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五十七章 异样

  大雨渐歇,又淅淅沥沥下了一两日,终于见了晴。

  阳光正好,水落石出。

  知樾鸟掠过江面,锋利的爪子一下一下带起水花,水位还没有完全降下去,江水波动间,时不时还会漫上地面。

  灾难过去,大人们都忙着收拾自家的残局,街边桥头,随处可见抱着亲人的尸体,哀嚎痛哭的百姓,找不到家的孩子腰上系着跟绳子,拖了块破木板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

  那是江水泛滥时母亲给他系上的木板,如今洪水终于退去,他却不知道要自己解开。腰间被那粗糙地绳子勒出血来,他却依旧麻木浑然不觉。

  热酒踏着水跑过去,抽出腰间的短剑,小心翼翼的割断他腰间的绳子,将他抱了起来,那孩子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就这样乖乖地将头靠在热酒肩头,若非他胸口起伏,还有气息均匀的喷在热酒肩头,热酒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热酒抱着那孩子回了画阁,阁中的水已经清理干净了,被水泡烂了的碎纸,粘在墙上地上,一片狼藉。热酒绕过地面上已经清理好的一堆一堆的纸屑,上楼往苏晖的房间去。

  不知是谁喊了声“楼主夫人好”,引得走道里正在忙碌着的小童都抬起头来,打趣似的跟着起哄。热酒脚步顿了顿,而后低下头,红着脸赶忙跑去了苏晖的画室。

  苏晖正站在窗边往窗下的凹槽里添墨水,热酒没顾上敲门,直接闯了进去,“砰”地一声,将苏晖吓了一跳,握着罐子的手抖了抖,墨水落了几滴在刚铺好的雪白的宣纸上。

  他皱着眉转过头,发现热酒红着脸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只觉得她这个样子十分可爱。

  他指了指热酒问:“谁的孩子?”

  热酒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抱了个孩子。

  “骆秋白在哪里?”热酒问。

  “在青阁,受了伤的灾民大多都在那里。”苏晖答。

  “哦。”

  热酒应了声,又抱着那孩子出了门,没过一会儿,热酒又回来了,她依旧双颊绯红气喘吁吁,这次手中却没有再抱着孩子。

  关了门,热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倒头躺在刚铺好的宣纸上,累的不想动了。

  苏晖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帮她脱了鞋。

  “你今日怎么这么悠闲,外头的事儿你不管啦?”热酒双腿一缩,坐了起来,歪着头问苏晖。

  苏晖轻笑了声,道:“百姓的事,自有白自安管着。况且朝廷派来的人也到了,我只需要管好与江楼的事就好,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自然会来找我。”

  “也对。”热酒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窗边,一只红白色的鸟儿窝在角落里晒着太阳,睡得正香,它的翅膀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小酒看起来好多了。”

  正是那日雨中热酒救回来的那只“灰色”的小鸟,却没想到洗干净了,竟是漂亮的红白色羽毛,热酒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鸟儿的翅膀,小酒下意识的往热酒的手掌心靠了靠。

  热酒勾了勾唇角,全神贯注的看着小酒,却没注意到小知樾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窗台上,它歪着脑袋看了热酒一会儿,又原地转了个圈,发现热酒依旧无动于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女主人竟然已经有了新欢!

  小酒窝在热酒温暖的手掌下睡的正香,丝毫没有注意到知樾鸟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目露凶光。

  知樾鸟本是猛禽,平常乖巧,只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才会显露本色,而今骤然失宠,它抖擞了精神,耐心等待着机会,只等热酒的手收回去的时候,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过去。

  “知樾!”热酒大惊失色,可知樾鸟速度极快,热酒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护住小酒,知樾鸟尖利的嘴巴直接啄在了热酒的手上。

  小酒被吓地醒了过来,炸了毛瘫在窗台上,抖如糠筛。

  苏晖本在煮茶,忽然听道热酒一声惊呼,还以为是在叫自己,转头望过去,才见知樾鸟丧气的垂着头,热酒的手上被咬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流下来,虽然不多,却也触目惊心。

  苏晖神色一变,忙从架子上的小瓶子里倒出一颗小药丸来,端了杯水过去喂热酒吃了,又转身去取放在角落的药箱。

  热酒忍着痛将小酒安抚好,才转过头去看知樾鸟,知樾鸟知道自己闯了祸,将脸深深埋进翅膀里,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肉球。

  苏晖半跪在地上,仔细清理热酒受伤的伤口。

  “它怎么了?”热酒皱眉问他,“他和小酒有仇吗?”

  苏晖瞪了一眼知樾鸟,却见它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苏晖,时不时瞥一瞥缩在热酒另一只手掌里的小酒,喉咙里还发出来几声呜咽。

  苏晖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概是,你对小酒太好了,它不开心。”

  “啊?”热酒愣了愣,转头看向知樾鸟,见他那副怂怂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她将捧着小酒的那只手递过去,知樾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惊恐地扇扇翅膀后退一步,却见到小酒窝在热酒手掌里,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小酒,这是你知樾哥哥。”热酒轻声道。

  小酒像是听懂了一般,迈着小短腿一跳一跳地往知樾鸟那里去了,知樾鸟身经百战,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它有些不知所措的又后退一步,小酒见它张开翅膀,以为它是在欢迎自己,兴冲冲的就蹦到它的翅膀下面。

  知樾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肚子上蹭啊蹭,它身子僵了僵,而后软了下来,轻轻收拢了些自己的翅膀。

  苏晖帮热酒包扎好,站起来,才注意到知樾鸟的腿上绑着一个小信筏,他将那信筏取下来,展开那里面的一卷宣纸。

  “写了什么?”热酒见他对着那张小纸条发愣,不禁问道。

  “二姐说,驻扎在去柳关外不远处的雁北军退了。”苏晖道。

  “为什么?”热酒皱了皱眉头,如今还不到冬季,琼州城又方经历过天灾元气大伤,恢复需要时间,朝廷增派人手守卫琼州,即便如此,依旧是粮少人多。

  所有人都在警惕雁北趁虚而入,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撤退。

  苏晖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他们撤兵对我们来说应当是件好事,可……”

  苏晖没有说下去,他知道热酒已经听得明白,如果一个人放弃了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那一定是因为他有其他对他更有价值的事情要做。

  会是什么事呢?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知樾鸟揽着小酒趴在窗台上睡着了,他二人都在窗边,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却没有丝毫头绪。

  “咚咚咚”三声不急不慢的敲门声,将两人从沉思中唤醒过来,苏晖问了声,门外传来小画童恭敬的声音,说有一位孙公子求见楼主。

  “孙公子?哪个孙公子?”苏晖问道。

  “就是青州孙家的那位孙息孙公子。”画童道。

  苏晖愣了愣,而后轻轻一笑,平日里息公子息公子的叫习惯了,一时间提到孙公子,倒没有反应过来是指孙息。

  “进来吧。”他向屋外道。

  房门应声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息之。

  自那日孙家出事后,息之便一直留在家中打理琐事,听闻琼州水患,他便与苏晖休书一封,带了自家的物资来帮忙,却遇大雨拦路,今日方至琼州。

  只见他身着一身素色锦衣,袖口与领口的牡丹依旧精致,颜色却比从前淡了许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束发用的白玉发冠似乎已经是许久以前珉都里流行的款式。

  热酒依旧盘着腿坐在地上,看着他脱了长靴整齐摆好,而后踏上台阶,慢慢向这边走过来。方才一月多不见,热酒却只觉得他周身气质大变,少了些年少轻狂,多了丝稳重。

  直到他走到近前,躬身作揖,热酒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没有带刀。

  “息公子来我这里可从不敲门。”苏晖挑眉玩笑道。

  息之愣了愣,而后有些无奈的低笑了声,摇了摇头道:“近日里事多,实在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了。”

  “辛苦你赶这一趟特地来看我,实在是不用这么客气。”苏晖着,席地就坐在了窗户边上,挥了挥手招呼息之也一同坐下。

  “嚯,大哥来看妹夫,怎么能叫辛苦呢。”息之没有与他客气,只是小心翼翼的坐下来,尽其所能没有弄皱地上刚铺好的宣纸。

  “不愧是做生意的,占便宜的功夫真是一流。”苏晖笑道。

  他们二人互相都默契的没有提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些不快活的事与烦恼在两人见面的时候都暂时被抛之脑后,就好像苏晖还是画阁里自由来去的画师,而息之仍然是孙家最不拘的小少爷。

  就好像他只是一不小心忘记带了刀,只是出门太急而没有精心打扮,就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变。

  热酒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这两个少年,觉得他们虽然是在与彼此说话,聊天的话头隐约有些不对。

  “你许久没来了,青阁的天字一号房,左姑娘可还一直给你留着呢,任谁给多少金她都不乐意。”

  息之刚坐下,又听苏晖这么说,他整理衣摆的手顿了顿,而后看着自己袖口上的牡丹,略微有些出神。

  “她是个好姑娘。”

  此话出,热酒又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可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息之已经把脑袋转向了她。

  他的眼睛里多了丝朦胧的欣慰与感动,热酒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张开嘴,唤了一声:“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