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长远出了宣平侯府, 小厮已牵着他的马在等着,他道谢后牵着马沿着朱雀街走,冬日天黑得早, 街上的商铺早早就点了灯笼,寥寥几人在路上匆匆而行。

  马蹄声闷响,与冬日呼啸的冷风相呼应,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感。

  向长远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又到了江府门前,黄昏已过, 门前无人看守,府门紧闭, 他微微皱眉正欲离开,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向兄。”

  他转身,正是他要来找的人。

  沈玉泽白衣胜雪, 衣袍青丝在寒风中微动,神色微喜, 缓步朝他走来, 语气略微得意, “你果然来了。”

  看着眼前的故交, 向长远忽然想起了徐原青那句“你不是还有事吗?”

  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徐世子都知道。

  沈玉泽引他从偏门进了江府,他随时刑部侍郎,但要年节将至,便令年后上任, 现仍是江府幕僚, 借住江府小院中。

  说是院子,其实不过是两间屋子前多了一片空地, 四处枯败,屋里更是简陋,墙上上斑驳的水迹。

  向长远不动声色,随他安排坐下,拦住了他去泡茶,直截了当道,“沈兄知道我要来,想必也知道我为何而来。”

  沈玉泽点了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和他解释。

  四年前,他辗转来到京城,本想有一番抱负却处处碰壁,幸得江丞相赏识才入了江府做幕僚,也顺便教公子们识字。

  时日越久,他的志向被磋磨的只剩零星,知道故友是京城中军功显赫的向府三公子,他更是无颜面对,日思夜想,甚是不甘心。

  那日,向家军回京,他和天下人一样也想一睹向家军风采,却不料路上遇到有人惊马,危急关头,忆起故友教的驯马办法,救下了那人,也没惊扰向将军入城。

  他昏睡醒来,也才知道那人是太子。

  向长远听着他字字句句说的实诚,神情也真挚,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教他的驯马本事,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给他拼来四品官职。

  向长远认识他时,他还只是满腔抱负的读书人,他没了下落后,他想他一定是来了京城,也曾托人打听,仍旧毫无消息。

  “沈兄。”

  “嗯?”

  向长远神色淡然,拂袖起身,抱拳朝他恭贺,“还未恭祝沈兄得偿所愿,能一展心中抱负。”

  见状,沈玉泽忙站起身来,“向兄不怪我不见你就好。”

  他屋子门窗有缺口,一股股冷风钻入,向长远要走之时又折返,“你若愿意,可来我府上居住。”

  沈玉泽忙拒绝,“江府待我很好,我若去向府恐他多想,年后我上任后再置府院更为妥当。”

  向长远点头,叫他别送,自己离开。

  人走后,沈玉泽站在破烂的屋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渐笼上一层阴霾,转头看四处漏风的屋子嘴角含着讥讽的笑意。

  不一会,有一小厮凭空出现,脸上有一道扭曲的疤痕,以至于说话时面目扭曲,声音也沙哑,“公子,他会信吗?”

  “有些人天生愚蠢。”沈玉泽冷冷道,垂眸看着鞋上的泥泞微微皱眉,小厮见状忙蹲下身用袖子给他擦拭,“公子不用他?”

  沈玉泽似想起什么来,眉头皱的更紧,眼底的恨意渐浓,将脚收回,“他有什么用?我和他解释是因为向长宁。”

  他拂袖往外走去,速度很快,多一秒都不愿在这个破地方待,“木脩,打听到向长宁的行程了吗?”

  木脩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回话,“她休沐了,身边又没有贴身下人,私人行程不好打听。”

  闻言,沈玉泽停住脚步,冷冷一眼扫了过去,木脩忙道,“小的立刻去办,一定打听到。”

  ————

  话说回向长远回到向府,情绪一直低落,差些没看到在等他的向长宁。

  向长宁看他心绪不宁,出声问,“怎么?见过了?”

  “嗯。”

  向长宁:“心中有了答案?”

  “嗯。”

  向长远看人待物永远持着最大的善意,绝不以恶意揣度任何人,但他不是傻子,孰是孰非他看得清楚。

  且不说沈玉泽在京城至少三年之久,明知他回京却避而不见他,就当他真是羞愧不想见,也不谈他为何凑巧能遇太子惊马,直说适才去见他一年。

  院落破败,屋舍飘风漏雨,看似凄苦,实则处处透露着心机。

  桌椅有薄灰,案上无茶具,读书之人文房四宝常备,屋中却不见文墨之影,四处也无人生活迹象,一看就是荒废的屋舍。

  沈玉泽身上的衣服虽不是上等材质,但衣服样式他在肖予安那见过几次,别的不敢说,肖予安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就连一个破扇子都要挑十几两银子心里才舒坦。

  能着贵服,却住破屋,实在假。

  姊弟两人静坐良久,下人奉茶来后退下,向长宁端着茶盏暖手,一声不响。

  许久,屋顶发出轻微响动,不似风吹动的声响,向长远轻敲了一下桌案,“说。”

  “咻!”什么东西划破长空而来,向长远抬手接住,是一张纸条,他打开一看,赫然——“作假。”两字。

  向长宁看他凛然的神情就知道了答案,面无表情的饮了口茶。

  向长远将纸条搁到烛台上烧成灰烬,抬手揉了揉眉心。

  “京城繁华,宫廷侯爵,三教九流,有无尽可能,有人平步青云,有人误入歧途。”

  向长宁缓缓说着,向长远抬眸看她,眼神复杂,有几分似在怀疑眼前人是不是他阿姐,突然说出这样意味深长的话来。

  向长宁自然懂他的眼神,翻了个白眼,“徐世子说的。”

  向长远:“……”

  他以为世子说话要么直白,要么阴阳怪气,意味深长倒是很少听到。

  “你有答案就行,歇着吧。”向长宁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又回来,向长远还以为她有事要交代,没想到她只是回来顺走了他台子上的一个玉瓷瓶。

  他屋子的摆件都是他回来后罗氏张罗陈设的,他不喜欢花哨就叫人拿回去了,满屋子就玉瓷瓶一件亮眼的东西,没想到都留不住。

  向长宁丢着玉瓷瓶玩,看他一脸无奈,想起什么来,几步上前拍了他脑袋一下,故作凶狠的说,“你个不孝子,再躲着爹我打死你。”

  “阿姐!”

  向长远捂着脑袋,咬牙切齿的瞪她。

  “你再不去给爹请安,我明天就告诉他你甘心给人做’男妻‘。”向长宁边说边往外走,看向长远“唰”一下站起身来,忙一溜烟就跑了出去,恶趣味上来不忘挑衅一下,“不过徐世子可不一定愿意娶你。”

  向长远:“向长宁!”

  向长宁跑的飞快,一没注意就往人身上扑了个严实,幸好那个人身体结实完全将她扶住,换做旁人恐怕两人要一齐摔倒。

  向长宁抬头一看,忙站直了,“兄长!”

  向长泊人长得高大,向长宁在他面前像个娇娇女,他垂眸看人,疑惑问,“什么人娶阿远?”

  “兄长!阿姐!”向长远追了出来,将向长宁拉到一旁,急得手忙脚乱,“我和阿姐在说笑,兄长可有什么事?”

  向长泊:“无事可做,来和你们说笑。”

  向长宁:“……”

  向长远:“……”

  向长泊喜怒不行于色,说白了就是面瘫,凭着这一张脸挑衅了不少敌军,给自己树威的同时也添了不少麻烦。

  毕竟谁对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都很难轻松起来。

  见两人木讷的神情,向长泊眼底露出几分得逞的喜色,不急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东西里,一支翡翠玉簪递给向长宁,“给你的。”

  又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递给向长远,“给你的。”

  向长宁和向长远接着东西,异口同声,“你去藏宝阁了?”

  向长泊如实点了点头,“无事可做。”

  姊弟两人交换着东西看,不等收起来就看向长泊继续掏东西,于是都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掏出一个精巧的木盒子,故意在向长宁面前晃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向长远,“这是给徐世子的。”

  “啊?”

  两人都惊讶不已,忙打开盒子一看,居然是一颗半拳大的夜明珠。

  向长宁满脸疑惑,“兄长,你和徐世子有来往?”

  “没有。”向长泊看两人就差把“好奇”两字写脸上了,也不急着解释,恰好起风吹了眼睛难受,他慢慢悠悠的揉了揉眼睛,舒服了才慢慢悠悠的说,“听罗姨说,阿远和徐世子走的很近,阿远刚回京就把人家欺负吐血了,徐世子不计较的和他做朋友,是个性情中人,阿远太笨不会送东西,我顺便给他挑一个。”

  向长远:“……”

  向长宁听着忍不住笑,把盒子塞个向长远,看向长泊兜里还有东西若隐若现,眨巴眼睛看,谁知向长泊一言不发的就要走了,她忙拉着向长远去追。

  “兄长,你是不是还有东西!”

  向长泊捂着胸口:“没有!”

  向长宁和向长远交换了眼神,两人一齐上阵,好不容易才看到了边角,红色的布料,像是发带。

  向长泊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人,面无表情的把边角塞回去,扬了扬头,“明日起我寅时叫你们起,锻炼一下身体。”

  向长宁和向长远打不过他,不约而同摆了摆手,一溜烟就跑了。

  ————

  翌日,徐原青看着书桌上摆放的夜明珠,心情五味杂陈,所以向家和他家来往这么深的吗?

  左越看他呆了许久,小声的问,“世子,怎么了?”

  徐原青回过神来,看他吃的一嘴糕点碎末,看和夜明珠一起送来的糕点只剩下几块了,没好气的扔书砸他,“就知道吃,毒不死你!”

  左越笑吟吟的答:“验过了,没毒。”

  徐原青也挑了一块细咬,“他人呢?”

  醒来就听说向长远来过了,糕点是他送的,夜明珠是向长泊送的,就是没见着人。

  “向公子来得早,看你睡着就没打扰,坐了一会就走了。”

  “闲得慌。”

  徐原青身体不适睡得久,向长远就在他现在坐的位置坐了大约几个时辰,后来有事才离开,不然恐怕要等他醒。

  徐原青把盒子盖上,撑着桌子站起身,照例问了府里的情况,听答一切如常后点了点头,取了大氅要出门。

  左越追着他,小心翼翼的说,“世子,夫人虽然没说不许你出门,但你日日出门,夫人肯定会担心的。”

  徐原青反问,“我娘不是去大相国寺了吗?”

  “可是,你出门的话夫人是知道的呀。”

  徐原青止住脚,站在院子里歪了歪脖子,又活动了一下筋骨,被顾三知扎了几针,身体的确舒服了许多。

  徐原青往黄梨树的墙边走去,交代他,“你在家看着,要是我娘知道我出过门,那你今年别想拿压岁钱。”

  左越刚要哭嚎着拒绝,徐原青就接着墙边矮树丛一下就翻过了墙,把小孩抛之脑后了。

  “世子?”

  徐原青闻声一怔,因为这次的声音,不是往常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