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公子令>第138章

  虽说早料到一旦开战场面会大乱,不过却没料到乱成这样。上官澜率军在乱军中冲杀,凭他的底子还未有人能伤到他,但他带来的兵士却并非精兵,与北戎骑兵真刀真枪地拼杀自然难敌,他不敢回头看,生怕看了一眼便动摇了心力。

  手中长枪招招用到实处,一起一落便有血光。马嘶人吼,都模糊在耳边,只觉得眼前一片血色,狠狠刺着眼睫,疼得厉害。

  雪色轻甲擦过身侧,手臂一疼,上官澜一愣,凝眉一望。一时百感交集。是梨华啊,不过两年光景,那个跋扈嚣张的小公主长大了些,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比之初见,瘦削了不少。

  梨华瞪大了眼。也认出了上官澜。那个中原人?那个中原人!她陡得明白过来,惊怒之下,脸颊顿时被冲得通红,回手便是一鞭,鞭花抖得浑圆刻将上官澜枪尖绕了进去。

  这是那一路鞭法里的绕字诀,再跟着缠字诀收字诀使,便能夺了他手里的长枪。上官澜持枪,枪身一震,抖散了梨华缠上来的软鞭,但梨华长鞭虽散,但力道不散,仍旧稳稳地绕着,不收不放。

  上官澜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两年了,你精进许多。”

  梨华咬唇不答,仍旧费着心力要缠上官澜手中的长枪,仿佛骤然回到了两年前,她还是那个任性跋扈的小丫头,一遍一遍地要将鞭子缠上他的手腕。

  应对这样的鞭势,上官澜自然游刃有余,不紧不慢地切招缓劲。瞧着梨华咬唇,一如当年初见,莫名慨然,“听说你远嫁北戎,你丈夫待你可好?”

  分明在战场,为何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像是当年初见?梨华又气又恨,不知怎地,还委屈地厉害,差点儿憋不住眼中热泪。

  “我远嫁北戎,处境如何,与你何干,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处境难堪,你们汉人,难道不该高兴吗!”梨华鞭势一收一转,劈向上官澜面门。

  已然势如水火,确实不必惺惺作态。上官澜眉头一沉,侧首避过长鞭,手中长枪顺势递出,却下意识收着手里的力道。

  枪尖微微一颤,滚烫的鲜血立时溅了满面,上官澜险险被烫得放了手里的长枪。他分明是收了力的!

  梨华冲着上官澜微微一笑,嘴唇开合了几次。上官澜没听见,却看得清清楚楚,她说:“你这个汉人,我梨华服了。”

  上官澜,忽得就有些浑噩。直至暮色四垂,才缓过神来。

  俯首,满眼的人马尸骸,积雪正融,混着血沫流淌,一脚下去,便是一个盛着血水的脚印。

  “受伤了不曾?”忽得一个声音刺进了耳鼓,分明不大,却像是在耳侧放了一阵鞭炮似的震得脑中嗡嗡作响。

  上官澜废了极大的心力才凝定心神,见是方嵩二,稍稍一活动,见并无痛处,这才回话:“没有。”

  “到底是武功好,占这么大便宜,既然没伤着,赶紧来帮忙,清点伤亡,合营并粮,杂事儿一堆呢,你还有功夫发呆!真是清闲!”方嵩二一面说着,一面给上官澜指派了个搬粮的活儿。

  上官澜忽得冒出来一句:“月氏梨华公主,当以国士之礼葬之。”说完,将手里长枪往方嵩二怀里一推,居然真的捋起袖子跟着干活儿了。

  方嵩二一愣,忽得明白过来。暗叹一声,负手横握着长枪,回了营。

  林云渺本让方嵩二去寻上官澜来议论个合营之后的章程,岂料方嵩二一去,只拎回了上官澜的枪,一时错愕,“上官呢?”

  “别提了,魂不守舍的,你叫他来他也听不进去,我让他帮着搬粮了,好省将士们几把子力气。”方嵩二将长枪倚在一侧,落了座,不慎碰着了背后的刀伤,疼得龇牙咧嘴。

  “毕竟这一场惨胜,折损太过,尤其是他带的那一路,折了有近一千?他有些倦怠,也是应该。”林云渺叹了口气,也不大舒坦,虽说折了北戎两万的兵马,斩了主帅参将,但毕竟是一场惨胜,这边儿折了的人马,没一万,也得有八千,如今也没清点完伤亡,指不定比这还多些,一时心情沉重。

  方嵩二见林云渺想岔了,也懒得再提,只得揭过,“行了行了,他的事儿,你愁什么。如今合了营,骑兵行军速度得照顾着后头的步兵大营,你是打算把人马并了,还是继续做前锋?”

  “继续做前锋吧,不过不像之前离北防军主营那么远,相互也好照应。至于你,还是把人马并回北防军得好,省得我还得费心看顾你。”林云渺思忖了片刻,便撂了话。

  这话明明白白戳着了方嵩二痛处,驳都驳不回去,方嵩二恨得牙痒痒,“你就得意吧,还嫌我拖后腿?”

  “不是拖后腿的事儿,舅舅就你这么个儿子入仕,折在了战场上,门楣靠谁撑?”林云渺皱了皱眉,撂了底子。

  方嵩二咂咂嘴,心里忽然烦得出奇,哼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也不告辞,起身就走。

  北防军大营,较之骑兵营内萧条,还算规整。虽有损伤但未伤根基,转圜也快,不过半日便已然收拾妥帖。傅微介在营内转了转,见气象尚好,稍稍放了心。

  “报!”

  奔马尚未冲到跟前,喊话却已然到了耳畔:“伤兵营遇袭,伤兵营遇袭!”

  傅微介陡得一惊,胸口突地一阵狂跳。传令兵奔马冲到跟前,未曾勒马,人便打马上滚将下来,“伤兵营遇袭!”

  傅微介死命按了按砰砰狂跳的胸口,大喝:“再报!”尚不自知眼中血色已然狰狞。

  威压之下,传令兵狠狠咬牙,“伤兵营营地被烧成一片白地,骸骨遍地!”吼完这一嗓子,传令兵再也撑不住挺得笔直的脊背,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四百多个兄弟啊!总司!”

  传令兵的手指用力扣进冻土里,指尖鲜血淋漓,血色刺得眼睛发疼。傅微介闭了闭眼,缓和了刺进颅内的疼痛,缓声问:“消息传进骑兵营了么?”

  “没有,骑兵营还在修整,属下不敢添乱。”传令兵伏在地上哽咽得厉害,说话都有些断续。

  “好,没说好,我去说,你先去歇歇吧。”傅微介掌心在刀柄上摩挲,心里乱纷纷沉甸甸地乱成一团,他是主将,他不能乱,还得压着场面不叫旁人乱。

  “哭什么?!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本就是我等宿命!我们得把这份血仇牢记在心!”刀柄在胸前护心镜上叩得当当直响,“终有一日,叫北戎月氏,血债血偿!”

  字字铿锵,重甲银刀的主将岿然立定,犹如杀神。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压抑悲愤自胸膛喷薄而出,听见消息的兵将热泪盈眶,怒吼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