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一阵微妙的战栗，林泽清抖了抖，但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所幸浑身沾满了冰冷的水，周遭的人并没有看出来他一时的失态。林泽清也很快调整好状态，和乔复明做了沟通。二人又在狭小的车内空间模拟演示了几遍动作，保证之后不出错。
随后，乔复明换了新的衬衫和西装，林泽清下车来，重新在拎着高压水枪布雨景的场务那里往周身浇冷水。
“可以了。”
“雨中行第二十场第三次！开始！”
场记打板，“啪！”
许景宵一手扶起林泽清冰凉白皙的后颈，一手托到他的膝盖后面，声音尽可能比之前轻柔下来，袒露出他鲜见的耐心和温柔。
“不管怎么样，现在不要说别的，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快点把衣服换掉，你这样会感冒的。”
律所的事情焦头烂额，面前的夏亦看起来也完全不愿说出事情的缘由。可是他抱着夏亦，全然忘却了自己的过来的初衷和所有的烦乱，只剩下一个愿望，就是要他舒适。
“不用。”
方才正被淋成落汤鸡的时候刚刚经历身心的剧烈激荡，现在逐渐稳定下来，夏亦后悔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被人看见——还恰好被许景宵看见，把他推进了许景宵的轿车，还被许景宵抱住，要送他回家换衣服。
一时间羞愤交加，李薇的话缠绕在耳畔——
是啊，原来在别人的眼中他的职业已经这样不堪，那现在算什么？
和许景宵相识以来，他是难得的一位——不单单是常来光顾的客户、还和他成为了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朋友。
他早已暗暗在心中把许景宵划入了这个令自己万分珍惜的挚友的位置，可却却偏偏让他撞上了自己这样不堪的模样。
他挣扎着想自己起来出去，却被许景宵突然加大力气紧紧箍在怀里。
“夏亦，你还想出去吗？就算你暂时没法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也该去换件衣服休息休息，我可以帮你去店里请个假。”
许景宵克制着怒意，说出的一字一句都用目光紧紧锁住夏亦的眼睛。
理智是他在法庭上不败的神器，然而此时此刻，许景宵突然发现自己很难在有的人面前永远理智。
“许先生，谢谢你。”
夏亦的声音还很弱，但已经恢复了一些底气，下意识顺从着许景宵解释道，“我在店里的宿舍也有衣服，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马上得回去，去店里换一下就行了。”
“那好，我陪你去。”许景宵放松了手上的动作，把夏亦放下来，伸手去摸后座上的雨伞。
“不用了，许先生。”
夏亦心慌意乱地垂下头，他极早失去亲人，多年一心一意付出的感情也在刚刚土崩瓦解。许景宵那句“我陪你”，让他渴望又害怕，一下子乱了阵脚，下意识地逃避。
许景宵一把抓住他正欲开门下车时落在后面的左臂：“你这样子能一个人吗，等着我！”
却不料夏亦跑得更快，小臂使力气猛地抽了出来，打开车门几乎夺路而逃。许景宵一时情急，想要拉住车门，却听到一声闷响——车门夹住了夏亦的手。
剧烈而意外的痛感袭来，林泽清脚步滞住。
他缓了缓——或许时间只过去了一瞬，孔导却没有喊cut。
夹到手实属事出意外，可是虽然心有疑虑，导演不喊停，他们也只能继续演下去。
许景宵来不及拿伞撑伞，很快追到车外，怜惜地握住夏亦被夹住刚刚取出来的手，发泄一样帮夏亦重重关上了车门，同时顺带把刚找出来想撑起的伞也关在了车内。
夏亦一下子吃痛，五官都变了形，许景宵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再想要开车门拿伞，迅速脱下了自己还算整齐的香槟色西装外套披到了夏亦头上，裹住他的肩膀的小半个上身。
随后，他不顾依旧倾盆而下的大雨，搂过夏亦的双肩，皮鞋踩进水坑，带着污泥的水飞溅在西裤裤脚上——可是他仿佛感受不到，只一门心思带着夏亦迅速往面包店里跑去。
导演终于喊了停。
场务停了雨，大家都朝两位主演围了上来，关切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林泽清身上。
“过了，今天下班。大家都可以回去休息了。”
孔越心情不错，刚刚夹到林泽清的手是意外剧情，但意外地比原剧本效果还要好，他没有喊停，让他们顺着演下去，乔复明和林泽清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把这段的张力再次拉满。
“这段不错，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但是效果很好。”
他扭头看了一眼，小陈已经拿着大大的干燥浴巾走过来，“助理快来，给他擦擦水，快回去冲个热水澡。”
林泽清身上连浇了两次冷水，一条浴巾很快湿了，旁边的导演助理帮忙接过去，小陈又拿出另一条干的给林泽清披在身上。
他们上午结束的时候将近一点，吃了饭休息后再开始，一直拍到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孔越站在原地凝视着方才拍好的镜头，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不过，现在的林泽清完全没工夫欣赏自己的成果。身上不住地发抖不说，手被车门夹住的地方刚开始是发红，现在却已经泛出了些青紫色，一动手就抽着痛。
“泽清怎么样？”摄像走过来关切。
还没来得及回应，林泽清先一步没控制住，连续打出两个喷嚏。
“是不是淋感冒了？”导演的注意力被拉过来，声音比谁都大，俨然又成了戏外的指挥者，“助理呢，快陪泽清回酒店，一会儿送点热汤喝一下，最好再买点感冒药。”
“谢谢孔导，我没事，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林泽清终于止住喷嚏，勉勉强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众人簇拥交代之下，小陈打了招呼，迅速陪着林泽清上了车。直到车子发动上路，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后退，林泽清打了个寒战，心绪平静下来，才想起来之期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乔复明。
尽管没有开口，可是乔复明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孔导说话如连珠炮一般，他仿佛是没有机会插进来口。
脑海里突然回放出拍戏时候，许景宵看着夏亦浑身浸透在瓢泼大雨中的眼神——心底突然多了些许酸涩。
他既然关心地道过歉、也注视了这么久，也算尽到了同事的本分。
昏昏然之中，林泽清旋即只感觉脑袋逐渐昏昏沉沉，像是要一步一步堕入深不见底的潭水，真的无法支撑下清明的思考。
“哥，我先送你回房间，然后我去药店——”
小陈握着方向盘，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泽清接踵而来的喷嚏声打断。
打完喷嚏又猛咳几声，他伸手摸过车上一瓶矿泉水灌了两口，才终于清醒了些，清了清嗓子疲软地开口：“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我说——”小陈担心地看了林泽清一眼，话还没说完就被手机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截住。
他甚至来不及跟林泽清打个抱歉的表情——其实现在的林泽清也未必有精力真正听他说话。看到来电显示，便戴上一只一直挂脖的耳机，用车载蓝牙语音接了电话。
“乔老师？”语气有些惊讶，不光是小陈，连林泽清都没想到乔复明会打来电话。
“嗯，他在车上，精神不太好，我担心他感冒发烧了......我先送泽清回去再去药店，对，还有手被车门夹了一下......啊乔老师已经去了？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替泽清也谢谢您。”
良久，林泽清闭着眼睛坐在后座听完小陈说话语气犹如过山车的电话，感到前排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才眯起眼睛开口：“怎么回事？”
“乔老师说，他已经去药店了，给你买了感冒药和手上敷的药，很快回酒店给你送去。嘱咐我回去让你抓紧时间洗澡换衣服躺下，晚饭让我不要操心，他依然让小罗去买。”
“哦，我知道了，谢谢他乔复明。”
听到乔复明的名字，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害自己两次被浇水的“罪魁祸首”；然而与此同时，林泽清时而滚烫时而冰冷心中仿佛被一块质地优良的绸缎包裹住，不可避免地在恰到好处的遮蔽下舒适起来。
林泽清本来乐得斜躺在后座，以一个有些过于放松但十分舒服的姿势休息，可是很快，他觉得气氛不对。
虽然小陈一句话都还没说，但空气中敏感的氛围被他捕捉到，林泽清一再回味自己方才说的话，终于，在助力的沉默下，莫名其妙滋生出一份不自觉的心虚。
“小陈？”
“哥。”小陈没回头，看起来专心开着车，脸上的笑却再也忍不住，“你有没有觉得，你刚刚说话......很有脾气啊。”
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谢谢他乔复明。
只缘身在此山中，天地良心，开口的时候林泽清完全没感觉到不对劲。可是经小陈一提示，怎么一下子，真的多出来了好些奇怪的腔调？
小陈仿佛会读心术，声音里的情绪掩不住，玩笑开得有点大，道：“哥，你是不是心里恼刚刚上车的时候乔老师没抱着你一起，才偷偷闹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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