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暴君和他的哭包小奶瓶>81、81. 破局

  露蓝依好端端一个公主, 把自己弄得像渔民,撂下扁担问二宝:“缸呢?”

  二宝反问:“为什么一定要缸?那里有水龙头,一瓢一瓢接不好吗?”

  露蓝依:“怎么不早说,我从河边挑过来很累的!”

  二宝:“谁会去喝河里的水啊!”

  露蓝依吐舌头, 还真是给忘了。他们水栖族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有六个时辰都泡在水里, 偶尔喝上几口都属正常, 没考虑到别族人不会这样。

  然而藏弓接到暗语哨信报,说有逆行军朝王宫方向进发了, 片刻之后就能到达。

  他便真搬来了一口大缸,叫露蓝依往里放水, 趁二宝割血的工夫返回了偏僻角落的房间里。

  他对那群还在抱团避祸的宫女太监说:“别躲了, 一会儿叛党杀过来,一个都逃不掉。赶紧帮忙给御林军喂解药, 他们能保护你们。”

  一大缸水, 兑了二宝将近一碗血。藏弓出来时正看见他在用缸里的水冲伤口的残血,心里头一阵不高兴。

  二宝把手举给他, 叫他也就势喝一点, 他却当着露蓝依的面朝二宝唇上咬了一口, 说这样也行。

  露蓝依看得满脸通红, 二宝也被气得满脸通红,他可不管什么红的青的, 拉着二宝就往琼湾水畔走去。

  琼湾是个人工湖,占地面积很大, 犹如一面镜子嵌在慧人王宫的御花园里, 从宫门进来必要经过它才能到达这个宫那个殿。

  琼湾有水榭,藏弓便把二宝拉进水榭,叫他看事先准备好的琉璃箱。这箱子挺厚实, 敲起来邦邦响,还有盖子,盖子内部有封条,外侧有卡扣,可密闭的。边角留了一个孔,孔里装了根软管,透气用的。

  二宝问道:“干嘛?”

  藏弓打开了盖子,“进去。”

  二宝微微睁大眼,“什么意思?”

  藏弓不废话,直接抄起膝弯,把人打横抱起,塞了进去。

  这琉璃箱只有半人高,但挺宽敞,二宝在里面不至于憋屈,却也没法站起来,只能坐着。

  藏弓把盖子盖上,扣上卡扣,从外面问二宝:“试试这个孔,看呼吸有没有问题。”

  二宝试了试,说没问题,但还是不明白藏弓要干嘛。藏弓直接把他往水里推,说道:“宝,一会儿逆行军来了会很危险,你不能跟在我身边,在水里待着,等我收拾完那伙人就来接你。”

  二宝这才明白,藏弓想把他藏起来,但整个王宫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这人能想到的就是水底。

  二宝拍打琉璃箱壁,叫他不要这样做,圣乐宫那边还需要帮助,他的宝血能发挥作用。

  藏弓不回应,等琉璃箱已经有一半没入水中时他停下了,单膝跪地蹲在箱前,手掌触上冰凉的箱壁,隔雾看花一般望着自己心爱的人。

  一如六岁那年,隔着流金幻彩的光芒触摸藏在蛋壳里的小圣子。

  宝,等我回来……

  “喂!”渔民露蓝依追了过来,气喘吁吁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怎么把他打包了?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你,他的血为什么能解毒啊,像你刚才那样,吧啾一下,真的也能行?”

  藏弓把露蓝依也往水里推,说道:“我能行,别人不行。你把铠甲脱了,跟着一起下水,时刻关注他的状况。”

  露蓝依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照他吩咐丢弃了自己的铠甲,就更像渔民了。“可我为什么要关注他的状况?”

  藏弓说:“因为他是异妖圣子,他对六族安定至关重要,他的血能解百毒,说不定你父王也在等着他。”

  露蓝依的樱桃小口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敲敲箱壁,对里面的二宝大声问:“你是异妖圣子??”

  二宝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又开始嚷:“我的天哪,好刺激啊,那你成亲了吗?你看我怎么样?”

  藏弓:“……别打他的主意!我是不够强壮还是不够英俊?你什么品位,至于去祸害一个小孩儿?”

  箱里人安静了一瞬,藏弓却美滋滋的,心道你不是把对我的感情移给别人了么,这会儿怎么又吃醋了?

  天下共主的心胸说宽广就宽广,说狭隘就狭隘,这会儿本该狭隘,他却宽广起来,觉着喜欢就是喜欢,再来一次还是喜欢,邱冷遇算个什么东西,属于他的宝贝,抢不走也逃不掉。

  露蓝依一边帮忙把琉璃箱往水深处推,一边回眸打量藏弓,赞同地说:“你的确更有男人味。那我帮你这次,你以身相许吗?”

  藏弓说:“事情结束,都好商量。”

  露蓝依:“成,他交给我了!”

  箱壁再次被拍响,比之前更响,二宝对着那个小孔吵闹,叫臭混蛋把他放出来。臭混蛋却笑着,头也不回地朝星耀宫而去。

  星耀宫中忙活得热火朝天,仿佛施粥现场。喝了水的御林军们已经逐渐恢复过来,藏弓便揭了灶房的锅,拾一根木棍飞上房顶,用木棍敲响锅底。这动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往房顶望去。

  藏弓运起内力,气沉丹田,缓缓道:“众将士听好,鳞甲王与百肢王密谋叛乱,正往我慧人王城发兵,将士们喝下的毒酒也是百肢王的人胁迫了太监总管所为。现下圣乐宫中情况危急,营救圣主刻不容缓,身体已经无恙的儿郎们可愿拿起武器,随我去圣乐宫勤王平叛,建功立业?”

  不少御林军都被他的气魄震慑,不由自主拿起武器,但也有人持疑,问道:“等等,你是谁?”

  又有人惊呼:“不会吧,你为什么和和和和那个谁,和先王渊武帝长得一样?!”

  “什么,渊武帝?都别说话别吵,快叫我看看!啊,渊武帝真的长这样吗?是谁说的,你确定吗?”

  藏弓认出来了,这咋咋呼呼的小子就是清明之后在圣晖宫的祭堂里哭鼻子的那个。

  藏弓说:“对,本君回来了,因为天下大乱,天神降下旨意,准本君平定叛乱之后再回天上复命。”

  “啊啊啊啊啊!”

  “喂你嚷什么,吓死人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又?”

  “我就知道我没崇拜错人!主君就算死了也是升天当神官的!主君,主君您认识我吗?我曾经给您上过三支香,还祈愿您能给我托梦的!”

  藏弓说:“认识,你渴望身赴前线,为国效力。你的祈愿本君都能听见,但天有天规,本君不能随意托梦。”

  小御林军激动得热泪盈眶,冲着房顶上的人就跪下了,叩拜神佛一般满脸的虔诚,“没错,是真的!那就是我的心愿!兄弟们,这真的是先王渊武帝,是咱们的主君!都别怂,跟主君去圣乐宫,剿灭叛党!”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有些茫然。不认识渊武帝的在怀疑这位的真实身份,认识渊武帝的在纠结是不是真有神官下凡这档子事。

  少顷之后,呼喝声震彻星耀宫:“剿灭叛党!建功立业!剿灭叛党!将立业……”

  兵荒马乱的圣乐宫,承铭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九宫孔雀王逼退。

  他不是九宫的对手,但百折不挠,屡败屡战。再一次进攻,环伺附近的一名鳞甲士兵忽然偷袭,砍伤了他的侧腰,害他手中重刀差点落地。

  九宫的毒焰掌已经逼至近前,他决意以掌对挡,却在暴喝出声时被人大力拍开,对上毒焰掌的变成了藏弓的刀。

  藏弓一来,九宫的气场又不一样了。他浑身散发出警戒气息,已不似方才的游刃有余。

  藏弓睥睨着,冷冷一笑,“怎么,死里逃生,还记得差点被弄死的痛呢?别怕,这回我给你个痛快。”

  九宫怒意上涌,全力接招。承铭喜极,捂着伤口唤了声主君。藏弓道:“去看看松野圭一死了没。”

  承铭应了声是,到得鳞甲王身边,一探鼻息,答道:“死了!”

  藏弓道:“好,传讯铜郡岭,叫第七军大肆宣扬,再叫鳞甲士兵亲眼看看他们王上的尸体。”

  承铭说:“但把尸体送过去还要好久。”

  旁边打过的穆恒文插空说:“弄假的!”

  承铭开了窍,明白这时候的鳞甲军其实已经乱了,反正离得远也看不出来尸体是真是假,得不到鳞甲王的讯息和指令,假的也成了真的。

  承铭吹响暗语哨,之后听见藏弓问他伤势怎么样,他答不要紧,但其实疼得厉害,右手臂都被带得麻痹了,刀在手里颤,不知还能撑多久。

  藏弓瞥见,命令道:“你和郞驭护送诸王转移,别再耽搁!”

  承铭退到王座旁,击杀了几个鳞甲兵,扫视圣乐宫一周,战况根本不容乐观,便叫郞驭独自护送转移,自己要留下来帮忙。

  藏弓还待呵斥,承铭却在这时接到了暗语哨消息,说鳞甲王的“尸身”被悬于车架,铜郡岭上跑了一趟,鳞甲兵全部弃刀投降了。

  樊於洲把这消息连续高声呼喊了十几遍,圣乐宫内士气大涨,御林军们越战越勇。但打完一茬还有一茬,伪装成御林军的鳞甲兵倒伏了,伪装成送礼车队的鳞甲兵又疯长起来,简直像春天的韭菜。

  除了这波韭菜,还有一批逆行军打进来了。一名御林军汇报:“主君,这群人不怕伤痛的!怎么办?!”

  藏弓问道:“多少人?”

  御林军道:“四五百个!”

  藏弓知道这是从琼湾那里突围过来的漏网之鱼,便道:“他们没有后援,瞄着脖子砍,杀完了事!”

  话毕,恍惚有一个声音飘来。

  藏弓分神去听,问承铭:“刚才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叫我?”

  承铭哪顾得上,何况耳力本来就没他好,便答道:“没有啊,听错了吧。”

  藏弓的刀锋在毒焰掌下擦出火花,九宫骂他,斥责他和长辈对战竟敢分心,他也不理,继续分辨外面的各种声音。

  终究还是放不下,藏弓一招逼退九宫,飞身跃到外面,踹开几个挡道的逆行军,便穿过重重人墙,看见了那一抹身影。

  “将军救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藏弓双眉凛然,一刀斩落三颗人头,纵身跃进人墙深处,抱住了受困于其中的那个人。

  而在片刻之前,二宝沉进了琼湾水底。他才发现,水底居然藏了好多水栖族士兵,个个手执兵器,也不知道是在埋伏谁。

  露蓝依似乎也不知道这茬,看见打头的一个将军冲她拱手,她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示意免礼。

  水底发不出声音,那将军向她打手势,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又郑重点头,回到琉璃箱旁,开始往别处推。

  但二宝分明看见,在她开始推时那将军一个劲儿摆手,又朝相反的方向狂戳。二宝便在里面拍击箱壁,等她低头看时打手势:你搞错了,不是这个方向!

  露蓝依疑惑不解,指指自己的嘴,又直指二宝的,二宝反应过来:淦,他们在水里不能说话,我在箱子里可以呀!

  正要开口,却见对面的将军打了个停止的手势,之后便有大批队伍的脚步震颤传递到水底。

  逆行军打进来了!

  一名水栖族士兵用窥视镜瞄着陆面上的动静,几息之后,他冲自己的将军打手势,那将军便带头冲破水面,如一尾鱼跃向龙门。

  几千名水栖士兵冲杀出去了,不多会儿之后又都钳着一个人下来,是被缠住的逆行军。

  陆战改水战,谁水性好谁能活。二宝心头震撼,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果然能克逆行军。

  但问题是……他和露蓝依离战场实在太近了。

  果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逆行军发现了他们俩,偏生水性还不错,杀了一个水栖士兵后就朝他们游过来。

  重重一刀扎在琉璃箱上,琉璃箱出现了裂纹。露蓝依一脚踹开这个逆行军,对方便落进了水栖族将军的手里。

  两方缠斗,露蓝依继续推箱子,二宝眼睁睁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心急如焚,想叫露蓝依帮他打开盖子。

  就在这时,琉璃箱的裂口处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动,一小块碎片被冲进箱内,水也开始往里泚。

  二宝:“!!!”

  二宝再次拍箱壁,对露蓝依说:“别推了,把盖子打开,放我出来!”

  露蓝依叉着腰:不行,我未来姘——不是,是未来相公不叫我放你出来!

  于是这经验丰富的水栖族渔民薅了一把水草,准备把缺口塞住。她一塞,裂缝更大了,二宝的衣裳被水泚了个透,还兜住了一条小鱼苗。

  也是在这关口,琉璃箱滑到了更深处,而通向水面的那根软管也彻底被淹没了。

  二宝:“!!!”

  二宝终于懂了,为什么人家将军不让露蓝依往这个方向推,因为这边水深,软管没有那么长。

  露蓝依终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去抠卡扣。然而卡扣好开,盖子却被水压挤得严丝合缝,二宝从里面踹也踹不开。

  趁空气还没全部变成气泡跑掉,二宝猛吸几口气,大喊:“别搞啦!快找石头把箱子砸烂,我要出去!”

  露蓝依点点头,摸到水底的一块石头,对着那缺口咚咚砸了两下。缺口果然更大了,有拳头那么大。

  露蓝依累了,扶着箱子转动酸掉的手臂。二宝急得跺脚,“别磨蹭了,水都淹到我脖颈了!”

  露蓝依便又操起石头,三五下之后把箱壁彻底打碎。二宝从里面钻出来,在露蓝依的帮助下朝水面扑腾去。

  谁知脚腕一紧,他被拽住了。

  二宝扭头看,发现是一个逆行军在拽他。

  昆仑山土著,旱鸭子小老板本就不会游泳,更别提潜水,那可怜的肺活量在此刻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却也在巅峰之后快速沉沦。

  他扯露蓝依,露蓝依却没办法把他从逆行军的手里解救出来,他便在咕嘟嘟几个气泡之后呛了水,又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昏厥。

  宝,等我回来……

  等我收拾完那伙人就来接你……

  这声音犹在耳边,二宝恍然惊醒,铺天盖地的躁闷感在与水压争抢主动权,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一起冲破,或是揉搓成血腥浆糊。

  露蓝依的身影有两个,两个都在和逆行军搏斗。逆行军也有两个,两个一模一样。

  二宝倏地出手,捏住了逆行军的颈骨。

  他应该捏住一个,但映在双瞳里的是两个,两个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睛一翻便咽气了。

  露蓝依诧异于他的指力,只因为姘——不,那个大高个子口口声声叫她护好这个异妖圣子,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异妖圣子柔弱不能自理,却没想到本事可以。

  但当她扭头去看这位圣子时,对方却潜到水底摸了一个琉璃碎片,划破了手掌心。

  血染红了周围的水,这家伙毫无道理地又变回了小废物一个,四肢光会瞎扑腾,一点游泳的窍门都不懂。

  露蓝依推着他往水面上游,觉得这小废物八成是脑子进了水。

  到得岸上,二宝拼命咳嗽,咳出肺腔里的水后躺在地上大喘气。

  露蓝依也上来了,拧着衣裳说:“喂,你屁股还挺有弹性的。”

  二宝:“……”简直窒息。

  劫后余生,二宝赖着不想起来,回忆刚才在水里的感受,濒死至极那股狂躁劲儿又冒出来了,还好他反应得快,不然就是在场众位都得死。

  一张陌生的脸孔遮住了蓝天白云,二宝将其往旁边推,“你挡着我看天了。”

  “想看天,百肢族的天比这儿的好看。”四条胳膊的士兵这般说道。

  “啊啊啊啊啊!”二宝猛地翻身爬起,慌不择路就开始跑。

  他跑,那士兵就在后面追,露蓝依肩负使命不能落下,摸了地上一把剑也开始追。

  三个人绕着这宫那殿跑了好几圈,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跑不动了。二宝最先停住,“不跑、不跑了!”

  士兵说:“跟我走,去、去见我王!”

  露蓝依说:“你想、想、想得美!”

  这时一群人打着杀着从旁边宫殿内涌出来,身穿御林军服的人看见了他们,扬着刀先朝百肢族的逆行军砍去。

  他们打斗不休,二宝才发现这宫殿的匾额上写着“圣乐宫”仨大字,合着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那名逆行军被斩杀,御林军又来盯二宝,露蓝依怕他们动手,便先声夺人:“他是异妖圣子,至关重要,你们都别动他!”

  好家伙,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来御林军看二宝像是慧人,衣裳虽然湿透但仍然富贵,应该是前来贺喜的宾客,没打算动他,经露蓝依这么一嚷,都不淡定了。

  “什么异妖圣子,异妖族遗民?”

  “怎么办,动不动手?”

  “不知道,问问里面!”

  “谁有功夫管这边,都杀成什么样了,先把这小子拿下再说吧!”

  “喂!!”二宝气急败坏,“你们有没有良心,刚才在星耀宫是我救了你们!刚断奶就不认娘了啊!”

  “啊,是他救了我们?”

  “不知道啊,那会儿都快死了,谁看得见。”

  “可能真是他,那丫头给我们派的水,她说的应该没错。”

  露蓝依说:“当然了,真是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异妖族的小圣子呢,看见没有,幕后英雄不好当,以后你干了啥好事都得拿笔记下来,贴他们脸上叫他们一天念八遍!”

  御林军们羞愧,都不动手了。但无需他们动手,另有几百名突破重围的逆行军杀了过来,争着抢着要去拿二宝。

  “将军救我!”二宝便是在这种窘况下发自肺腑地叫喊出声。而在刀光剑影里,盖世英雄踏风而至,抱着他跃上宫墙,进入了圣乐宫内。

  二宝的心在疯狂撞击着胸膛。

  每一次遇险,藏弓都是这样救他的。

  他在藏弓的怀里,看到的永远是那刚毅的下颌轮廓。仿佛一个记号,是“有我在,你安全”的记号。

  藏弓笑,捂他的脸,说回家再看。

  圣乐宫内血腥气极其浓烈,跟二宝离开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样子了。二宝大为骇然,又见一只黑手掌劈来,藏弓抱着他避开,他便像陀螺一样被放线,原地转出七周半,定下来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听见藏弓在身后说:“找地方躲好!”

  二宝晕晕乎乎答应一句,扶着七荤八素的脑袋就往墙上撞。还好跟人打斗路过的郞驭伸手替他遮了一下,那白嫩嫩的额头才没现场发红包。

  “容昔!”是百肢王在喊他,“容昔,躲到我这儿来!”

  藏弓喝道:“你算什么东西!”

  二宝:“别吵,我在这儿挺好的!”

  两人一齐回头,发现他抱着玄武石雕,正在好奇地往外抠那个嵌在石里的瓷杯。

  藏弓拿他没招,喊道:“去王座底下!”

  二宝不得不放弃瓷杯,撅着屁股往王座底下钻,然后听见吱哇一声。

  乔林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郞驭敲昏了一次,被二宝踩着手背疼醒了,迷迷瞪瞪地问:“什么时辰了?”

  二宝说:“到下午茶时间了。”

  乔林问:“打完了吗?”

  轰隆隆的爆炸声适时响起,惊天动地,并非庆祝节日和两族联姻的鞭炮,而是热武器。

  二宝指指天上,“你听这动静像是打完了?”

  乔林往天上看,飞艇像鸟一样盘旋。

  郞驭还在跟人打,乔林要出去帮忙,刚探出头,一个将军忽然看见了他,激动地喊:“大祭司,您怎么在这里,下官可算找到您了!”

  乔林说:“赵将军,战况如何了?”

  赵将军说:“百肢族的大军从东阳门攻过来了。”

  二宝闻言觉得这是个坏消息,当即化身小传话筒,对着藏弓喊。藏弓回应:“知道了,躲好!”

  穆恒文说:“百肢王,你果然和鳞甲王沆瀣一气。”

  百肢王冷笑,“凭你的资质都能坐得圣主之位,孤又为何不能?”

  穆恒文讽他野心勃勃,却要当心过度膨胀把自己撑坏,百肢王不同他打嘴仗,转向王座,说:“容昔,穆昭渊护不住你,到我这儿来!”

  藏弓道:“你未免太过自信了。”

  百肢王道:“孤只是凭实力说话。”

  谁知他话音刚落,石崇灿接住了一只落在肩上的灰鸽。

  鸽脚绑了纸卷,石崇灿解下一看,登时大惊失色,“陛下,东阳门的五千逆行军被俘了!”

  百肢王眉头一凛,“哪支队伍俘的,也有金刚不坏之身?”

  石崇灿答:“没有,是水栖族的士兵。他们埋伏在水底,逆行军一到就被拖进了水里。另外五千刚才也在王宫的琼湾水畔被水栖族士兵截了,突围过来的只有外面那几百个。”

  百肢王火冒三丈,刀法更凌厉,问道:“东阳门的陆行军呢?”

  石崇灿有些不敢说,被呵斥之后才答:“陆行军在东阳门外遭遇了霹雳战舰的远程攻击,又被第五军包抄围堵,目前为止局势不理想。还有,咱们的飞艇也被拦截了……”

  百肢王仰头看天,发现飞艇渐飞渐无,“怎么可能?慧人族的霹雳战舰都在南海,离这里尚有几千里路,远程瞄不了那么远。”

  石崇灿说:“不是南海,是东海。慧人族的霹雳战舰没动,迷惑了咱们,水栖族的战舰趁机从东海水域进入沧江,已经瞄了咱们队伍许久。”

  “探报为什么没说?”

  “探报都被拿下了,狡猾的慧人擅于乔装易容,把咱们的人都换成了他们的人!”

  他们对话声音不大,但二宝光从表情也猜得出外头的战况,便对百肢王喊:“邱冷遇,你投降吧,别叫更多人牺牲了!”

  “邱冷遇?你喊他邱冷遇?”六翼王被身边人护着想突围,结果被宫门口的逆行军逼退回来,方才听到的就是二宝喊百肢王的大名。

  “邱冷遇是谁?”这句是水栖王问的。

  “是异妖,是前任异妖王的爱人!”六翼王答。但他自己也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当初百肢王砍下异妖族第一炼药师的脑袋,是鳞甲王在旁边亲眼看见的,还对他叹过那炼药师生了一张好面孔。

  邱冷遇大方承认:“是我,意外吗?”

  六翼王道:“你怎么会变成百肢王,真正的百肢王被你怎么样了?”

  邱冷遇道:“孤正在此啊,这具躯壳,这四条手臂,有什么问题吗?”

  六翼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异妖不该有四条手臂,但百肢王又的确不长这个样子。

  上一回看见百肢王露出真容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十几年前了。这些年他一直穿着罩袍,都以为是风俗使然,却没想到是在掩盖真相。

  二宝喊道:“因为百肢王霸占了邱冷遇的心脏,还服用他炼制的驻颜丹,那东西……”

  没说完,二宝被邱冷遇打断:“容昔,你该站在我这边,为何要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答疑?”

  二宝剩下的句子被噎在嘴里,莫名又生出一点愧疚之心,要不是咬着腮,一口“遇郎”就要唤出声了。

  六翼王大骂邱冷遇,又被他话里的“容昔”两个字抓住注意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扭头问二宝:“他为什么唤你容昔?容昔不是前任异妖王的名讳?!”

  “啊!”六翼王的护卫死了一个。

  六翼王干瞪眼,却没辙,他打不过邱冷遇。



  邱冷遇有石崇灿掩护,一步一步朝王座走过来,每近一步杀一个人,直杀得六翼王成了空巢孤寡,滑坐在二宝旁边不敢再呛声了。

  “骂,再继续骂,怎么不骂了?”邱冷遇端的一副好相貌,玉树临风姿态翩翩,杀人时笑容不减,不断传来的噩讯也没有影响到他似的,只一味逼近,手里刀作笔,血水作朱砂,在玉色的衣料上绘出斑驳的海棠花。

  六翼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这时候,满身是血的灰狼又出现了,站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因为伤重而发着抖,但那一双眼睛却毫无惧意。

  二宝大呼一声邱冷峻,心疼得要死。邱冷峻开口:“殿下,我没事,还能撑得住。”

  六翼王呜呼哀哉,看来是真要死了,都看见狼说人话了。

  邱冷遇便笑,“你知道正在保护你的这头狼是什么身份么?他也是异妖,是我异妖族遗民。怎样,还稀罕他保护吗?”

  六翼王的难以置信上升了一个高度,望向二宝,二宝点头,他错乱之下索性昏厥了。但二宝硬生生把他给掐醒过来,拉着胳膊说:“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们也有权利活着。”

  六翼王很不情愿地睁开眼,“我给你们什么机会,现下是求你们几个异妖给我机会,让我晕过去好不好?”

  二宝说:“别人没空听我说,只有你有空。你看见了,邱冷峻是异妖没错,还是邱冷遇的亲弟弟呢,但他愿意豁出性命保护你,这份善心不是假的。在这个世界上,哪儿哪儿都有好人和坏人之分,鳞甲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牺牲那么多将士和百姓,岂非比恶鬼还可怕?反观变成了兽形的异妖,再不会发狂,不会伤人,还会保护人,难道就不配得到谅解吗?”

  六翼王看着邱冷峻,又看着二宝,终是无奈地长长叹息。他从旁边拾起一把剑,喃喃道:“虽是朽木,烧成火炭也有一颗赤心。孤还不至于叫一头小狼来保护,且让开吧。”

  二宝感动,眼眶红了。然后泪珠串儿滚下,就在五六招之后,六翼王被邱冷遇随手掀开之时。“……”

  再之后,邱冷峻也被甩出去了。二宝心疼得无以复加,爬过去给邱冷峻喂血。他也很想骂骂邱冷遇,但有一股力量撕扯他,不叫他把那些会伤害到邱冷遇的话说出口。

  邱冷遇看着他的血滴进狼嘴里,不由蹙眉,说道:“容昔,不要为了无所谓的人舍血,我看了会心疼。”

  二宝说:“邱冷峻不是无所谓的人,他很重要,是我最好的朋友!”

  邱冷遇说:“你喜欢狗,我再给你买就是,过来。”

  二宝大怒:“他不是狗!”

  邱冷遇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石崇灿在旁边劝他快离开此地,他便决定用强。但当他距离二宝只有几步之遥时,又有碍事的人影出现。

  乔林也从王座底下爬了出来,拾起六翼王的剑,护在二宝面前,“别太嚣张了,当我是死的么?”

  百肢王说:“如果没看错,你并不懂武功,剑都不会拿。”

  乔林有些自嘲地说:“是啊,这是一双拿书执棋的手。但身为七尺男儿,在要保护的人面前,别说是拿剑,拿火炭也不在话下。”

  远处的郞驭抽不开身,喝道:“乔林,你退下,我马上过去!”

  乔林却笑:“阿驭,你喜欢习武之人,我天生就不是那块料,没办法。但我要让你知道,大祭司也有一把硬骨头,值得你托付终身!”

  夕阳的余晖落满圣乐宫,琉璃瓦闪着明媚的光,彩绸与喜服交相辉映,大祭司终于在属于自己的典礼上当了一回主角。

  二宝从背后看着他,银色发丝微微浮动,好一个铮铮傲骨的读书人,好一个满腔热血的极目族儿郎。

  心音鸣响,仿佛又有一根弦被拨动。

  曾经无数次,有个人都像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要用自己的胸膛为他挡住枪林箭雨,要用后背为他筑起遮风避雨的城墙。

  二宝的眼角再次湿润,朦胧中瞧见这好儿郎大喝一声迎上了百肢王,然后踩到了六翼王的手指,在六翼王遭了鬼掐一般的痛喊声里摔倒,额头磕在玄武石雕上,昏了。

  二宝:“……”

  二宝憋回眼泪,“郞驭姐姐,你相公又昏了!”

  郞驭怒喝:“邱冷遇,你杀我相公,我要你狗命!”

  二宝:不是,其实,他是自己磕的。

  郞驭:“邱冷遇,你杀我相公,我要你狗命!”

  二宝:好吧,当我没说。

  邱冷遇说:“你相公有些胆识,是我杀的没错,要报仇,随时恭候。”

  郞驭不说话了,二宝不知怎的面皮一热,感觉替这小两口臊得慌。但不管怎么说,乔林是为了护他才昏的,他感激。

  他要勇敢,要保护对自己好的这些人,要……他被邱冷遇拎起来了。

  “容昔,跟我走。”百肢王道。

  “我不走!”二宝企图挣开,但挣不开。

  下一瞬,一把重刀挥来,险些叫邱冷遇那只手齐肩断掉。他匆忙避过,二宝也顺势躲到来人身后,发现不是藏弓,是承铭。

  藏弓还在和九宫打,一颗心分两半。承铭挡住邱冷遇,脸色很差,二宝问他有没有中九宫的毒,他摇头,说只是受了点外伤。

  二宝看见他的腰上有很深一道伤,血把玄色衣衫都浸湿了,便把手腕往他刀上送了一下,出血之后抹到他的伤口上。

  承铭和百肢王同时一震。承铭是因为伤口痛,百肢王是因为生气。他责怪容昔不懂得爱护自己,横过刀,以夺命的气势和承铭对上。

  承铭的伤口开始复原,二宝暂时不担心,望向和九宫对打的藏弓。他喊:“你别牵挂我,专心点!”

  藏弓却又回头,缠缠绵绵来碰二宝的视线。二宝只得又喊:“别再回头,你再回头我就生气了!”

  百肢王的怒火几乎能把整座圣乐宫都烧着。东阳门兵败他都没有这么生气,因为权势地位天下共主于他来说都是游戏,他这一辈子只活一个容昔,而他的容昔满眼都是别人。

  “石崇灿,你来对付承铭。”百肢王下了命令,抽身之后立即去抓二宝。这次他下了狠心,就算是敲昏,也一定要把人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剜心削骨”小可爱的营养液!

  感谢“九千”小可爱的营养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