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五十八章 疫病

  热酒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真的是在叫自己,她一时间有些慌张,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无措的看向苏晖,试图寻求一些帮助。

  “别怕。”苏晖温和的笑着握住热酒的手道,“你的母亲是孙家人,息之是你的亲人。”

  母亲从来没有带自己回过孙家。

  热酒低下头。

  “酒酒,你应当是要唤我一声三哥的。”息之的声音里带了声期许,他问的小心翼翼,“你可以叫我一声三哥吗?”

  热酒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这个人她仔熟悉不过,他是息公子,与江楼的常客,是苏晖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这个人是她的哥哥,她们彼此都是这世界上仅剩下的亲人了。

  可从前无数次她想寻求哪怕一点点帮助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看到息之眼睛里期待的光慢慢暗下去,到最后被深深的失落取代。她只能抱着歉意的摇头,道一声“对不起。”

  她是渴望有亲人的,她是欢喜的,可更多的情绪竟然是莫名其妙的委屈,她并不明白这种委屈从何而来,可她却叫不出一声“三哥”。

  “没关系。”息之叹了口气,挤出一个笑来,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却被热酒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息之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热酒扭过头,往苏晖那边挪了挪,逃避似的把脑袋埋进苏晖的胸口。

  “你别介意,太突然了,或许酒酒还不太能接受。”苏晖也有些无奈,他拍了拍热酒的肩膀,帮她向息之解释道。

  “没事。”息之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我都从没有尽到过一个哥哥的职责,是我的错。有你照顾她,我也很放心。”

  他转而又有些踌躇的开口对热酒说:“但……三哥还是希望你得空了能回家来,你二哥,还有……孙家的先祖们,他们都……很想见见你。”

  热酒闷头着听他说,而后从喉咙里头憋出一个“嗯”字,就又没了下文。

  苏晖与息之对视了一眼,向他点了点头。息之明白对方的意思,而他自己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只道了声“好”,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了。”息之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瞬间就严肃了起来。

  “什么?”苏晖问。

  热酒听他语气有变,抬起头来,坐端正了,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今日来的时候,到城北转了一圈,恰好看到有人在揽月江中打捞尸体。”息之顿了顿,“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你们还需小心防范才是。”

  “嗯。”苏晖点了点头,“白自安和骆大夫已经采取措施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息之点点头。

  他又看了眼热酒,见她也正歪头专心致志的看着苏晖,有些轻失落地苦笑了笑,站了起来。

  “还有事,先走了。”他简单道。

  “不住下吗?”苏晖问,眼睛瞥到屋外隐约有人影晃动,“整个琼州城,可再找不着比我这与江楼更好的住处了,何况青阁中还有佳人敬候。”

  “不了。”息之听了这话无所谓的笑了笑,摆摆手道,“腻了,想图个新鲜。”

  “富家公子体验普通民众的生活,也好。”苏晖开玩笑道,“我送你。”

  他言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热酒也站了起来,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张口与息之道了别。

  苏晖送息之到了门口,人影已然不见了。息之忍不住又往房中探了探头,依旧没有见到热酒的影子,他有些失落的缩回脑袋,又轻叹了口气。

  “酒酒脾气倔,却也非不明事理,过些日子等她自己想明白了,我与她同去。”苏晖伸手拍了拍息之的肩膀道,“这次也多谢你来一趟琼州了,家中的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举手之劳罢了,孙家在琼州也有生意,我也算是帮我自己。”息之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房内,“我现在最大的事儿,可不就在你这屋子里吗?”

  苏晖笑了笑:“那也行,我定帮你办好这件大事。”

  两人道了别,息之习惯性的抚了抚袖口的牡丹,那绣线细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大约是被摩挲过许多次,他摸了两下,又想伸手到背后去摸一摸自己的刀,摸了两下,什么都没摸到,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刀早就已经断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唤了等在门外的小厮便走,刚下了一层,便看到左巧巧站在楼梯边,幽幽地望过来。

  她浑身缟素,只用一只木簪简单挽了头发,抹去平日里庸俗的脂粉香膏,亦没有在笑,倒有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息之下楼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低着头就准备要绕过她,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怎么,息公子要与我就此江湖不见吗?”

  “息不知姑娘何出此言。”息之停下,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我找你,你为何不见?”左巧巧问。

  “家中事忙,实在是不得空。”息之回。

  “你既来了,又为什么不来寻我?”左巧巧咬了咬牙,“你明知道我为留了天字一号房,为何还要住到别处去?”

  “你既然都听到了,还问什么?”息之又道。

  左巧巧冷笑一声,“腻了?”她面露嘲讽,又走近了一步,“息公子是住腻了,还是玩儿腻了?”

  她的声音又变得温软绵长,带了平日里常有的媚意,她身上的气息甜而不腻,钻进鼻子里,像是□□一般,令人欲罢不能。

  息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面无表情道:“都腻了。”

  “与江楼再好,住的久了也觉得无趣,左姑娘天资绝色,想来总是不缺钱赚的。”他后退了一步,礼貌的躬身作别。

  “息某还有别的事,先走了,姑娘留步吧。”

  言罢,他转身匆匆忙忙地便走了,留下左巧巧一人,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抿着唇一语不发。

  恰好经过的小姑娘见人走了,这才凑上前来,小心问她:“巧巧姐,息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左巧巧低下头,自嘲般地笑笑,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她还是在自言自语。

  “我总是忘了,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孙家家主,而我不过是青楼卑微地妓子,他又怎么能看得上我呢?”

  “谁说的,巧巧姐可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人了!”小姑娘一听这话便不开心了,反驳道。

  “是吗,那你说说,我哪里好?”左巧巧看这画阁的小姑娘可爱,心里边想着逗逗她。

  “哪儿都好!”小姑娘抱着画卷,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别自豪,“巧巧姐,一定是因为你今天穿的太素了,我还从没见过你穿白色呢。”

  “因为……”左巧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又说,“这次天灾,青阁有许多姐妹为了救人牺牲了,我想祭奠一下她们。”

  “唔……抱歉……”小姑娘自知失言,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得低头道歉。

  “无妨,索幸都过去了。”左巧巧笑道。

  大雨过后的风似乎格外清爽,即便是烈日炎炎,照在身上,似乎也是暖洋洋的幸福。琼州城内百废待兴,城中各处建起了临时的收容所,孙家从全国各地的医馆调来医师,四处都能看到光着膀子在重建房屋,开挖沟渠的汉子,女人带着孩子,拖着蛇皮袋走走停停,收拾残局。

  短短几天,原本凌乱的局面竟也变得井井有条。

  可这样安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瘟疫是从城北的居民区传出来的,最开始只是有人感了风寒,人们都不以为意,只当是连日的大雨所导致的寒邪入体。

  直到有人发现一个孤寡老人,一个人默默死在了家里。

  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浑身溃烂,不辨形状。血淌到地上,还有部分未干,白色的咀虫在腐肉上蠕动,啃噬着尸体。

  一时间人人自危,于是大家干脆放了一把火,连人带房一起烧了个干干净净。然而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咳血,浑身溃破的症状,疫情从城北开始蔓延开来,一时间怨声四起,民不聊生。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局面,尽数溃散。

  索性白自安早有准备,雷厉风行,直接封锁了整个琼州城北,疫情仍在可控范围内。而骆秋白则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着好几个晚上不曾合眼,终于累倒在堆积成山的医书前,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却是:“此病蹊跷。”

  他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讨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了,才缓过神来继续往下说:

  “我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病,翻遍医术,也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我怀疑此病并非出自中原,为今之计,我只能尽力稳定病情。”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苏晖皱眉问道。

  骆秋白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沉默不语。

  窗户外头传来一声异动,三人一同望过去,却见到栖桐子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想要爬进屋子里,却卡在了窗户里,那窗户的下沿较窄,直接将他肚子上的肥肉分成了两段,任凭他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分毫。

  “臭丫头,还看戏呢,还不快来帮我!”栖桐子垂着脑袋闷声道。

  热酒无奈的走过去,“师父,你有门不走喜欢爬窗户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她一边用力将栖桐子往里扯,一面不客气的抱怨道。

  栖桐子顺着她的力道往房中一翻,热酒习惯性的往旁边避开,只见他整个人直接落到地上,又顺势向前滚了一遭,稳稳得坐了起来。

  他的手中依旧抱着那酒坛子,里头的酒一滴都没有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