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公子令>第139章

  “北防军里有动静,像是出了什么事儿。”上官澜忽得停了手里的活儿,凝神听了一阵,道。

  和他一道搬运粮食的兵将催他:“一会儿就能传进骑兵营了,你搭把手,赶紧归了这批粮。”

  上官澜敛了神思帮着归粮入仓,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闭眼就是梨华撞在枪尖上的身子和溅在脸上的热血。难受得一呼一吸都生疼。

  傅微介估摸着时辰,在骑兵营稳妥得差不多的时候入了营。彼时,上官澜正安排夜哨巡营。心里还记挂着早先听见的动静,见了傅微介,迎上来便问:“前头那么大动静,出了什么事儿?”

  傅微介定定神,道:“伤兵营遇袭,营内现已烧成一片白地。”

  上官澜身子微微晃了晃,整个人像是陡得沉入了冰水里,听不清看不清,只有嗡嗡嗡的声响在脑中轰鸣。他张了张口,也不知自己是说出了,还是没说出,他问:“伤兵营怎么了?”

  “伤兵营遇袭,营内烧成了一片白地。”傅微介硬着心肠重复了一遍。

  上官澜将这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去,再串成一句话,却还是觉得不大明白,他又问:“阿澈呢?他也在伤兵营的。”

  “上官,伤兵营全军覆没了!”

  终于听明白了这句话,上官澜不再发问,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了他,叫他连撑着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他顺着那股力道慢慢蹲下来,却发觉自个儿连蹲都蹲不住,又跪了下来,双膝着了地,心口又难受得很,捂着心口蜷缩成一团。

  傅微介瞧着上官澜这个模样,眼前陡得一阵模糊,他赶紧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地,附身拍了拍上官澜肩膀,“上官?”

  “不碍事,不碍事,我就是心里不好过。”上官澜低声说了一句,手指还是紧紧扣在心口,恨不得把指甲刺进胸膛里。

  傅微介也不会该如何劝慰,只将手扣在上官澜肩上狠狠捏了捏。

  “总,总司,玉爵爷,玉爵爷和莫先生进了咱们大营!”

  傅微介听了这话,一时欣喜得不能自已,抓着上官澜肩膀要他起来,“上官,你听见了么?玉爵爷回营了!”

  上官澜被傅微介晃得一阵恍惚,阿澈回来了?阿澈回来了!正挣着身子要起来,胸口血气一阵翻腾,忍也忍不下去,一张口,便喷出了一口血沫,眼前一黑,人也跟着栽了下去。

 

  、陆拾叁.

 

  玉凤澈莫仓带着雪出,循着当初商量的北上路途一路追赶,心里清楚若再不快些,可能再也追不上北上大营,因此赶路昼夜不歇,两人轮流骑马歇息,渴了,化了冰雪便饮,饿了,便去掘雪下泥里的嫩叶草根,也亏得莫仓识得百草,一路也撑了过来,只是两人实在吃了苦头,都清减了不少。

  莫仓经了伤兵营围剿一事,明白沙场之上生死无情,当初自个儿只留书一封便辞家北上,实在轻率,更不知家里人又是如何地牵肠挂肚,便尤其思念家妻,心中只念着好生将玉爵爷送到盟主身边,便南下回家。

  才入了营,却被告知上官澜昏迷不醒。莫仓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被拖着去给上官澜诊脉,三指往腕脉上一触,心中便已了然,“心绪大起大落,冲了心肺间的血脉,引了旧疾。等醒了,他自个儿能调理。”

  玉凤澈跪坐在榻旁,痴痴望了一阵,又转头来问莫仓:“不用写个方子么?”

  莫仓放缓了语调,轻声道:“药力难达内腑,没用的。”顿了顿又道:“玉爵爷先歇一阵吧,也该吃点儿东西的。”

  玉凤澈伸手碰了碰上官澜面颊,又收了手安置在膝上,仍旧跪坐着痴望,也不应话。

  傅微介看着揪心得很,一时却不知如何劝慰,憋得难受。

  方嵩二将眼前情状看在眼里,也是百感交集,上前几步,俯身轻声道:“玉爵爷风尘仆仆难免狼狈,万一上官醒了,见爵爷气色这么差,难免挂心。不如爵爷先收拾收拾,上官有我们照应,爵爷放心。”

  玉凤澈一愣,抬手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自个儿一身,喃喃道:“确实太狼狈,他会挂心的。”终于肯起身跟着莫仓出帐。

  营内准备了些清淡吃食,玉凤澈拿着筷子挑食,吃着吃着便僵着不动了,莫仓只得暗叹着提醒,玉凤澈一惊,吃几口,人又木了。莫仓看着难受,饶他有江湖神医声名,也解不得心结,治不了心病。

  玉凤澈收拾妥当,换过衣裳,又守在了上官澜榻前,心里啊眼里啊,空落落的,就像在天上晃悠悠摇摇欲坠的风筝,线就扯在上官澜那儿。

  好在北防军也好骑兵营也罢,都不急着拔营,局势也缓和了不少,上官澜旧疾复发,也好在营中将养。只是玉凤澈不吃不喝不睡地守在榻前,饶是莫仓交了底说上官澜顶多一天一夜便能醒,也实在是叫人忧心。

  人还不大清醒,却已然有所感知。夜,帐内烛火正摇,噼噼啪啪轻微的声响在耳边炸了几声,说不定火苗也跟着跃了几跃,帐外夜哨脚步放得很稳,起落齐整,看来今夜还算安生。也是,是该安生着,也不知几时拔营。恍惚觉着榻前有人,上官澜睁眼,瞧见了他挂在心上的人儿。

  清减了,都快脱形了。上官澜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去触了触阿澈脸颊,掌下皮肤倒还温热,看来是不冷,这才稍稍放了心,笑了笑,“阿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见他还跪坐在地上,又赶紧伸手去扶,“来,起来,地上凉。”

  玉凤澈有些木,像是不相信上官澜醒了。被上官澜带着起了身,他跪坐了太久,双腿木得发疼,一个踉跄跌进了下来,上官澜稳稳地把人接住,妥帖地安置在了怀里,“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温热的怀抱把人裹得密不透风,一下子填满了空落落的心肠,没找没落的飞鸟啊,安稳地还了巢。心绪,感受,也都活了过来。疲惫、委屈、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苦辣一道涌了上来,分辨不清,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松动了,玉凤澈缩在上官澜怀里哭得直哽,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又咬着上官澜胸前斜襟,饶是上官澜费心去分辨,也实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张皇失措地要把人拉起来看看,可阿澈就狠狠抱着他腰身埋在怀里不肯撒手,也只得作罢。轻轻拍着他脊背,揉着他顶心,温言软语地劝,也不知他是听了,还是没听。

  怀里的人好容易歇了下来,只偶尔抽搭一声,上官澜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看,却是睡熟了,眼泪蹭得糊了一脸水痕。上官澜拿袖子给擦,越擦越糊,也只得作罢,只将人妥帖地揽在怀里,“你啊……”

  上官澜又囫囵睡了一觉,天光未亮便醒了,阿澈还挨在怀里,呼吸悠长。确实是累狠了,伤兵营到这边儿大营,少说也得千里,才几日功夫,便单枪匹马地走了过来,无粮短水,无人照应,更要防着月氏北戎的散兵,也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到的大营,难怪瘦得几乎脱形。这么一思量,更是心疼得要命,琢磨着等睡醒了,得好生问问,再给将养一阵子。想起身去叫人准备些清淡的吃食,却发觉阿澈死揪着他衣襟不肯放,也只得陪着继续睡。

  等玉凤澈一觉睡醒,天都过晌午了。人还没清醒透,却记着昨夜的情状,还没睁眼呢,就往怀里藏通红的脸。上官澜看着好笑,揉着阿澈发顶,又附身亲了亲,“别藏了,耳尖都是红的,看得明白。”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阿澈就把被褥扯过来把自个儿裹了个严实。

  见人这么不禁逗,上官澜又是好笑又是高兴,又搂着揉了一阵子,这才放开,“你饿了吧,我去弄些清水备些吃食,你等着。”说完,便起身下榻,出了帐。

  隔着被褥听了动静,玉凤澈这才探头出来,只瞧见了摇摇晃晃的帐帘,遮着了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