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四十二章 惊变

  一路上车马不歇,索幸多走平地,没有崎岖颠簸的山路,到青州时,日头刚落,恰是城内万家灯火时。

  孙宅坐落在青州城的最西边,由于宅院面积太大,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有江水穿府而过,江的这边是活人居住的地方,而靠着郊外山林的那一部分,则是孙家祖辈长眠之地。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个客栈歇下,明日一早便去孙家拜访。”苏晖道。

  “嗯。”热酒点点头,她内伤未愈,又坐了许久的马车,实在是有些累了,“下车走走吧。”她说。

  “好。”苏晖点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件黑色的披风和一块黑色面纱,递给热酒,“你这短刀太过显眼,虽说认得你的人不多,但还是谨慎些好。”

  热酒接过那两样东西,问他:“那你怎么不伪装一下?”

  苏晖笑了笑道:“我光明磊落。”

  “你光明磊落?”热酒反问了一句。

  “是啊。”苏晖认真地点点头,从热酒手里拿过披风给她罩上,“走了,再不快些可找不到客栈了,你不想睡在马车上吧。”

  热酒没再说什么,带好面纱跟着苏晖下了车。

  青州不比琼州,入了夜便鲜少有人在外走动,街边的窗子里透出昏黄的光,有些发黄的窗纸上,映出人间百态。

  有的是学子挑灯夜读,有的是夫妻举案齐眉。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偶有路人匆匆而过,也来不及抬头看他们一眼。车夫架着马车远远的跟着,车轱辘的声音在耳边忽低忽高,夹着轻柔的风,将人包裹起来。

  “看惯了琼州繁华的夜,在到这青州,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苏晖开口道。

  热酒“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难怪息公子总喜欢往琼州跑。”

  苏晖听她这么说竟是乐了,“这青州城里唯一的一家青楼开在青州城的最北边,晚上其实也是热闹的,只是这儿的人只在楼里面闹,所以街道上显得安静。”

  “你去过?”热酒问。

  “哈哈。”苏晖听他这么问似乎更开心了,“与江楼也做这个生意,总要考察考察。”

  热酒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了句“有道理”。

  “那酒酒是喜欢这里,还是更喜欢琼州?”苏晖又问。

  “琼州。”热酒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为什么?”苏晖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安静的地方。”

  热酒闻言送了耸肩,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来,对他说:“不是,我喜欢热闹,那种我不参与其中的热闹。”

  苏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接了句:“嗯,我也喜欢看热闹。”

  两人又一同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路边一个客栈门的两边竟挂了两个白色灯笼。

  “这店倒是奇了,还做着生意,竟然挂了白色的灯笼,看着怪瘆人的。”苏晖停下脚步,指了指那灯笼。

  热酒与他对视了一眼:“进去看看?”

  “好。”

  两人一同进了那客栈,客栈共三层,一楼还有不少人在饮茶闲谈,有些桌边虽没了人,却还摆着吃剩下来不及收的杯碗,热酒二人进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一桌三人提了剑从一张桌子边站起来往二楼走上去。

  奇怪的是,那三人站起身来时还有说有笑,一旦走起路来,竟是自动就排成一列,虽然走路姿势随意,队形却规规矩矩。

  店小二见又有人进门,赶紧迎上来问:“这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要两间房。”苏晖把头转回来笑着回答。

  “哎哟,不打巧啊。”那小二一拍额头,双手一摊,“咱这店里头的客房方才被人全包了,现在可腾不出房来了,实在是抱歉啊两位。”

  “你这里有两层的客房,全被人包下来了?”苏晖有些惊讶地问。

  “唉,我哪敢骗贵客呀。”那小二早挣足了钱,心里头是乐开了花,可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可惜又无奈的样子。

  “我们刚在外面看到贵店挂着白色的灯笼,可是有什么大事吗?”热酒开口问道。

  “诶?”小二听她这么问,先是惊了一下,而后一脸神秘的招呼两人到了柜台,才低声问:“二位可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吧?”

  “正是。”苏晖回答。

  “那可难怪不知道了。”店小二了然,“我跟你们说啊,我们青州城城西有一户姓孙的人家,那孙家在我们青州名声可是顶好的,但凡有什么事儿啊,找孙家人可比找官老爷都有用多了。”

  “前几日啊孙家老太爷没啦,小店平日里也没少受孙家的照顾,所以挂个白灯笼以表敬意。”

  “原来如此。”热酒点点头,转而又问,“那这些人是……”

  “诶,他们也是来悼念孙老太爷的,好像说是……是从白州来的吧,这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了嘿嘿。”店小二陪笑道。

  “今天白日里我们这青州可来了与多人呢,哟,你们二位若是要住店,那得赶紧再去别家问问了。咱这青州夜里子时到寅时可是有门禁的,若是那时候出门,万一被巡逻的军官撞见,那可是要被抓进去吃牢饭的。”

  “这青州城里还有这规矩?”苏晖惊讶道。

  “稀奇。”热酒叹道,“那我们还是去别处再寻住处吧。”

  “嗯。”苏晖点点头,转身谢过小二,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有人喊了一声“苏公子?”。

  那声音是从楼上传来,苏晖抬起头,看到孟千山一手扶着栏杆,探出来半个身子,看到他,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

  “苏公子,真的是你!”孟千山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她从楼梯上跑下来,琉璃霜花扇挂在腰间一晃一晃,十分惹眼。

  热酒看着她走到近前,三年不见,孟千山似乎是又长高了些。

  苏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交谈间,才明白过来,原来包下这家客栈的便是孟家。

  孟家也只比他二人早来一步,本也是打算先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去拜访孙家,其实人也没有那么多,住不满那么多房间,但总归大家族不差那点钱又怕麻烦,干脆就全包了下来。

  孟千山遇着老朋友,忙唤了属下去腾了两间上房。

  “这位是……”孟千山面向热酒问,她只觉得此人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是我的一位朋友。”苏晖回答。

  孟千山何等聪明,听苏晖如此回答,便知他是不愿过多介绍,便也没有再问,只亲自引了两位上楼。

  三人一同进了一间房,房中备了些酒菜茶水,烛火却只点了一半,显得有些昏暗,令人昏昏欲睡。

  孟千山走过去将剩余的烛火点了,才明亮了许多。她坐回桌边,开口问:“苏公子为何会在这里?”

  “云游至此而已。”苏晖笑了笑,又问:“倒是有一事想请教一下孟姑娘。”

  “苏公子说便是了,我知无不言的。”孟千山道。

  “若说是悼念,家中有人来便好,为何孟家要来这么多人?”

  孟千山听他这么问脸色忽的变了,抿着嘴不说话。

  “若是不方便说,也可不说。”苏晖见她表情凝重,便又开了口。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孟千山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前阵子柳顾君放火烧死我姑姑孟秀之的事想必两位都有耳闻。”

  “那之后我们便一直在找柳顾君,前阵子冷大侠发来信件,希望我们能一同去悼念孙老太爷,我父亲本打算只派我大哥和几个弟子到场,却未想到又收到一封密函,说柳顾君现身青州。”

  “消息可靠吗?”苏晖问。

  热酒下意识的就想端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

  孟千山摇摇头,说:“不知道。”

  “但那柳顾君手段残忍,杀我亲人,我们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柳顾君放火烧山没有人亲眼看到,会不会是谣传?”苏晖再问。

  “我姑姑平日里便鲜少出门,也从不未与人结仇。况且柳顾君大闹冷家,许多人都看见了,还会有假吗?”

  “那有没有可能,放火之事是有人故意嫁祸给她?”苏晖又问。

  热酒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动了动,她听出来苏晖是在试探孟千山。

  孟千山只当他是真的怀疑,当即便反问他:“谁会冒着与整个孟家为敌的风险嫁祸她?”

  “可以柳顾君的武功,她既然能只身闯入冷家又全身而退,想杀孟秀之又何需放火烧山?”

  孟千山闻言皱了眉头,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因为苏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苏公子,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她转而问道。

  “啊,没有。”苏晖轻松的笑笑,“只是我想起一句古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1]身处其中,或许反而会忽略掉一些细节,看不清真相。”

  热酒听他这么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孟姑娘不必在意,这些都不过是在下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依据。”

  孟千山点点头:“不论如何,此事与柳顾君定脱不了干系。”

  “天色已晚了,左右此事也与苏公子没什么关系,二位早些休息吧。”

  三人起身互相道别,孟千山才转身出了门。

  热酒将面纱拿下来,对苏晖说:“你若是要试探她,实在没必要说最后那番话的。”

  “什么?”苏晖有些不解。

  “我觉得她走的时候,对你稍有些敌意。”热酒道。

  “我是想看看对于这件事,她所能接受的底线在哪里,既然如此,当然要说到底。”苏晖笑笑,“孟千山有些动摇了,这说明冷州羽传的事情确实也没有真凭实据。”

  “那为什么大家都信了?”

  “先发制人而已。”苏晖说,“孙老爷子的这场丧事一定办的不太平。”

  “是有人想借这个机会,除掉柳顾君?”热酒问。

  “嗯。”苏晖点点头。

  窗外传来一阵雷声,风将开着的窗户吹的嘎吱作响,热酒走到窗户边上,恰好看到远处一道闪电。

  “是春雷啊。”苏晖也走过去,一手按住了晃动的窗户,却没有急着关上,“看来明天不是个好天气。”

  夜已经深了,家家户户都熄了烛火,青州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举偶尔能看到举着火把巡逻的衙役。

  热酒发了会儿呆,耳边又传来闷雷阵阵,她回过神来,却看到远处似乎亮起了光,可那地方倒像是在城外了。

  “那是哪里?”热酒指了指那边问。

  苏晖正坐在屋内熬药,听她语气不对,放下手中的活,又走到窗边,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

  “是孙宅。”

  “什么?”热酒大惊。

  房门外似乎是突然就嘈杂起来,苏晖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喧闹声如潮水一般涌入房间,热酒被冲的甚至有一瞬间恍惚。

  “是孙家出事了,我们去看看。”苏晖将短棍挂在腰后,两步闪回热酒身边,揽着她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街道上有一阵骚动,热酒低头,是孟家也在往孙宅那边赶。另一路上还有另一波人,那群人身着红白色道袍,正是朱墨观。

  还未至,便已听闻宅中刀剑相接之声。二人直接越过高墙进了孙宅,却见到里面竟是一片厮杀。

  苏晖目光一转,正见息之被一鬼面人一掌拍飞,他忙飞身过去,一手在空中接住息之,可那力道极大,苏晖落在地上,曲腿转了两圈,才勘堪稳住。

  那鬼面人紧跟着飞身而来,他右手取短棍在身前一晃,卡进那人的指缝中,还没等那人反应,用力一转,那棍子分明是硬的,却如蛇一般缠上那人的手臂。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原来不是棍子软了,而是那人的手骨尽碎。

  又有一鬼面人从苏晖身后扑过去,热酒在院中的屏风上轻点了一下,一转身落他二人身后,手中短刀出窍,干净利落的割了那人的喉咙。

  “是鬼面人。”热酒道,“孙家是惹了谁,竟然请了这帮阎罗?”

  说话间,她手起刀落,又解决了一人。苏晖面色凝重,环顾四周,之间孙家老大靠在院中的松树下已然气绝,老二则是趴在地上,被几个弟子护在中间。

  可他的下半身血肉模糊,即使是有幸活下来,也是半身不遂了。

  此时,孟家与朱墨观也已带人赶到。可那群鬼面人一见来了人,竟即刻便撤退了,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残局。

  息之靠在苏晖身上,好不容易才喘下一口气,他颤抖着手指向城外江水的另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柳……柳顾君,柳顾,君……去了,那里。”

  “我,我的,父亲也在,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