。

  是沈玉泽替他付了酒钱,还寻了客栈安置他,不留姓名,是他清醒后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人找到,两人一见如故成了至交好友。

  他辗转几城,复回徐州却不见他,也拜托人寻他踪迹,可多年来了无音讯,还以为再见不到,昨日他与徐原青说话时乍见眼熟的人影,匆忙追去却追丢了人,不曾想今日在此场景重逢,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听完,马车内的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