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貌美恩公不对劲>第171章 家恨

  关平野一手覆上聂云汉抓着他的那只手, 聂云汉当即便松开了他。

  “人本就分高下优劣,这个道理你现在还不懂么?劣等人的命运,自然由高等人来决定,这本就是这个世道运行的规则。”关平野轻声道, “好了, 哥, 我不想因为这个与你争吵。”

  聂云汉冷声道:“那你想与我聊什么?聊你如何把我当猴子一样耍么?在你眼里,我也是个劣等人吧?”

  “哥, 我知道我做的事会让你生气,但是我真不想你这么误会我。”关平野一直挂着微笑的脸上现出一抹忧伤,“我……我从没想过要耍你, 只是不那么做,你怎么会乖乖来到我身边?”

  “而且这件事本来也不是我说了算,我也只能私下里安排,若是透露得太早太明确, 一来你恐怕不会相信,二来,如果你信了, 可能会从中作梗。”

  聂云汉听着这话,想到了哈沁, 心道或许关平野这是实话,他与哈沁还有那某乙之间相互制衡,确实难以随心所欲。

  “既然如此, 为何我俩见面之后,你不肯对我坦白?既不说, 又拼命露破绽想让我猜到,够矛盾的啊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关平野垂着眼, 片刻后才抬头看他,那眼眶微微泛着红:“哥,我确实很矛盾,想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很厉害,再也不是那个要被人照顾的小弟,还想让你与我一起为我爹报仇;不敢告诉你,是对你的反应没有把握,怕你知道了会生气,会不理我……陪你在红旆峰那里绕圈,并不是想存心捉弄你,是因为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你对我那般好,就像过去一样,我舍不得你……”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聂云汉半个字都不信。

  若只是舍不得自己,何必在红旆峰设下十二连环锁?

  这兔崽子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依恋,全都是为了拿捏他!

  但聂云汉也明白,关平野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仍是将自己带到这里,这人口中所说的深情未必是假,只是已经魔障了而已,而且他看起来胜券在握,手中必有杀手锏,只待在最恰当的时候拿出来。

  自从心里平静下来,无奈地接受了关平野已经变了的这个事实,聂云汉也恢复以前那深藏不露的模样,毕竟关平野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想要骗过他也很不容易。

  他对关平野这苦情戏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而是转了话题:“那我再问你,你既然能将孟闯安插进待宵孔雀做钉子,为何不让他弄到金红砂,而偏让哈沁兜那么大圈子?”

  关平野拉了拉聂云汉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自己继续走:“你想多了,孟闯不是钉子,他只是以前在五陵渡混过一阵子,清楚那里的情况。见我担心你陷在那处,才替我跑一趟,想把你救出来。我也没有能弄到金红砂的路子,只能让哈沁自己去搞——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别以为出了钱就是大爷。”

  聂云汉想,这小兔崽子是憋着给哈沁使坏呢!

  “就算孟闯不去救你,你也能自己逃出来,你心甘情愿在那柜子里待几天,可能只是为了探查孔昙那处的虚实。”关平野自嘲道, “其实是我多此一举了吧?”

  聂云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陷在待宵孔雀那里,那就该清楚孔昙为何为难我,对不对?平野,假借韩方之名,给孔昙发密信的那人是谁?你说要带我见他,为何迟迟不动?!”

  两人已经走到了所谓陈列室的岩洞外边,里面点着长明的火铜球,透过那铁栅栏,聂云汉能看到那里头停着几辆战车般高大的物事,洞壁一圈摆满了铁架,每个铁架上都摆了些东西,看起来很颇为琳琅满目。

  但聂云汉总觉得怪怪的,若是报复皇家,没必要整这些花哨的东西,平野为什么做这么多?难不成是哈沁要求的?

  关平野见聂云汉止不住往陈列室里瞟,不禁笑道:“不是我不带你见,是他还没回来。他见了你一定很高兴。来,先参观一下我这两年的成果。”

  聂云汉看他从袖子里掏出锁匙去开锁,想到那某乙对自己所做的事,心想这人未必见了我就高兴。

  他心中暗忖:“平野怎么有点邪性,该不是得了什么癔病吧,感觉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他明知道那某乙假冒韩方写信给孔昙,就是为了阻止我们追查下去,怎么还会觉得那人想要见我?那某乙后来都派杀手来了,明显是要把赤蚺除之而后快的意思啊!”

  关平野推开栅栏门,笑吟吟地望向聂云汉:“哥,快请。”

  聂云汉跟着他进了那岩洞,端详着中央那几辆战车:“你把义父设计的铁皮战车做出来了?”

  他细细打量着,这战车就像个巨大的铁皮柜子,车厢约有六尺高四尺宽一丈长,连轮子都是精钢所制,共有三对,每个都有约一尺宽,左右两侧的三个轮子分别被铁网包裹了起来,似乎是轮子转动,便能推动铁网跟着前进。

  “嗯,这算是模型,并且与我爹的设想不太一致。”关平野道,“他想以磁石引导,我觉得不妥,万一战车所处的位置也有强大磁场,影响磁石功效,那这战车就等于废了。我觉得仍旧以人力驱动才可靠。”

  他拉开战车车厢上侧的一处小门,为聂云汉介绍:“这里面可以装下最多六名士兵,就像赤蚺一个行动小队。两人居前端,用脚踩动机关发力,以齿轮结构带动车轮转动向前走。后面四人则可以进行侦查或者操纵火器进攻。”

  “火器?你是指火铳么?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用火铳,岂不危险?”聂云汉皱起眉。

  关平野笑笑:“配备的五雷神机也是我改造过的,很安全。而且,既然要士兵进到这战车里,战车外壳也进行了加固,普通火铳打不穿这铁板。”

  聂云汉指了指轮子上的铁网:“为什么缠这个?用来防滑?”

  “一是为了防滑,二是将轮子包裹起来,前进时方便爬坡,上山也可如履平地。”

  “这里几辆战车,都有什么区别?”

  “第一辆其实算是普通的侦查战车,只配了五雷神机和连发弓;第二辆火力最猛,加装了火炮,但里头装的是我的寰宇火雷,杀伤力大。”关平野如数家珍地说,“这第三辆,密封性最好,可以下水,在水底发动攻击,打起仗来神不知鬼不觉;第四辆非常轻盈,车厢中能伸出两只巨爪,能够翻越城墙,攻城最为好用。”

  说罢,他仰着脸看向聂云汉,兴致勃勃地问:“哥,你觉得如何?比兵书里提到的火龙卷地飞车和铁汁神车也不差吧!”

  聂云汉“唔”了一声,随口道:“战车纯铁打造,就比那些木头车强了许多。你这些巧思也是用到正道上就好了。”

  得到夸奖的关平野很是开心,无视了最后那句贬损的评价,扯着聂云汉的衣袖又去介绍周围架子上摆的那些小物件。

  聂云汉认真地听,时不时给他两句赞美,关平野说得眉飞色舞,很是开心。

  看完之后,聂云汉突然问道:“你造这些,就是为了去杀皇帝?可你怎么运出去,又如何弄到京城?说实话,你面前这些东西,连归梁府城都出不了。”

  “当然不用这些了!我哪有那么傻。”关平野漫不经心道。

  “那你打算如何行事?”聂云汉逼问道,“你是只要杀老皇帝,还是另有所图?”

  关平野怔了怔,忽地笑了:“我还能图什么?难不成我去坐那皇位?不过……哥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试着帮你。”

  “少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聂云汉冷冷道,“你难道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么?!”

  “正是因为记得父亲是怎么死的,我才决定做这些。哥,你不知道吧,我娘,就是被狗皇帝害死的!”

  聂云汉一怔,他懂事时,关平野的娘亲已经因为难产而死,之后关山从未提过这事,他确实不知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禁问道。

  关平野走到一辆战车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铁皮,面沉如水:“我爹我娘志趣相投,都善做机关奇巧,当年他们俩的定情之物,就是一个用齿轮带动、上足发条后能发出乐声又可以跳舞的小人偶。此事远近皆知,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朝堂之上,让狗皇帝和他那爱妃知道了。”

  “爱妃对这小人偶十分好奇,想要开开眼,皇帝便传了口谕,叫我爹娘做个新的,供他和爱妃把玩。口谕传到之时,我爹正在战场上为他杀敌卖命,这人偶只能由我娘来做。”

  “皇帝那边催得紧,从棠舟府送去京城也需要时间,我娘只能彻夜不休加紧赶制。小人偶个头不大,但全身关节都会动,所需要的齿轮机关颇为精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半点不能马虎。即便锻造零件工作可以交给别人来做,最终的组装仍要她来完成。可我娘那时已经怀我八月有余,大腹便便,让她废寝忘食地伏案操劳,着实是一种折磨……”

  “小人偶刚一做成,便交给了等待多日的铁鹤卫,我娘胸口提的气一松,立刻就晕倒了,动了胎气。稳婆说她操劳过度,胎位不正导致难产,我娘生了一天一夜,等不到我爹回来,艰难生下我,便耗尽了力气,棠舟府最厉害的大夫也回天乏术。而我,就因为一条腿被脐带缠住,血气不畅,呱呱坠地之时才发觉,来不及医治,最终落了终生残疾。”

  关平野说着说着,便红了眼,望向聂云汉的眼神充满恨意:“哥,就为了一个小人偶,我娘没了命;就为了跟独峪人媾和,我爹被推出去当靶子,他为大曜出生入死,最后却落得个身败名裂!我们一家三口,都是被这皇帝所害,你叫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找他报仇?!”

  聂云汉听完,心中满是悲意。

  关平野或许嘴里没有真话,所说的一切都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但是对于他娘之死,他应不会撒谎。

  人偶一事,皇帝或许并不知情,也并非故意视人命为草芥,只是这般阴差阳错,义母这条命,确实也该算在他头上。

  而义父,爱妻因皇帝而死,他却守口如瓶,仍为大曜肝脑涂地,不想却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这样的仇恨,若落在自己身上,聂云汉觉得他或许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我爹娘与义父那么亲近,也从未提过这件事,义父也没有说过,我……我实在不知。”聂云汉走到关平野身边,握住他单薄的肩头,“平野,我不该那样说你,对不起。”

  关平野苦笑,伸手想要抱他,想起他对自己的排斥,又缩回了手,只道:“这与你何干?你无需道歉。”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爹瞒得很严,没有人敢跟我说,直到我被送到归梁府后,有一次我娘忌日,外祖母思女心切,才将此事告诉我。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我爹立功不报功,只肯当一个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他是不想高升,不想去见那狗皇帝!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外祖父母对我爹一直冷脸,因为他们恨我爹为杀女仇人卖命!”

  “我爹与我娘感情那么好,他心里不痛不恨么?一个‘忠’字害了他!到头来他又得到了什么?!”关平野眼泪再也忍不住,磅礴而出,“哥,你还觉得我有错么?还觉得我是疯了么?”

  聂云汉久久注视着关平野的双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片刻后,他将对方揽入怀中,千万句话如鲠在喉,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情绪。

  “平野,若是别人害了你们一家,做哥哥的必定会帮你报仇雪恨。”他声音喑哑,深深地叹了口气,“可……那是皇帝啊,我……我不能……”

  关平野猛地推开他,双目赤红道:“还说你不是愚忠?!是皇帝又怎么样?我杀个望星你都骂我不可一世,皇帝害死我全家你倒让我不要计较?你难道不是自相矛盾?!”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聂云汉无奈道,“皇帝不是普通人,若他被杀,必将引起朝堂动荡,这样一来,小人们争权夺利,受害的只会是大曜的百姓,这……这代价太大了!”

  关平野像一只发怒的小兽,咆哮道:“那又如何?百姓的痛是痛,我的痛就不是痛了么?凭什么我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忍受这样的痛苦,连仇都不能报?!”

  “难道我一家人的命就不重要?!”

  面对这样的质问,聂云汉无从回答,就像不久之前,卓应闲发现他们迷倒了郭师爷时问他的那个问题一样。

  一个人重要,还是所有人重要?

  可能危急关头,大家都会选择牺牲少数去拯救多数。

  所有人都赞同的办法,未必是对的办法,但有时候,却是唯一的办法。

  然而那被牺牲的少数人,又何辜呢?

  因为你是少数,所以你的利益就应当被牺牲?

  聂云汉不能这么跟关平野说,那样太伤人了。

  “平野,你的痛我都明白,虽然不能如你般感同身受,但我真的明白。”

  聂云汉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他从戎生涯中做过很多这样无奈的决定,没有一次让他这般心神俱裂:“你们是无辜的,可……可大局更重要。而且,而且你不该联合独峪人,他们有觊觎大曜之心,你这么做,是引狼入室!”

  “我没有你们那么高尚,高尚的人都在坟里了!哥,若不是我把你弄出来,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关平野轻蔑道,“你可知我爹死后,我曾遭遇过怎样的冷眼?前十八年,你和我爹把我护得太好了,这两年,我却尝尽人间冷暖!我只想报仇,大曜会怎样、百姓会怎样,又与我何干!”

  他一边说着,一边蹒跚着走出了陈列室:“我知道你一根忠骨顶天立地,定看不起我这种为了私仇不顾公义的人,没关系,反正你有你的知心人,我犯不着为你再多操心。至于我,哼,等我报仇之后,要杀要剐随便你,只要给我个痛快就行——能得偿所愿,死在最开心的时候,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以后!”

  聂云汉紧跟上他的脚步:“你怎么能这么想?”

  “那我该怎么想?”关平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清秀的面庞写满了揶揄,“哥,你连我如何感受都要掌控么?”

  聂云汉皱起眉头:“你怎么偏要把我的话往歪里理解?做人不能这么极端,你难道要为仇恨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么?傻子才干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可能我就是个傻子,不,疯子。原本没有姓卓的,我还能盼着此间事了,与你一起归隐田园,我俩相互作伴,将来也有个盼头。可是现在啊,我觉得什么盼头都没了,所以也就什么都不管了。”关平野继续向前走着。

  聂云汉听他一提卓应闲,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说来说去还是这些,真他娘的没完了!

  孟闯带着几个人,迎面冲他们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收手?”聂云汉也觉察出来,自己正在被他带着情绪走,脑子里确实有些乱,干脆抛出最后的问题,想知道关平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关平野远远地跟孟闯对了对眼神,忽地停住脚,看向聂云汉:“我说了,你就会照做么?”

  “先听听你的想法再说。”聂云汉自然不会轻易上套。

  关平野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他满眼警惕,微微笑了,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对我仍有戒心。也罢,我人微言轻,分量不够,那我与你引荐一人,不知道他的分量够不够。”

  聂云汉像是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心脏突然激烈地跳动了起来:“是谁?”

  关平野笑笑,冲孟闯使了个眼色。

  孟闯点点头,对身边的人甩了甩下巴。

  聂云汉不由自主地越过关平野,向他们走近了几步,认出孟闯身边站着的那个,是不久前在小巷中偷袭他和卓应闲,并警告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与谁对抗,承受不起这后果”的那个,登时更加警惕。

  “是你?”他冷冷道。

  对方微笑:“是我。”

  他没有多话,与一旁的同伙默契地向两边撤了一步,让出身后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

  看清了那人的脸,聂云汉像被闪电劈中的天灵盖,顿时瞳孔骤缩,整个人头皮发麻,半个身子没了知觉。

  那人缓缓开了口,一把嗓音像被柴火烧过,焦得支离破碎:“汉儿……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五雷神机是明代火器,火龙卷地飞车和铁汁神车出自于明代军事著作《火龙神器阵法》

  “我没有你们那么高尚,高尚的人都在坟里了!”化用北岛“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