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四十四章 对峙

  柳顾君话音落地,在场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了冷州羽的身上。

  若说刚才是一方有理,严丝合缝,现在便是各执一词,分说不清,真假难辨。

  热酒还有些惊魂未定,虽是松了口气,但她实在不明白这群人明明方才还像疯狗一样完全不听辩解,如今怎么又能乖乖站在原地,“心平气和”地听柳顾君与冷州羽二人对峙。

  她低声问了问站在她身后的苏晖。

  苏晖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道:“打不过,只能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了呗。”

  “讲道理?”热酒翻了个白眼,“恐怕是在看戏吧。”

  苏晖没有再接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冷州羽听了柳顾君的话,眼睛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他故作镇定的低头将剑收回鞘中,再抬头时,目光里只留下冷漠这一种情绪。

  “天下长得像的簪子千千万,你如何证明,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根?”

  “你又如何证明,这簪子就是你与孙允之的定情信物?”

  “况且孙凝雨早亡,孙老太爷病故,如今孙家家主又惨死你手,尸骨未寒。柳顾君,你以为你把人杀了,就可以无凭无据,空口白话在这里编故事吗?”

  冷州羽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将柳顾君砸的有些恍惚。

  他是在说什么?

  他是在说,孙凝雨死了,孙允谦死了,孙凝骨也死了。

  她低头,孙凝骨的血已经不再流了,是已经流干了。他还是维持着跪趴的姿势,匍匐在自己脚边。

  她想起来她冲进殿中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背上是一道刀伤,贯穿了腹部,血染红了白色的孝服。

  他趴在地上颤抖着,苦苦支撑着就是不肯死去,直到她拿出那根木簪,他才瞪大了眼睛。

  孙凝骨是认得的,那是他二叔日日握在手里头摩挲着不肯放开的簪子,他也知道当年孙允之当年其实是死在青州城外,他是死在想要与柳顾君私奔的路上!

  只可笑,他一生为名为利,隐瞒纠结,到头来,却竟不知是在为谁奔忙。

  柳顾君就蹲在那里,看着他一点一点的爬向自己,他蜷起身子,跪在自己面前。可他却在没有力气直起身体了,只能就这样趴着,头微微的起伏,一下一下点在地上,嗓子里面发出撕裂般的哭吼

  他口中断断续续说出来的,是声声忏悔与祈求。忏悔自己当初的懦弱无能。

  他说:“顾君……顾,顾君……是我们孙家对不起你……是我,是我……错了……”

  他说:“顾,顾君……求求你,求你,帮帮孙家……就当是,当是……再,再帮一次,允之……”

  他说:“允之……允之他从未负你啊!”

  柳顾君鼻尖一酸,终于落下泪来。

  她庸庸碌碌苟活了这么多年,为的也不过是这一句“允之他未负你。”

  如今她快要五十岁了,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却开心不起来,也轻松不起来,因为那些心里头知道这些事情的人都已经死了。

  她爱的人死了,她恨了一辈子的人如今也死了。

  只留她一人在这世间,单枪匹马的应对千千万万魑魅魍魉。

  “孙凝骨非我所杀。”柳顾君开口道。

  她很累了,可她知道她还不能倒下,因为她的身后还有热酒,她的身后还有……

  柳顾君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犀利,她又变回了方才的那个高冷又孤独的刀客,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那是谁……杀了我的父亲?”开口说这话的人是息之,他靠在一名孙家弟子身上,咬牙切齿地问。

  如果说那簪子的事情还有商榷的余地,那这孙凝骨的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孙凝骨死在柳顾君的脚边,堂内只有柳顾君一个活人,她的刀犹在滴血。

  柳顾君环顾了在场所有人,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满是敌意,她并不害怕,她只是感到难过和悲哀,因为她并不知道是谁请来了鬼面人。

  她只能目光怜悯的望着息之,告诉他:“我不知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中刀了。”

  “若你方才所言都属实,为何你再拿到簪子的时候不立刻来孙家找人,而非要等到今天?”凌虚道长趁机厉声道,“可见你方才所言,也都是假的!”

  此话一出,本来安静的祠堂内又嘈杂起来,众人皆是恍然大悟,议论纷纷。这其中还不乏对冷州羽冷大侠的恭维之声,这柳顾君可不就是在撒谎吗?

  “我被人拖住了。”柳顾君皱眉道。

  她发现这件事情似乎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死局,杨散酒那个蠢货,一把年纪了还是搞不清楚状况,非对她死缠烂打,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知道那老匹夫是不是还活着。

  可就算他活着,她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寻他。

  “是谁?”

  意料之中,有人如是问。

  “是……”柳顾君抿了抿嘴,“是杨散酒。”

  “杨大侠?”那静虚道人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杨大侠行踪不定,又与你无怨无仇,他怎么会突然找上你?”

  柳顾君长了张嘴,想说不知道,却又不知道说了这个有什么意义。

  她的确是想立刻就到孙家找人,可杨散酒就好像是专门在那里等她一样,她实在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下落的。

  “哼!”静虚得意冷笑一声,“看来你所言不过是子虚乌有。”

  “柳顾君,你武功再高又如何,这世间万事都要讲一个理字,你犯下如此恶事还妄想舔着一张老脸瞒天过海,你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们就……”

  静虚话音未落,忽然从破破烂烂的窗子外边有一刀光闪过,柳顾君几乎是瞬间就握了刀,可那杀气却只是越过她,直奔静虚而去。

  “噗嗤”一声,铁链碰撞,血肉横飞。静虚还没来得出声,瞪着眼睛就“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流到地上。

  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灰白头发的老汉,抱着刀盘腿坐在地上。

  在场有胆小的姑娘惊慌的尖叫起来,纵使是七尺男儿,看到这样的画面都忍不住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

  可那静虚还没有咽气,他像死鱼一样贴在地上僵硬的抽动,只希望有人能来帮他一把。可朱墨观其他弟子下意识的就都退后了几步,竟无一人敢上前碰他一下。

  直到他终于咽了气,那老汉才突然间爆发出一串笑声,那声音回荡在祠堂内,却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你杀了我们观……观主?”只有一个小道士哆哆嗦嗦地开口,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并不认识那老汉手中的那把扬秋刀。

  “哦?”杨散诗收了笑,忽的盯住了那小道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才又哈哈大笑起来。

  堂内竟没有人敢说话,只等着他笑。杨散诗笑的累了,才开口说:“这是你们观主?那可真是我眼拙了。”

  “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傻子在疯言疯语,手一滑,这不就给砍了?”

  “你!”那小道士人长得不大,浑身怕的发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想给静虚讨一个公道。

  杨散诗看着他,突然裂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地黄牙来。

  “除了他,你们可还有人不服啊?”他撑着刀,目光略过一个个朱墨观弟子,大多数人都垂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嗤。”杨散诗轻蔑的笑笑,转头望向柳顾君,“我瞧着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被这帮垃圾逼的走投无路?”

  “我瞧着,也就这小子还稍微能看看,这其他杂碎,也配你拔刀?”

  柳顾君皱着眉头看着这人,这人与杨散酒长的一模一样,扬秋刀在他手中亦是出神入化。可他周身的气质又着实不像是杨散酒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少了点目中无人的狂傲,多了点被世事打磨的沉稳。

  杨散酒是吃了什么疯药,性情大变?

  “杨散酒,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孟博远大声道,“此事是我孟,孙,冷三家与柳顾君的恩怨,与你无关,你来凑什么热闹!”

  而方才气势逼人的冷州羽,却只是紧紧盯着“杨散酒”,一语不发。他心知杨散酒已经死了,从没听说杨散酒有什么徒弟,杨家的兄弟也应该都死了,那眼前这人又是谁?

  “哈?”杨散诗闻言抖了抖,转过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哎呀?这老东西逼逼叨叨,我还以为是朱墨观与我柳家妹子有仇呢。”

  “嘿嘿,那可真是杀错人了啊,抱歉抱歉,要不我给你们再选一个观主,如何啊?”

  “我看这小子挺不错的,就他了。”杨散诗伸手一指方才那小孩,说道,“不用谢我了,应该的。”

  “杨散酒,你到底想干嘛!”孟博远厉声问,孟秀之嫁入冷家本是他一手定下的婚事,如今亲妹妹不明不白就葬身火海,他已是悲愤不已,怒火中烧。只是心里头那一丝傲气,还在支撑着他稳下心神来与对方分辨。

  “孟家主,您可别急啊。”杨散诗闻言站撑着刀站了起来。

  “我方才听到有人唤我,这不即刻就来给人说句公道话,我知道孟家主向来名声好,不去听我说完再仔细分辨。”

  “说。”

  杨散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正色道:“前几日,确实是我去找了柳顾君。”

  “你为什么去找他?”孟博远问。

  “众所周知,我当年与……呃,这位柳姑娘切磋,却已半招之差惜败。此事我总是耿耿于怀,可柳顾君与孙家闹翻之后,就行踪不定。”

  “我这人向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到处找人打架,我找了柳顾君半辈子,突然前几日有人给我送了封密信,告诉我柳顾君的下落。”

  “我便急忙赶去堵她,没想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仅耽误了人的大事,连我自己也差点命丧黄泉啊!”

  杨散诗装作懊恼的样子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眯着眼睛重叹一声。

  “唉!大意了!大意了啊!”

  一番话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杨散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顾揽了一下众人的反应,又得意的向热酒和苏晖抛了个眼神。

  热酒撇开脑袋,苏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扇子,展开来,掩面只露出来一对含笑的眼睛。

  冷州羽双手握拳在袖中,整个人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孟千山上前一步抢先问:

  “那你知不知道那群黄雀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