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四十一章 三不过

  热酒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她日常所服的药里面有些助眠的成分。在与江楼的这些天,她每每喝过药之后都能有一夜好眠,可今夜她却睡的不大安慰。

  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未完全亮,狭窄的窗户缝里面透出一点迷蒙的天光,房中只点了一盏烛火。苏晖在桌边撑着脑袋打盹儿,热酒一动,他便醒了。

  自那日她醒来后,苏晖都没有在她睡着后再守在热酒房中,而今热酒醒过来又看到了苏晖,心底自然就升起来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苏晖端了杯水站起来,走到床边将水递给她。她喝完了水,苏晖才开了口说:“孙家出了事。”

  “孙家老太爷去世了,昨天夜里有人连夜赶来给息之传的信,息之已经在往回赶了。”他的声音很轻,可说出来的话却如一块石子丢入江中,在热酒的心里头激起许多波澜。

  “如今江湖上的几大家亦已出发前往孙家祭拜孙老太爷。”

  “你觉得此事有异?”热酒问。

  “是。”

  “异在何处?”

  “此事乃冷州羽起的头,但孙家老太爷在江湖上素有声名,若说是冷家家主召集大家一同去悼念倒也合理。”苏晖的脸上又浮出一丝笑来,“只是他送来与江楼的帖子,却没有送到我的手里,而是送到了翡翠的手中。”

  “此事是她告诉你的?”热酒挑了挑眉。

  “不错。”苏晖答。

  “你俩现在关系倒是好,她不跟你抢这个楼主了?”热酒又问。

  “哈哈,谁知道呢,或许是她想通了吧,又或许是我运气好呢?”苏晖还是一贯的浅笑风格,他总是善于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大事化小,“倒是你这句话说的,莫非是在吃醋吗?”

  热酒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就喜欢逗一逗自己,没有理他,只是哼了一声,说:“那你的运气可是真的有些过于好了。”

  “我即刻就要去一趟孙家,可否借我一匹良驹?”

  “你的身体还不适合骑马,我已经备好了马车,与你同去。”苏晖站起来说。

  “不行,马车太慢了。”热酒皱眉摇头。

  “不急于一时,其他人既然是去悼念,想必不会赶的太急,我们坐马车日夜不停,不会比他们慢多少。”苏晖说,“再说你内伤未愈,若是在路上再出什么毛病,岂不是更加耽误?”

  热酒心急如焚,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反驳他,只得点头应下:“那现在就走吧。”

  她换好衣服出了房门,路过顾长清所在的房间门口,却发现他的房中竟点了烛火,热酒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发不要惊动他。正准备再走,门却“砰”的一下突然开了。

  一个婢子端了个铜盆,慌慌张张的闯出来,低着头就往热酒身上撞,一旁的苏晖眼疾手快拦了一下,那婢女铜盆脱手,盆中浓稠的血水一下全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这是……”热酒看着那满地鲜艳一时间头脑有些空白,下一刻她几乎是踉跄的冲进房间里,见到顾长清安然无恙的坐在床边,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顾长清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他的手臂依然缠着绷带,整个人看上去气色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可眼睛却有些红。

  “小热酒?”顾长清看到热酒有些惊讶,“这个点你怎么醒着?”

  “你……”热酒没有回答他,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慢慢往那边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顾长清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面黄肌瘦,露在外面的小手肿胀发紫,眉心发黑,丝毫没有半点活气。顾长清一面用他没有受伤的手臂揽着那孩子,一面轻声哼着些小调在安慰他。

  “这是……怎么回事?”热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头一痛,那孩子太小了,还不懂事,却已经连哭都哭不动了。

  “我,我没事。”顾长清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一些,“安宁从小身体就不好,今日恐怕是不行了。”

  热酒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苏晖跟进来,站在她身边问:“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可他不是在问顾长清,而是在问骆秋白。

  热酒这才注意到骆秋白也在,他正跪在地上,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床上的空处散落了一片带血的银针。

  “啊?呃……”骆秋白听到苏晖这么问似乎还有些恍惚,他有些迷茫的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顾长清看热酒一身行头,短刀挂在腰间,问她:“小热酒是有急事要出门吗?”

  热酒点点头,又说:“你门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便直说,若我能帮定尽力而为。”

  “没事,没事。”顾长清扯出一个笑来,“连骆大夫都……都无能为力,你又不通医术。”

  “方清墨已经去找苏将军来了,这里……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你们有急事,便快先走吧。”

  热酒歪着头有些担心的看了顾长清一会儿,她与顾长清同行时,总觉得这个人专好多管闲事,不管什么事情有什么没什么他总喜欢参合一脚,参合不了也要问上几句。可如今他却连问都没问,热酒只当他是太过忧心,实在没有顾得上。

  “你们愣着干嘛啊,有,有急事就快去啊别耽误了。”思忖间,顾长清又开了口,可他这语气,却有了些赶人的意思。

  “有骆大夫在安宁不会有事的,你们快走吧!”

  热酒只觉得今天的顾长清有些小小地异样,但她也确实有急事在身,便也没多想,只向他点点头,转身与苏晖一同出了门。

  顾长清看着热酒将门关上,挤出来的一丝笑容突然就消失了。

  “骆大夫,你……”

  “不行!”骆秋白直接打断了他,“杀一人,救一人,那我还当什么大夫!”

  他的眼睛也有些红了,可他天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是有人欺负了他一样。

  顾长清被他吼的有些懵,可他的心里头也十分不好受,只能耐着性子劝他说:“骆大夫,这娃才四岁,甭说女人了他连个女娃娃都没见过呢。你就这么给他整没了,不是作孽吗?”

  顾长清说着将方才热酒闯进来时慌乱间压在被子底下的碧落草拿出来往骆秋白怀里塞,边塞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赶紧的救人啊。他长这么好看要是死了指不定多少女娃娃要守寡呢!”

  “你也知道这东西只为有缘人长的,老子拼了性命摘回来的,可不就是为了救安宁吗?”

  “更何况还不止拼了一条。”

  说到这里顾长清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他不仅拼了自己的命,还拼了热酒的命。

  说话间怀里的小人又颤抖的吐出一口血来,嘴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在唤着什么,骆秋白贴近了些,才听清楚他是在说:“爹……爹……疼……”

  骆安宁的心都要碎成一片一片的,这虽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却也陪了他三年之久,可如今,小人儿闭着眼睛,意识都不清醒,只声声唤他“爹”,喊着“疼”。

  枉他行医多年,如今却救不了自己至亲之人的性命。

  他望着怀里已经有些干枯了的碧落花,终于开始迟疑。

  “可……可这,这是你……这是你救命的花啊……”骆安宁哽咽道,终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悲世道不公,恨自己无能。

  他是在前几天给顾长清治伤诊脉时才发现他地病,那病极为罕见,多为遗传,医书上称他为“三不过”。

  而这“三不过”,指的是得了此病之人,年岁每逢三地倍数便有死亡地可能。顾长清多年来服用堕胎药加他师父留给他地丹药,二者结合,才得以延缓,可以说是苟活至今。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多久,这碧落花,恰好正可以药到病除。

  “哎哟额滴娘,你怎么还哭了啊!”顾长清这会儿倒是比方才平静的多了,他抖了抖肩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

  “老子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的,就算是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你就看那小热酒,等她回来,你和她说老子逍遥江湖去了,你看她会着急找我不?”

  “况且我也活了快二十年了,这世间该经历的老子也都经历过了,那你这娃连家门都还没出过呢,你就忍心让他就这样没了?”

  “再说,这病我从小就有了,若这碧落草的出现是为着我,那我早遇到了,还能等到现在吗?它现在出现,就说明安宁才是它的有缘人。”

  顾长清下意识地就想拍一拍骆秋白以示安慰,却腾不出手来,只能轻轻用脚踢了他一下,道:“欸,你哭啥啊整的跟号丧似的,你每个病人要死了你都这么哭啊?是我我得给你气活过来。”

  骆秋白被他这么一通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他止了哭,只盯着手里头粉色花儿发呆。

  耳边是骆安宁微弱几乎不可闻的哭声,顾长清见他还在犹豫,便催促道:“哎哟你可快点吧,反正这花我是不会用了,你再拖着,可要……要,那个什么……”

  顾长清想要挠挠头,却又腾不出手来,只能拼命将脑袋往肩膀上靠,却也只蹭到了耳朵。

  “哦!你再不快点可就一尸两命了啊一尸两命了!”他嚷嚷起来。

  骆秋白神色怪异,他想告诉顾长清,一尸两命不是这么用的,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拿了那花站起来,顾长清抬头看他,只觉得他眼神犀利,有点嫉恶如仇的味道。可下一刻,骆秋白深吸一口气,“扑通”一下竟就跪了下来,他不仅跪了下来,还给顾长清磕了个头。

  “顾道长舍命相救,他日若有什么用的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不推辞。”骆秋白咬牙道,“我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法子!”

  这下倒变成顾长清慌乱了,他哪见过这阵仗,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他慌忙想扶骆秋白起来,却又发现自己根本腾不出手,想挪一下,却又顾及到怀里的安宁不敢大动。

  而这功夫,骆秋白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去熬药了。

  顾长清这才松了口气,他望着骆秋白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安宁,轻声安慰他道:“安宁不怕不怕,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方清墨带着苏月晚火急火燎的赶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骆秋白坐在床边上为安宁擦身体,顾长清则坐在桌边上,一只手拿着勺子,慢慢的喝药。

  苏越晚快步走过去,安宁只是睡着了,虽然依旧是面黄肌瘦,但眉目间却是罕见的平静。

  “这孩子,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她吐出一口气来,自言自语道。

  方清墨并不在意那孩子,只将目光落到顾长清的身上,他沾了血的袍子还没有换下,见方清墨走过来,放下勺子抬头向他傻笑。

  “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都是骆大夫医术好!”顾长清猜到方清墨要说什么,抢先开了口,“我们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累死累活才救回了安宁,你可别唠叨了。”

  “你就看我这样!”他抬起那只缠了绷带的手晃了晃道,“我就算想管什么闲事,我也管不了啊。”

  方清墨只是皱着眉头看他,连顾长清的那只手臂,都没能分掉半分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顾长清这个样子,他心中总有些不安。

  顾长清被他盯的有些心虚,他又觉得这心虚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不信你问骆大夫啊。”顾长清补了一句。

  闻言方清墨依旧没动,倒是骆秋白放下了毛巾,抬起头来,眼睛还是有些红的,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安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今日不宜挪动。”他说道。

  “啊,那,那我去方道长房里挤一晚。”顾长清忙接话到,端了碗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苦的呲牙咧嘴。

  “走了走了,别打扰人一家三口。”顾长清站起来推着方清墨往外走。

  方清墨被他推了一下,有些不情愿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对房中二人行李道谢:“今日多谢骆大夫了,若长清给您添了什么麻烦,还请多多包涵。”

  “哎呀他一定会包涵的,走了走了。”顾长清听到方清墨这么说,脸上泛过一丝苦涩,而后又催促了他一声。

  骆秋白低声说了句“他没有给我添麻烦。”也不知顾长清与方清墨二人听到了没有。

  苏月晚就在他旁边,听的一清二楚,有些奇怪的问了声“什么?”。

  骆秋白依旧低着头,半响才叹出一口气来,说了声“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