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暴君和他的哭包小奶瓶>67、67. 异妖

  二宝自知没有那种能耐, 否则许多年前的慧人先帝也不必叫自己的儿子亲手送他走了。

  想到这里二宝又是一阵心酸,说道:“对不起,如果诅咒的说法是真的,那‘能量弹’的确起不到作用。”

  郞驭和乔林闻言都很沮丧, 但二宝随即接着说道:“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让我试试。乔林大哥, 能不能给我准备一些细小的镜片,越小越好, 越清晰越好。”

  乔林问道:“要镜片做什么?”

  二宝说:“我要拿来镶嵌在软管中,折射光芒用。只不过铜镜不好敲碎, 敲碎之后也会留下折痕, 如果很难弄的话就找一些铜珠子代替,但要精细抛光的那种。另外再准备几根软性金属管, 等我检查之后再拿去加工。”

  乔林说:“倒也不难, 但铜珠的反光效果不见得好,宝石可以么?”

  二宝眨着眼, “我需要很多。”

  乔林说:“这样啊, 那我尽量。”

  片刻之后, 乔府的大管家来了, 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揭开绒布, 嚯,宝石的光芒差点闪瞎了二宝的眼。

  只见数不胜数的细碎宝石铺散在垫布上, 丝毫看不出来主人家对它们有什么爱惜之情, 就那么随随便便地铺着,揭绒布时还掉了两颗,都没见有人去捡。

  二宝觑着眼睛, “快告诉我这些不是宝石。”

  管家诚惶诚恐,“神医老板,这些真的是宝石,当着老太爷和大少爷的面小人可不敢弄虚作假呀。”

  二宝:“……”

  不是那个意思。

  乔林为难地说:“小老板,时间紧急,管家也只能凑到这些了,要是不够的话容我外出寻找珠宝商,再多换些回来。”

  “不不不,太多了太多了,这些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二宝眼馋地看着,说道,“回头找到软度足够的金属管,就可以着手镶嵌宝石,全部镶在里面。之后我会把这个软管伸进乔爷爷的胃囊里,观察病灶,如果还不是很糟糕,就手术切除损坏的部分,否则就只能等了,等到有合适的胃源直接换掉。”

  但现在器官库还没建成,手头上也没有现货,就算凭借乔家的人力财力去民间搜寻胃源,只怕也得好几天耽搁。乔老太爷已经很虚弱了,能不能捱到那时候真不好说。

  “原来是这样……”乔林若有所思,“那直接用窥视镜不行么?”

  二宝:“啥?”

  郞驭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地道:“军中有一种窥探工具,名叫窥视镜,原理就和小老板说的差不多。本来是供潜伏在密道或水底的探子观察外部情况用的,应该也可以作内窥用。”

  “哦,那我运气很好嘛!哈哈,哈哈。”二宝脸皮发烫——有这种东西你们不早说!好吧怪我自己没有及早告诉你们要干啥。

  窥视镜拿来之后,二宝就给乔老太爷滴了两滴镇定剂在喉咙口。乔老太爷马上就说不了话了,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

  他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倒也省去了排吐环节,直接开始内窥。只是软管一探进胃囊里就有一股酸腐味儿传上来,二宝没防备,竟然觉得辣眼睛。

  “呀,太黑了呢,看不清楚。”二宝说道。

  其实之前也给别人切过胃,但那是个青壮年,直接半管镇定剂麻翻,打开胸口切切缝缝,愈合之后连疤都不会有。

  乔老太爷不一样,年龄大了,就算是手术中的失血也有可能叫他躺下去就醒不过来,因而必须先观察清楚。

  郞驭说:“用后眼吧,乔林后眼的夜视能力比正常人的眼睛强很多。”

  乔林已经在解自己的发束,却还不忘撅嘴,“阿驭,我也是正常人,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

  郞驭:“……”

  上次给乔怡取发,二宝出于礼貌并没有观察她的后眼,现在有机会看乔林的后眼,还真挺激动的。

  只见乔林长发流泻,雪一样的发缕被他轻轻拢到肩内,真是宛如谪仙一般优美。

  然后咵嚓,在后脑勺偏上一点的位置,藏于发间的一双眼睛睁开了。

  就,为什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冰蓝色眼珠转动,感觉既诡异又怪诞,完全打破了乔林的谪仙形象。

  二宝手拿窥视镜,缓慢调整角度,再盯着乔林的后脑勺。那双眼睛有时会转过来冲他眨,他虽牵着嘴角笑,但手臂上浮着鸡皮疙瘩。

  无怪乎种族成见难消,极目族人看别族人没有后眼,可能也跟他此时的感受一样——可设想一下,一个人的正脸上缺了眼睛的模样。

  乔林把自己所见一一描述。一个胃囊若是划分为十个小区域,那乔老太爷的胃已经损坏了三个半。可以切,但无疑又要二宝割自己的血来给他续命。

  事不宜迟,二宝把别人都撵了出去,单留郞驭在旁边帮忙。郞驭端着半杯血,眼睛盯着旁边的小沙漏,每漏完一次——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她就要给乔老太爷补一口血。

  等到二宝做完了手术,缝合胃囊,才又重新割破手腕接了半杯血,叫郞驭一次性喂下。之后他头晕目眩,接连两天的失血总算吃不消了,歪在椅子上迷糊了一会儿。

  郞驭按照他的指示,等胃囊的创口完全愈合之后才取下老太爷胸口上的扩张器,轻轻拍醒他,“小老板,胃囊已经长合了。”

  二宝迷瞪着醒来,踉跄走到床边,检查之后舒了一口气,“好了,现在虽然缺了一部分胃囊,但已经没有病灶了,那什么诅咒应该能消停一阵子。后期的调养要多留意,刺激性食物都不要吃了。”

  说着,二宝开始缝合胸口,听见郞驭不断道谢也没精力去回应,缝完重新倒回椅子上,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

  醒来已是次日。

  郞驭守在床边,一见二宝醒了当即喜形于色,扶着二宝坐起,“老天,你可算醒了,睡了一天一夜。参汤都熬了好几锅,还有吃食,全都等着给你送来呢。我本打算汇报给主君的,又怕他剥我的皮,只能先隐瞒不报。小老板,害你变成这样,是我对不住你。”

  二宝说:“我恢复很快的,郞驭姐姐不要自责,而且一杯血也不算什么,比起那天晚上给别人贡献的,哼,少得多。”

  郞驭立即传唤仆人送来参汤和吃食。二宝坐在桌边,便瞧着她们一趟一趟往屋里运货。

  参汤果然是参汤,萝卜粗的老山参惨死锅中,感觉要是能逃掉这遭,得道飞升是没问题的。

  吃食都是什么呢?小烧吉品鲍,金钱鳌鱼胶,乌鸡炖鹿茸,灵芝配阿胶……就连小米粥都是用海参虫草一起熬的。

  要不是二宝读过医书,这些旁门左道还真叫不出名字来。不是,山珍海味,山珍海味。

  二宝说:“谢谢郞驭姐姐,但是我从来不吃……荤的。”

  这便又想起了破戒的事,气不打一处来。

  看他气鼓鼓的,郞驭隐约猜出点什么来了。毕竟前日的早餐满满当当都是肉味儿,一准是自家主君欺负小老板没吃过肉,成心给他破戒呢。

  郞驭捏了一把汗,跟着劝了几句,但二宝还是放不开,只挑选了几样素的吃下。

  乔老太爷比二宝更早醒来,现下精神不错,也能吃些流食了。乔林陪在老太爷身边,郞驭便得了空,要陪二宝去街市逛逛,领略一下极目族的风土人情。

  郞驭点了几个近卫随从,二宝发现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挺拔,体型和藏弓很像,但面目就差了许多。

  差许多也不行,身量相似的也不想看到,于是二宝点他,叫他不要跟着。那近卫愣怔一瞬,望向郞驭,郞驭无奈,便笑着答应了。

  极目族的建筑风格和昆仑大有不同,清一水的白墙圆顶,叫人一看就能想到乔林家的祖传银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在满目雪白之中,只有六族统一之后修建的高大城墙,乃是由青色巨石垒成,还有钟鼓楼,是各地统一的红墙绿瓦和四角飞檐,属于慧人族风格。

  现下已经快到黄昏时分,雪白披上了温柔的霞光,高耸的钟鼓楼也被赋予了几分神圣。秋老虎的热劲儿消退了不少,小摊贩们接连出摊,街道上喧闹起来。

  二宝的心情转好,买了一个缤纷璀璨的碧珠流翠鎏金铁马鞍送给郞驭,买了双纯手工的牛皮靴,打算回去送给东哥儿,又买了开果器、玉石烟杆儿和七条新狗绳,最后还买了一件女式的珠光粉长汗衫,非常宽大,以及一个团簇樱花的扎头绳,小丫头用的。

  郞驭看着属于自己的马鞍,笑道:“小老板,这东西要是拿来用,别说我受不了,马也受不了啊。”

  二宝哈哈笑:“那就摆来看吧。”

  倒也行,的确……光彩夺目,品味不凡。郞驭说:“但是小老板,别的礼物我大致能猜出来是送给谁的,女式汗衫和扎头绳?”

  二宝说:“你瞧这纱衣多好看,拿去送给花花,黄老三一定开心死了。至于扎头绳,是送给垂耳的。”

  郞驭说:“如果我没记错,垂耳是只公兔子。”

  “啊,垂耳是公的?那它为什么天天粘着邱冷峻啊……”而且看邱冷峻舔兔头的模样,怎么着都没法想象垂耳也长了小唧唧。

  二宝甩甩头,算了不去想了。但是好像还忘了承铭,于是又挨个摊位扫描起来。

  郞驭却说:“真要给承铭买?小老板有所不知,那晚的褥子就是承铭抱出去淋雨的。”

  二宝一愣,“不是藏弓吗?”

  郞驭说:“不是,是承铭。”对不起了承铭,为了主君的幸福,你牺牲一下。“所以,别给他买了,算是罚他的。省下这笔钱不如给主君买,我打赌,他必定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保不齐还得掉眼泪。”

  二宝陷入沉默,郞驭便叹气:“哎,主君不叫我把这事告诉你,但看你们闹得这样僵,我忍不了了。小老板啊,其实把你从神机里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家主君。”

  “什么?”二宝没心思翻拣礼物了,“不不,怎么可能呢?我恩人已经被大火烧死了,是我亲眼看见的。”

  郞驭说:“你看见的是真实的,但未必就是事情的原貌。那天的状况我记得清清楚楚,是大年夜,阖家团圆的时候。我和主君一样,有家也似无家,所以那晚是我陪着主君铺设的火油线路,也是我亲手放置的霹雳弹……”

  “我做完之后就去放风了,主君留下负责引燃火线。他炼化傀儡所用的那具尸身也是我找来的,是第七军中的一名阵亡将士,一个真正的火头军。没人给他收尸,最后葬在大火中,也算圆满吧。”

  “等等,什么傀儡术?”二宝的呼吸渐渐急促。

  郞驭说:“你别急,容我慢慢说。傀儡术是苗疆巫蛊之术中的一种,主君从先王妃那里学来的。用一滴心头血叫傀儡认主,再调动真气驱使傀儡做事。但傀儡不是活人,能做的事不多,行为举止也不会像活人那么灵敏。小老板回忆一下,当时救你的那个恩人,是否有让你感到怪异的时候?”

  二宝:“……我,我想不起来了。”

  郞驭说:“想不起来便不想了,那时候你刚破壳,只怕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小老板,你是神机的能量核心,但也是个人,这一点主君一直都知道。你被送来时主君刚满六岁,还摸过你的壳。所以他驱使傀儡上去救你,可惜傀儡没有回去复命,他便以为你也葬身火海了。顶着各方压力,他没再分出精力来琢磨这事,才叫你流落到了昆仑大街。”

  “不可能的!”二宝急道,“要真是他救的我,为什么一直不说?还因为我总念叨恩人跟我生气。”

  郞驭说:“我骗你做什么呢,这种谎言一戳就破。小老板自己想想,为什么百姓只能在神机脚下参拜祈愿,却不能攀上顶端?因为要保护你,神机脚下设有禁制。那也是一种苗疆巫术,只有身怀王族之血的人才能进入。也即是说,当今世上除了主君和圣主两兄弟,已经没人有资格进入中枢了。否则凭我的本事,轻易就能把你救出来,何必还要驱使傀儡?”

  “可是,可是……我……”二宝几乎无法思考。他记忆中的那个透过流光溢彩的蛋壳与他轻轻一触的小男孩,原来就是藏弓吗?怎么会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世间哪会有这样的巧合?

  郞驭说:“小老板再想想,主君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他是希望你也同样喜欢他,还是希望你因为他是你的恩人而心怀感激,只为报恩才以身相许?他跟你生气,是在吃醋呢,这都看不出来么?”

  二宝说:“那如果我的恩人就是他,他岂不是在吃自己的醋,自己的醋有什么好吃的?这更说不通了。”

  郞驭失笑:“主君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他就是要独一份的感情,分出一毫一厘给别的都不行。那傀儡虽然是他驱使的,身体却是别人的,你心心念念的也是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人,他能高兴吗?再者,你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大闹别扭,他还怎么说出这个真相,说出来岂不是叫你更难过,把他推得更远?”

  二宝想起藏弓问的,“如果你的恩人跟我一个德行,你还愿意复活他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不会不会不会!”好吧……

  “他是差点杀死我的人,也是救我的人,他也没有害死我的恩人。那么,原来,我跟他无冤无仇么?我这一年多,都白叨叨了?”二宝的眼眶红了,心里憋屈得要命。

  为什么不早说?被瞒在鼓里的滋味太难受了,因为自己说了伤人的话而内疚的滋味也太难受了。

  明明说出来就可以避免的!大家坦诚相待不好吗?

  你对别人掏心掏肺,无所保留,别人却对你各种隐瞒,谎话连篇,想想就气死了!

  二宝气得跺脚,最后却还是心软,担忧自己说的那些话伤了藏弓,便道:“不行,我得回昆仑山了,我得去跟他道个歉。不管怎么样,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对不住我,我却说了很重的话。”

  看二宝快要掉眼泪的模样,郞驭觉得时机到了,拦住他说:“不急在这一时,放心好了,主君承诺会等你就一定会等你。何况要道歉也得有诚意不是,咱们现在不如去挑个礼物?”

  二宝扁着嘴,“万一回去晚了,他气跑了怎么办?”

  郞驭憋着笑,“不会的,他自己也有错。”

  二宝想了想,倒也是,便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解决了这么一桩事,郞驭只觉得比打了胜仗还畅快,心中一片明朗,仿佛拨云见月,箭破长空,就很想马上冲回乔家去把那个大高个近卫喊出来一起玩,顺便帮忙拎东西。

  两人走向一个卖泥人的摊位。老板笑盈盈地招呼,二宝便拿起了一个身穿银甲,头戴银盔,手执一把宝刀,刀锋指向天际作放声高呼状的小泥人。

  “这塑的是谁?”二宝问道。

  老板答道:“是渊武帝啊客官,是他还没登基的时候,作为一军主帅平定四方呢。客官别看我摊位小,手艺可不比那些开店铺的差,这些都是我亲手捏塑的。除了渊武帝,还有他老爹,他弟弟,他全家福。您看,摆在一起多壮观,来一套?”

  二宝看着那小人,倒是挺神气的,还算符合人物性格。扭头问郞驭:“他也会用刀么?”

  郞驭自豪地说:“当然了,他什么武器都能用,而且用得比谁都好。这是他的天赋,连师父都自愧不如。”

  二宝说:“可他不会用流星锤啊。”那天在鲁阎王家的兵器铺里,他就把流星锤给锤到了墙上。

  郞驭:“这个……好像……十八般兵器里有流星锤么?话说什么是流星锤?”

  二宝:“就是锤子下面带铁锁链,锁链上镶嵌铁星星的那种。”

  郞驭:“……”

  摊主哈哈笑道:“客官想要渊武帝耍流星锤的吗?没问题,我马上给您捏一个,不过晒干还要等两天,两天之后您再过来拿。”

  二宝于是掏了钱,“好的,我再多付您一百个铜钱,麻烦把十八般兵器全捏出来,都插在他□□里。”

  郞驭:“……”

  摊主:“……”

  二宝又拿起一个龇牙咧嘴凶神恶煞,浑身覆被绿色毛发的怪物小人,“这又是什么东西?”

  摊主说:“那是异妖。”

  二宝却摇头,“异妖不是这样的。”

  摊主再次哈哈笑:“小客官,看您年龄不过十七八吧,那可没见过异妖喔,异妖就是这样的。”

  二宝不跟他争辩,只问道:“那每个异妖都是这样吗?不发狂的时候也这样吗?”

  摊主说:“您可问对人了。我平时捏泥人,最喜欢搜罗这些奇闻异事,来买我泥人的也都喜欢问一问跟泥人有关的故事。这异妖不发狂的时候还真和正常人没差别,比咱极目人少了一双后眼,也就是跟慧人一个模样。”

  “据说他们小时候不会发狂,一旦过完成人礼,血脉里的躁性就会慢慢显现出来。就跟鬼领的似的,疯啊,想要破坏东西,疯急了连自己人都杀。而且没有痛感,比正在吃肉的野兽还难对付。”

  二宝一滞,“没有痛感?”

  摊主说:“对啊,不怕痛的。据说异妖王本人不会那样,什么原因就不大清楚了,那是异妖族的秘密。但他没办法解决族人的问题,都是直接把发疯的圈禁起来,不叫他们伤害老弱妇孺。”

  “异妖新生儿的诞世讲究季节性,春季很多,那么春季也就变成了成年异妖的集中发病期。人太多,圈禁不过来了,异妖王就会把一部分人放到外族去。一般都是留下女子,因为好控制,能生育,不能控制的也驱逐,叫他们祸害别族。”

  “也正因为这样,异妖族的繁衍是个大问题。光有女人怎么行,女人又不能自己生孩子,异妖也不是从树上结出来的。人丁不兴,能耐大也不行,几百万的六国联军像沙子碾过去,光靠脚踩都能把他们踩实了。否则以他们的能耐,早就天下无敌咯。”

  二宝默默听完,忽然问道:“他们真没有痛觉吗?这说法可靠吗?”

  摊主说:“当然了,我可是亲眼见过被流放的异妖祸害乡野的。巡逻兵一齐拿长矛去刺,那都没用,直到血流干了才死。听说联军打过去的时候都是直接斩首,往身上砍白挨累。”

  “好了,就先听到这里吧,那边有个卖盆栽的,去看看?”郞驭察觉到二宝的情绪不对,适时引开了话题。

  二宝点头,谢过摊主的故事,又把银甲渊武帝和这个绿乎乎的异妖小泥人都买走了,十八般兵器的则不要了。

  但他心里仍然来来回回重复着一个问题:异妖为什么也没有痛觉?

  “这个很漂亮啊,什么植物,竟然结出了不同颜色的果子,能摘来吃吗?”郞驭指着一盆绿叶矮果树问道。

  摊主说:“这个是观赏橘,只能看,不能吃。不瞒两位,因为这果子是染色的,外头有颜料。就算没颜料它也太小了,吃起来肯定又酸又苦。”

  郞驭哦了一声,问二宝有没有喜欢的。二宝却眼尖,瞧见了一盆枯死的藤萝,问道:“老板怎么不给那个染色?那也是要卖的吗?”

  摊主托着盆底端了过来,说道:“小郎君好眼力啊,这个是我摊位上最名贵的一盆,有价无市。”

  二宝笑道:“可它已经枯萎了啊。”

  摊主说:“嘘,郎君小点声,别叫旁人听了去。这个的确是死了,但它就算死了也名贵,因为它是从异妖境内弄出来的。”

  郞驭霎时凝重起来,问道:“你没瞎说吧?这可不能开玩笑。”

  摊主说:“欸,开什么玩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咯。这位女先生,您可比不上小郎君的眼光。都知道异妖灭亡之后,那地界就被列为禁区了,但前几日还真就有人进去了。之后车队开上官道,车轮里掉出一截断枝,被我给捡来了。”

  二宝感到好奇,伸手去摸。郞驭出言提醒不要摸,但晚了些,二宝已经摸上去了,还被上头的干刺扎了一下。

  “呀,流血了。”二宝收回了手。

  郞驭立即撕下自己一截袖子,要去给二宝包扎,二宝说用不着,她才想起这位小老板伤口复原速度可能比包扎速度还快,便转向摊主,斥责道:“你卖盆栽不把刺处理干净的?”

  摊主脸色僵住,连忙道歉:“对不住啊小郎君,对不住啊女先生,我这,我是外地来赶摊儿的,不懂城里的规矩,这卖盆栽还得去刺啊?哎哟,城里人讲究,我真不知道,对不住对不住!”

  “没关系的,不疼,”二宝说着露出笑容,“老板,看来您也对异妖了解不少,可能给我讲讲?比如,异妖王的诅咒您听说过吗?”

  摊主瞧了瞧郞驭,见她没反对便说道:“听说过,听说过的。”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了二宝,大致和郞驭、乔家爷爷说的吻合,就是多了些玄幻色彩。

  二宝又问:“那您知不知道,神机为什么不能消除异妖王的诅咒呢?神机不是可以解决所有疑难杂症么?”

  摊主说:“这还真不清楚原因,但神机必不可能包治百病,除非那里头住着个神仙。嗐,神仙也忙不过来吧,哈哈哈哈!”

  摊主本是开个玩笑,但见客人愁眉苦脸,自己又很想把盆栽卖给对方,便说道:“这治病的事归大夫管,但小老儿觉得也挺玄乎的。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以前被马蜂蛰过,都说用蜂蜜能消炎解毒,没想我用了之后非但没解毒,还更严重了。”

  “去找大夫问,被大夫骂了一顿,说蜂毒和蜂蜜那就是同根同源的东西,当然得分个先后顺序,谁厉害一点谁就占上风了。后来割开一道口子排毒,擦点解毒消炎的药水,嘿,两天就好了。”

  “很多东西,是药也是毒,”二宝下意识说,“对付别的伤口,蜂蜜或许有用,但对付同根同源的就不行了,估计伤口还从蜂蜜中吸收了更多毒素。”

  摊主:“对对,就是小郎君说的这种道理!那小郎君,我这盆藤枝您要么?要的话我给您去刺。”

  二宝从愣怔里回神,答道:“不用去刺了,直接用布袋装一下。多少钱?”

  摊主:“二两银子。”

  二宝:“什嘛?这么贵,那不要了。”

  摊主:“……”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二宝以五百个铜钱买下了这截断藤。

  看他唇枪舌剑的模样,没人会知道他脸色为什么发白,更不知道此时他心里惊涛骇浪,正费力地罗织着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的怪异之事。

  他没有痛觉,异妖也没有。那天晚上亦不是撒癔症,而是他发狂,差点拿刀伤了藏弓。而大祭司的预言也说,异妖余烬未灭,即将重现世间。

  再往前一点,在辛力瓦的山寨,那种来自异妖族的药水对他不起作用。而经过先帝和乔老太爷之事他也认清了,自己的血消除不了来自异妖之王的诅咒。

  为什么,都是巧合吗?还是因为,同根同源的两力相斥,胜者优先?

  如果他就是异妖,那么药草的毒性自然敌不过他的宝血,他的宝血自然又敌不过异妖之王的妖力,消除不了诅咒是理所当然的。

  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在梦里见到的场景,金甲之人率领联军剿灭异妖的场景,是真的,是他亲眼所见,是旧事重现……

  二宝恍惚觉得眼前发黑,抬头看那太阳,太阳的红光铺满长街,迷人的晚霞发散着魅力,他在这光辉中却犹如一颗来自深渊的黑色石子,是要受尽唾骂和践踏,活该被人踢来踩去的。

  “小老板,小老板?”郞驭有些着急。

  “嗯?”声音重新纳入二宝的耳中,二宝颤抖着挤出一个笑容,“郞驭姐姐问我话了吗?哈哈,我走神了。”

  郞驭:“你怎么了?”

  二宝:“没有啊,今天很开心。极目族很美,异妖族的传闻也很新奇。”

  郞驭眼神闪烁,不知道二宝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急忙道:“其实传闻未必可信,我还听说异妖之王是个断袖,他的爱人也是个男人呢,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断袖啊,都是以讹传讹。”

  二宝也笑:“是啊,不可信。那郞驭姐姐,是不是每个异妖成年之后都会发狂?”

  郞驭说:“我不清楚,说不定有特例呢。”

  二宝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环顾热闹的大街,整个世界欣欣向荣,处处都是勃发的生机,恰与他手里的枯萎断枝分成两极。他鼻子发酸,问道:“异妖族以前也有这样的街市吗?”

  郞驭说:“这个也不清楚,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不过异妖族人连繁衍都是问题,生产力应当不会很强。新生的小异妖往往没有父母照顾,即使有,顶多只有母亲或者同样年幼的兄姐,心智普遍低龄化,不会懂得建设发展。”

  “所以他们的灭亡,是自然选择。”二宝想起以前自己说过的话,如果还有异妖散布在这世上,希望他们把这世界当成自己的世界,重新把握机会。

  但其实,他们已被这世界淘汰了啊!



  “小老板,你……你真的没事吗?”郞驭有些慌张,“千万别胡思乱想,都是过去的事了,早就结束了。”

  二宝笑笑:“没事,我只是眼里进了沙子,然后,也有一些感慨。发狂的异妖很可怕,但也总有没做过恶的吧?起码,那些被圈禁起来的,还有老弱妇幼,应该都没害过人吧,可当铁骑踏进,竟没有一个能逃得过……”

  郞驭立即道:“不过,听说异妖族覆灭时,有一批妇孺带着未成年的孩子们逃了,踪迹全无。也许他们还活着呢。”

  “会吗?”二宝的眼里忽又亮起星光。

  “会的,一定会的!”郞驭笃定地答。

  说到这里,突然一阵惊呼声传来,两人同时转头去看,却见一辆蒸汽车呼啸而过,车窗里伸出的一只手上多了俩布袋,而二宝肩头挎着的布袋少了俩。

  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探出车窗,朝后方瞄了一眼。二宝则惊讶地瞪着他,两人都有些愕然。

  那人并不是飞车贼,只是无意中顺走了二宝的东西,便又像丢垃圾似地把布袋丢到了地上,很快消失在街市口的拐弯处。

  郞驭大怒:“好个目无法纪的混账,这么横冲直撞是怕伤不到别人吗?左右,跟我追上去,快!”

  郞驭身为一军主帅,遇到这种事自然责无旁贷,刚跑出几步又想起二宝,便转头道:“小老板哪儿都别去,等我回来!”

  二宝:“噢,知道了!你小心点——”

  话音未完,郞驭已经带人跑远了。二宝走上前去捡布袋,弯腰的瞬间发束散了,束发用的丝带莫名没了踪影。他四下观望,却是一个可疑人物都没看出来。

  无奈,二宝找了一个卖发带和梳子的摊位,跟那婆婆买了一根新的,又买了一把梳子梳头。

  正梳着,却听婆婆说:“小郎君不能这么梳呀,这么梳要戳到后眼的!快来快来,婆婆帮你梳。”

  二宝于是又莫名其妙蹲到了婆婆面前,由着婆婆给他梳头发。谁知刚梳了两下,婆婆便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嗓子:“哎哟,小郎君怎么没有后眼啊,原来你不是咱极目族人啊!”

  二宝:“……不是极目族人,有什么关系吗?”人群中,好几个汉子都朝他投来了视线,仿佛没见过外族人似的。

  “没有没有,是婆婆没见过世面,小郎君勿怪啊。”那婆婆笑了起来,“得,梳好了,转过来给婆婆瞧瞧。哎哟哟,老眼昏花这才看清楚,小郎君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长得这么俊!瞧这鼻子眼睛,一看就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招人喜欢呐!”

  二宝不好意思地笑笑,发觉刚才瞄他的几个汉子再次投来了视线。他感到别扭,走到方才和郞驭分别的地方,找了个石台坐等。

  夜幕开始笼罩,街道上点起了风灯,蚊虫也开始欢畅地飞舞。

  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二宝转头,一块布巾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扑到了脸上。镇定剂的气味钻入鼻腔,他只来得及唔唔两声就被麻翻了。

  作者有话要说:蜂蜜消炎解毒什么的,不要尝试,真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