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四十三章 柳顾君

  江水的另一边,是孙家的祖坟和祠堂。

  祠堂里依旧安静,堂中的柱子却断了几根,雪白的帘幕染了血,闷雷阵阵,在空荡的祠堂里回响。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孙家弟子的尸体,堂内的烛火灭了一半,风吹进来,火苗跃动,忽明忽暗。

  一道红色的帷幕飘下来,那个女人像鬼一样站在堂下。她的长帷帽落在地上,被风吹向堂门口,所有人竟都下意识的躲开了。

  她身形臃肿,面上布满被火烧的伤痕,狰狞恐怖,皱纹里渗出点点猩红。她手中的刀在昏暗的光下闪着盈盈的蓝光,刀尖滴血,如无常索命。

  有一中年男人头发灰白,披麻戴孝,跪在她的脚边,额头点地,竟是作磕头状。

  可他的背上却有一道刀伤,血从蜷起的腹部与大腿的间隙里流出来,流到地上,染红了女人的鞋子,血色顺着女人的鞋子,还在继续向上蔓延。

  热酒等人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柳顾君慢慢抬起头看过来,她双目赤红,眸光犀利,周身的散发出来的寒意,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是杀红了眼吗?她到底杀了多少人?她还是清醒的吗?

  柳顾君,她的头发花白,脸上褶皱横生,她是真的老了。

  可她握刀的手依旧稳健,这个老女人就那样提着刀站在那里,却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而她的目光还是落在热酒手中那柄金色的短刀上,依依不舍,久久不愿挪开。

  冷州羽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一群弟子姗姗来迟,他直接上前一步,长剑出鞘,瞠目怒斥。

  “柳顾君!害我亲弟,夺我信物,杀我爱妻,如今又欲灭孙家满门,孙大哥跪地求你,你却依旧不肯放过他!今日,我要杀你以平武林之愤!”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吼得清醒过来,纷纷亮了兵刃。

  “冷大侠,你何出此言,当年君山大火难道不是一场意外?这疯女人又为何要灭了孙家满门?”

  说这话的人是朱墨观主静虚道长,此话一出,众人又议论纷纷。

  可比人看似是在质问,却更像是与冷州羽一问一答。

  “众人或有不知,我大哥死后,我常常夜不能寐,总梦到我大哥与我托梦,说自己的死另有隐情,于是我多方追查,才查明了真相!”

  冷州羽用里用拳捶着自己的胸口,眼睛一眯竟落下泪来,当真是情真意切,痛心疾首。

  “当年,柳顾君钦慕孙二叔允之,可二叔早已娶亲,柳顾君爱而不得,与孙家结仇。她放火烧山,目的是烧死我那弟妹孙凝雨,我亲弟,是为了保护我弟妹而死!”

  柳顾君静静地听完冷州羽这段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纵使冷州羽如何的捶胸顿足,慷慨激昂,她依旧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柳顾君!你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如今还妄想瞒天过海!这桩桩件件,你可认吗!”

  静虚道长拔剑指向她,厉声质问。

  “呵。”柳顾君听了这话忽然笑了,她转头紧紧盯住静虚,上前一步,静虚竟被她吓退了一步。

  她不说“认”,也不说“不认”,她只是问。

  “此事与你朱墨观无关,你们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我……本……本座……此,此等危害江湖之事,我们朱墨观自然不能做壁上观!”那静虚道长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今日,我们就要在此为江湖除害!”冷州羽大声道。一时间人群皆沸腾了起来,众弟子喊着为民除害的口号,挥着武器就要冲上来。

  “事实并非如此!”热酒冲上去挡在柳顾君身前,大声喝道:“各位稍安勿躁,此事疑点颇多……”

  可任她如何嘶吼,总能被更高的叫声遮盖,这群人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一拥而上。热酒咬了咬牙,下意识的就要拔刀,可她的手刚摸到刀柄,便被人又按了回去。

  柳顾君的声音就在热酒的耳畔,她说:“凝雨,我说过的,有我在,你的刀就永远不用出鞘。”

  热酒被她把着腰,轻轻的带到身后十步之处。她震惊的再抬头,柳顾君双刀在手,迎了上去。

  堂外惊雷乍响,狂风呼作,一下子灌进来,寒意突显,杀气顿生。

  若要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柳顾君的刀更快,那恐怕只有她的另一把刀了。

  只见她左手持刀手腕反转,灵巧的撇开两柄大刀,右手长袖一卷,竟是将那刺过来的五六柄长剑卷入袖中,尽数震碎。

  她又借力从后向前翻身,由上而下踢在面前的人肩膀上,来人顿时哀嚎连连,败下阵去。

  又有人向她扑来,柳顾君冷笑一声,双刀在手,双脚一前一后。

  忽见两道勾着红线的银针自梁上飞下来,“当当”两声,打入对面的柱子上。热酒抬起头,那蓝衣人不知何时正坐在梁上,大喊一声:

  “顾君,我来帮你。”

  柳顾君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脸上的寒意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属于强者的兴奋。

  她一跃而起,踏在那红色丝线之上,一抬脚踢开一个意欲从后面偷袭的人,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

  “看清楚了,我教你的,这是最后一招!”

  只听她大喊一声,直到有人到她近前,她足下才动。却不是向前,而是向后迈了一大步,红娘子知她意图,又一根针打入墙壁,红线拖住了她后退的那一步。

  柳顾君转身一刀刺穿那人后心,又移步到那人身前,附身手掌撑地,抬脚踢开第二人。

  “左!”高宁大喝。

  柳顾君向左飞身而起,落到另一根红线上,那根线很高,刚好在一人的头顶处,柳顾君手腕一翻,刀柄抵着那红线想下翻了一圈,直接踢飞两人。

  而高宁早已收走了先前的那一根红线,只因柳顾君说了句:“高宁,你那红线太险,莫要伤人。”

  柳顾君的双刀快的像两道闪电,在若隐如现的红线间四处乱窜。她整个人稳得像在那红线上生了根,而那红线又像是她长在了她的身上,人至线至,人走线收。

  这最后一招,是信任,是默契。

  他们二人都已经不再年轻了,可那一刻他们又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她未老,他还小,他们所见第一面,便注定要如这绣花针线与凌厉刀光一般纠缠一生。

  来人众多,但柳顾君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

  她再持刀落在地上的时候,红线尽收。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又是一声惊雷,堂外一片漆黑,一道闪电劈开天际,虽是在狭小的室内,可那轰然亮起的白光配上点点烛火,却只如星垂平野,月涌大江。

  所谓豪杰,所谓英雄,竟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高宁从梁上一跃,悠悠落在她的身后。他比柳顾君高了一个头,整个人像一道蓝色的屏障,护住她的后背。

  众人皆知柳顾君刀法卓然,却无人料到她竟恐怖如斯。

  柳顾君环视了一圈人群,目光最后才落在了冷州羽的身上。她自衣胸口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又在衣服上蹭了蹭,将手上的血迹蹭干净了,才将那布包里面的木头簪子取了出来。

  那簪子已经很旧了,簪身上有很明显的磨损,簪子的一头雕了三朵梅花,每一朵梅花的花蕊出,都镶了一颗白玉珠子。虽不值几个钱,却可以看出设计制作之人的用心。

  “冷家小儿,你所说的,我偷盗之物,是不是它?”

  冷州羽见她面色沉稳,目光犀利,谨慎地抿了抿嘴,他还未开口,便听一旁的静虚道长抢先开口道:

  “柳顾君,你偷盗他人信物,杀人灭口,还大言不惭地拿出来质问,你还要不要脸?”

  “嗤。”柳顾君冷笑一声,“没想到朱墨观离柳州路途遥远,却对冷家事了如指掌,连冷家家主与家主夫人的信物都认的。”

  “你……!”那静虚道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

  冷州羽咬了咬牙,心中暗骂了声废物,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柳顾君将手又向前伸了伸,说:“这跟簪子,本为一对,另一只一直在我这里。”

  她说着从发上抽出另一根木簪,那簪子与原本她里那根材质颜色都相同,簪子的一端却只雕了一根树枝,树枝上站了一只喜鹊。

  她小心翼翼的将两根簪子拼在一起,握在手里,恰是一幅,喜上眉梢。

  柳顾君的眼神似乎是变得柔和了,上一秒她如鬼魅修罗,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寡妇。

  她干裂的唇一张一合,冷州羽有一句话说对了,柳顾君倾慕孙允之。

  可那并非是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

  她说:“这是当年,我与允之的定情信物。这上面本刻有我二人的名字,梅花与他,喜鹊与我。”

  “允之死后,我原以为这梅花簪再寻不回来了,却没想到竟然在冷州羽殿内发现了它!”

  柳顾君的目光越过那木簪,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冷州羽的身上。她眼中含着万千的恨,她只恨不能立刻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冷州羽,这簪子允之当年从不离身,它如何会在你的手里,又如何成了你要送给孟秀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