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孩子,既然选了自己的路,他又有什么好说呢?

  不过,拿他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去换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恩情?

  呵。他沈清就这么不值钱?

  “不用小叔子说。我儿,我自去说。”张氏站起身来,急声娇呵一声。

  “不用了。”沈清揉了揉额头。“大嫂的意思我明白了。”

  大嫂来这儿哪里是为了谢自己?只是为了给沈潘个退路罢了。倘若沈潘真要离开这儿,他日自己再找个人接下身后的摊子,沈潘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是我侄儿。你放心。”

  有母如斯,沈潘运气不能说不好。

  这个女人当年不让沈潘认祖归宗时就清醒。如今,眼看着靖国公府和沈潘越来越远,若是再给沈潘找个根,也只能扎在自己这儿了。

  不是靖国公府弃了他们。是他们弃了靖国公府。从他大哥不明不白死去开始。

  当年他据理力争,为了大哥在殿前大放厥词,只落得一番憔悴。当年他爹为了大哥气急恨急,一口气上不来,撒手而去。

  当年他分宗不分家。带着寡母和寡嫂住在这靖国公府里,可不就是为了亲自查清楚他大哥到底是被谁所杀?

  给嫂子的家书上不会作假。大哥明明先行回来了。又为何月余之后尸体出现在战场上?

  父亲暴毙突然,为何那请封世子的折子那么好巧不巧地及时?

  这些事,他总有一天会弄明白。

  他那个二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不急,自己就更不急了。

  张氏抬头,望着那半扇隔扇,勾了个灿烂的笑。

  “是我唐突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望你担待担待才是。”

  “无妨。”沈清温言道。“他若是愿意我这儿永远是他家。日后,什么东西都是他的。”

  “要个家就够了。”张氏歉意低喃。“我就怕他,日后连个归处都没。”

  “你知道他要去干嘛?”沈清突然一怔。

  “方才去静安院,遇到了那个孩子。”张氏点点头。

  “他很好。我是说。”张氏嘴张了张,却生生住了嘴。

  “你答应了?”沈清诧异道。

  他们要做什么,沈清还是大概知道的。

  凤连身上的毒不解,他便离不开宁国。可烈国也不安生。

  那两个孩子,日后如何,是力王狂澜还是规行矩步,他们只能拭目以待了。

  沈潘有个好娘。

  便是日后他身败名裂,也有他娘为他留了个歇息的地方。不至于空廖一人。

  “若是无事了,大嫂还是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沈潘他日才能安心。”

  “嗯。”张氏再拜向那隔扇,一步一步走出去。

  清风盈袖,发丝却不乱。宽大的素袍连着花儿都没,却让人感到那人的婉约柔和。

  ………………

  “她什么时候来的?”沈潘看着他娘出了他的院子才问凤连。

  “有一会儿了。”凤连笑笑。阳光明媚,凤连微微抬头。脸上那有些病态的苍白让沈潘甚至能看到他修长脖颈上的血管。

  “你的事情如何了?”

  沈潘一愣。敛了眼睑,轻皱眉头。“范送如今生死不明。”

  “看你这次不怎么急?”凤连眨眨眼睛。

  “嗯。”沈潘点头应道。“我相信子锐。他说范送没事。”

  “哦?”凤连一顿。片刻讪然。“我以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无事。”凤连咳嗽一声。

  “这次明玦远走,算是败了一场。下次卷土重来可就难了。”

  “我得请托你一件事情。你可有空?”凤连微微沉吟道。

  “何事?你说便是。你如今不方便,有什么事,尽管让我替你做。”沈潘讷讷点头。

  “京城不怎么安稳。”凤连皱眉。

  “什么!”

  “嗯哼。”凤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沈潘颤了颤。

  “你该不会觉得,我真的是被拘在宁国无作为的闲散人?”

  “我。”沈潘抽了抽嘴角。“自然不是。”

  “我今日把我的身家交给你。你可愿意。替我走一趟?”凤连敛了神色,认真道。

  事情从急。他身在宁国。却是分身乏术了。

  “去哪里?”沈潘揭开杯子。从善如流给自己倒杯茶。一面跟着凤连道?

  “京城。”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茶水溅了一地,在地板上迸开成了一朵花。

  “你说什么?”沈潘猛地抬起头来。

  “我把我所有的身家都交与你。”凤连神色淡淡。“京城有变,不得拖了。”

  “去哪儿?”沈潘打断他的话。忽然掣住他的肩膀。

  “京城。”凤连面不改色。平静极了。

  扫了眼他还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你不愿意去?”

  “我去。”沈潘毫不犹豫接话。

  简直是要欣喜若狂了好吗?

  多久了?他以为会更久。毕竟他三叔。凤连。范送处境不妙。生死都不定,又怎能谈论风月?便是去了。他也救不出他的明琼。

  明琼,明琼。他的明琼。

  “你先坐下,听我细细与你说啊。”

  ……………………

  沈潘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沈清。

  这段时间,他跑得实在是勤快,连着整日里晒太阳的知武看到他就烦。

  “大少爷。您怎么又来了?”知武懒洋洋地躺在树上。嗤笑一声。

  “活动活动筋骨,不然吃得又圆又润,打架出不了手。”

  知武这些日子,可是顺遂极了。不用日日点卯般去教沈潘武功。偶尔给主子跑个腿,还能街头巷尾出去买点吃的。

  这肉就一天一天长起来了。

  “看吧。知武。昨日里说你胖了你不信。连大少爷都看出来了。”一旁的知心笑呵呵。还挑衅般地学着知武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嘿。”知武羞得脸通红。爬起来,眨眼间跑得不知所踪。

  知心回过头来却发觉沈潘已经进了屋。。。。

  “怎么今儿那么急?”知心暗喃一声。追了上去。

  大少爷来了,他还得去沏茶。

  哎。真是蛮累的。

  “你怎么又来了?”沈清正悠悠走出来,看到沈潘。嫌弃道。

  静安院里的上上下下都是这么打招呼的?

  沈潘抽了抽嘴角。从身上掏出个青瓷小瓶。

  “昨天忘了这个?”

  “这是啥?”沈清接都不接。垂眸看了眼。不屑道。

  “昨日范送给我的。”沈潘皱眉。“他说是解药。”

  “解药?”沈清挑挑眉。“凤连和上官清颜身上的?”

  “范送也喝了毒。”

  “确定吗?”沈清接过来。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不确定。”范送凝神慎重道。“八成是假的。”

  “那个局本就是个幌子,明玦连范送都想杀。怎么会拿真的解药放在那儿给一个将死之人?”

  “哦。”沈清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那给我干嘛?”

  “万一他心软呢?人傻呢?”沈潘说得理直气壮。

  。。。。。

  “有这种侥幸心思的才傻。”沈清嗤笑,还是收在了袖里。

  “还有事吗?”沈清打了个哈欠。“我约了人去钓鱼。”

  “有。”沈潘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要出趟远门。”

  “远门。去哪?”沈清随意点点头。捏着旁边树上一片绿叶子。

  “烈国。”

  “去哪儿?”沈清一惊。手里一紧,连着树枝都给扯了下来。

  “京城。”沈潘吸口气。讷讷道。

  “好。”沈清回过神来。扔了手里的树枝。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注意安全。”

  “嗯。”

  “还有事吗?”

  “我兄弟们托付给你了。”沈潘幽幽道。

  “托付给我有什么用?他不回去?”沈清转过头来,似笑非笑。

  “不回。”沈潘轻轻摇头。“你要注意明玦。他要是死灰复燃,势必会气势汹汹。”

  “好。”沈清无奈叹口气。

  “你若是不想让他当皇帝。就等几年吧。”沈潘直直道。

  “什么?”

  “没什么。”沈潘住了嘴。

  当然不能告诉他,想以后之前,至少要把命保住。

  “若是。”沈潘幽幽道。“我是说若是。无论怎么样,保住命先。”

  还是说了吧。经此一别,明玦虽然去了边关。可若真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怕是,无力回天。

  “好。”沈清笑笑。

  “明琛对付世家是以卵击石,你们别那么傻。”沈潘皱眉。“上官清颜不像个雄心万夫的人。暂且和他坐一条船,总不会翻。”

  “知人知面不知心。”明清拧着眉毛。眼角上挑得要飞了起来。

  “那也比明玦那孙子强。”

  “你这是,让我饮鸩止渴。”沈清叹了口气。

  。。。。

  “或许吧。”沈潘喃喃。

  “若是按我的直觉。若是上官清颜真的那么热衷权利。他也不至于至少落得那样的地步。”

  “那也是你的直觉。”沈清冷笑道。

  “跟交代后事一样。你便真的铁了心不撞南墙不回头?”沈清鄙视地看着他。

  “撞了南墙也回不了头了。”沈潘叹气。

  “那你滚吧。”沈清胡乱挥挥手。“滚得越远越好。”

  “我娘。”

  “我帮你养。”

  “祖母。”

  “本就该我养。”

  “那你。每逢清明能帮我在我爹坟前磕个头。烧个香吗?”

  “去你大爷的。”

  “哦。”沈潘委屈道。“那我真走了。”

  “快滚。啰嗦什么?”

  “哦。”沈潘越说越委屈。

  两腿一弯。跪下来磕了头。

  前世里,三叔沦落成了个疯子时,他才知道,这人看似不羁却实在重情。

  养他十几载。不怨不悔。

  他连恩情都不报,那可还算个人?

  “切记。定要留心明玦。定不要妄进。徐徐图之,方才妥当。”

  沈潘不放心。再交代了一遍。

  “我答应你。”沈清慎重点头。

  “实在不行。”沈潘皱眉。“明琛若是耍横,你把他砸晕了带走算了。以后孤云野鹤的也逍遥。至少有命。”

  上一世,沈清带着一抔枯骨游山玩水的时候。可不还是可怜又心酸?

  “。。。。。”

  “你今日怎么老说胡话?”

  “我只是不放心。”

  “嗯。”

  沧桑过往烟云,他到底是放不下,解不开。

  只能等着命运顺着轨迹朝着他们倾轧过来。

  但愿他以往所做的努力有用。

  能让他们逢凶化吉。能让他们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