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拳难敌四手。”沈清喃喃。“他这是让我们权衡利弊,趁早选。”

  “可那人,说不准,咱们是与虎谋皮呢?”明琛皱眉。“如此无上心计,只怕是咱们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人为何要与我们示好?他是世家子。还是如今盛都里最炙手可热的世家子。”

  上官家本就不弱,如今结合了李家。怕是无人能撼其左右。从今日之事就可以看出来,世家底蕴,实非他们能够预料的。

  “仇人的仇人,可不就是朋友了?”明琛双眸一动。“明玦让他栽了个大跟头,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怕是入不了上官清颜的眼。”

  “可他明知。咱们。”明琛喃喃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多了,你知道沈潘是在放虎归山,你不也当作看不见?成全可他?”沈清笑笑。执起他的手来,轻放在自己如玉的脸上摩挲。

  “我又哪里能忍心你左右为难?那个孩子心气正,若是沈潘在他身边。说不定。”明琛欲言又止。

  “你呀你。当年我爹夸你可堪大任算是夸到狗肚子里了。”沈清嗔笑一声,玉颜明媚。

  “我只记得他说他家三小子高山仰止,渊渟岳峙。”明琛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

  “那克谨有礼呢?温文尔雅呢?”沈清抬起下巴瞪他。

  “记得呢,记得呢,当年的如玉公子高山上的玉梅一样,可望不可即。”明琛由着他下巴越抬越高。“明琛三生有幸,摘了你这朵高岭之花。让你明珠蒙了尘。”

  “崇明”沈清一怔。低下了头来。眼眸一阖,痴痴念一句。“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明琛笑笑。看着那齐刷刷的眉毛,鬼迷心窍一般,伸出指腹轻轻一碰。

  “我知道你为了我,和靖国公府偷偷分了宗。我知道你为了我违逆圣旨,整日里呆在静安院里,甘愿当个闲散的素人。我也知道你爱我,所以你甘愿牺牲。我也知道,你不愿意让我登上那个位置。”。

  “质素。你我相伴那么多载。我哪里会不知道你?”明琛轻轻抚过他的眼睑。将那眼角的泪抹去。

  “对不起。”明琛轻轻叹一句,抱他入怀?“你为我委屈了那么多。我却没了当年抢你策马逃奔的勇气,不能弃天下不顾。”

  “可我又不后悔,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能把当年的荷衣少年郎拥入怀里,告诉他,我心慕他。生死契阔。”

  “我知道。”沈清靠在明琛叹气。

  自己牺牲了那么多,他知道。他牺牲了多少自己又何尝不知?

  这几年他的名声越来越不堪,有人说他放浪形骸,有人说他不甚稳重。有人有心人说三皇子被狐狸勾了魂去。连皇上都不愿意看他。

  谁又知道,那人当年秀雅沉静,风致楚楚,何至于变成这样?

  还不是做给天下看?为了以后,他能够顺理成章,将他们大白于天下?

  “前路茫茫。有你便是了。明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同你一起。”

  子如厮,子慕予,予欣然。

  算什么牺牲?总是甘之如饴的。

  “日后若是史书写咱们一笔,也是风流韵事。可好?”

  一年又一年,总有人书写他们自己的风华。

  ……………………

  沈潘回到静清院的时候。张氏自然等在客房。

  “你回来了?”沈潘一愣。这才恍然忆起来,过了年,他娘该和祖母一起回来了。

  “是呀。”张氏叹一句。一身宽大的素袍还没褪去。脸上倒是涂了些许胭脂,看得没那么冷清。

  “我儿,长大了。”张氏喃一句。认真地端详着沈潘的脸。“清瘦了些。”

  沈潘屏着息。低眉顺眼地让张氏一寸寸看个便。

  “越来越像你爹了。”张氏笑笑。眼里柔和地有些凄切。

  “是呀。”沈潘呆呆点头。心中一动。“娘。倘若孩儿出去征游四方,你可愿意,随着孩儿。”

  “为娘跟着你,不是个拖累?”张氏笑笑。眼角丝丝皱纹,像是初春叶子上浅淡的纹络。

  时光从不绕过谁。

  “自去吧。天空那么大。合该出去。便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呆在靖国公府。”

  “娘是什么意思?”沈潘皱眉一愣。

  “娘老了。”张氏后退一步,素钗随着身子轻轻一晃。那青丝里,点点的白发,还是灼了沈潘的眼睛。

  “无论我儿去哪里。总要平安些。”张氏从宽大的素袍里掏出串佛珠来。“带上吧。为娘求了佛祖。一颗一颗,亲手刻的。”

  “娘?”沈潘一愣。

  “勿多说。”张氏止住他刚要启的唇。“娘都知道。”

  “娘该回去了。人啊,拜拜佛,总是心安一些。”张氏望着他。终于还是别开了眼去。

  对着一侧站着的凤连,目光逡巡了好久。微微欠了身子。“你很好。”

  “是。”凤连含笑着颔首。

  “我自踏出家门前就未曾想过回头。”张氏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素钗。盈盈一笑。美人迟暮。可气质如旧。看得出来,当年春花朗照的好光景。

  “如今得见你。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若是有人相询,你可知该怎么说?”

  “夫人不富贵,却心安。不遂愿却愿意随缘。这样可好?”凤连低下头来。温温道。

  “你和她很像。”张氏歪着头。拔了头上的素钗。

  素钗上勾勒的隐隐是个蝴蝶形状。被人擦上了染色草汁,还拿颜色描了描。

  “替我拿去给她吧。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几十年了,改不掉的性子了。”张氏将钗子递给他。幽幽道。

  “好。”凤连掏出帕子来。将那钗子接过来,细心包好,再贴身装在身上。

  “我儿就托付与你了。他心眼实,他日无论怎么样,望你多多担待。”

  “自然。”

  “那我。便走了。”张氏笑笑。一步一步,出了静清院。

  这院子偏僻又寂寥。

  沈潘这才发觉。她娘今日里来连个丫鬟都没带。

  ………………

  静安院里,但是花团锦簇。那院子里的点点红红紫紫拥成一片。蜂团蝶绕的。可忙坏了专门伺候这园子的小厮。

  “劳烦通传一声,三爷可还在?”张氏望着那春景荣荣。温声温气,和着一旁浇水的小厮说话。

  “大夫人?”那小厮放了桶。“大夫人自进去吧。主子老早就说过。若是大夫人来,不用通禀。”

  “好。”张氏笑笑。平静往里走。

  面前的小路曲延。大树早已经郁郁葱葱,华盖铺满了视线。

  静安院是整个靖国公府最为安全的院子。

  因为没有人能从外边看到这院子里的一丝一毫。

  张氏深吸口气,不疾不徐。从长长的曲径,再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精致内敛的隔扇里,那人开了半扇。

  “小叔子竟然舍得多开半扇。”张氏望着那半扇隔扇,微微一笑。

  “关隔扇是为避嫌。开门是为迎客。大嫂久日不来,那半扇隔扇,我可是好久没打开了。”

  “小叔子通透。”张氏福了福身。

  “长话便坐,短话就这样吧。若是不长不短的话。大嫂就请随意。”房里沈清端坐。一双眸子如星辰灿烂。

  “无妨。”张氏笑笑。“我是来谢过小叔子的。”

  “谢我何?”

  “谢你给我儿机会。谢你成全。谢你让他没步了怀远的后尘。”张氏深吸口气。盈盈跪在地上。

  “大嫂这是为何?他终究是我侄儿。”沈清叹了口气。听了抢地声,倒是没去阻拦。

  “怀远当年的事情,我不愿提,我却不敢忘记。当年我自请把他在族谱里除名,就是为了如今。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这一跪,是替他跪的。”张氏叩在地上,微微颤抖。“他要走了。我来替他谢你。”

  “沈清记得,当年和大嫂说好。大嫂执意不愿他入靖国公族谱,那便算了。这孩子算是我替我大哥养。但是,他日后得我照顾,需得承了我的衣钵,听我的话。如今要走了是什么说法?”房里沈清不疾不徐。执起茶杯,缓缓喝了口茶。

  这新茶又苦又甘,倒是五味杂陈。

  “他大了。”张氏颤一声,咬着唇,声音却沉稳。“他要飞,我怎么能拘着他?”

  “那大嫂是要毁约了?”沈清笑一声。吸口气,眼睛半眯着,将新茶放在桌上。

  “我若是毁约。怎还会跪在这儿?”张氏直起身子。苍白和煦的脸上显出一丝坚毅来。“小叔子养他那么多年,从未和他说过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今,还请告诉他。我儿的秉性我清楚,你若是告诉了他,他飞得再远,他日你用上他的时候,也会还你恩情。”

  “大嫂这么笃定,为何不自己去说与他?”沈清聊聊道。低哼一声。

  当年约定只是为了大嫂能把孩子给他。否则孤儿寡妇,无依无靠。在这盛都,没了靖国公府的照拂,怕是活得艰难。

  他知道大哥的死和靖国公府有关系。大嫂烈性,当年誓要与靖国公府决裂他也理解。

  可那孩子到底是大哥的香火。

  只得权宜之计。和大嫂做了口头约定。帮她将孩子不记入族谱。

  孩子大了,他又注定无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如今,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