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二十五章 疑云

  热酒闻言像是摸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猛地将手一缩回来站起,原本就有了年代的木凳被带动,“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而她本人因为绷得太紧还微微有些颤抖。

  二娘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愣了会儿,才怯生生的抬头看向热酒。顾长清亦被她的行为惊了一下,他皱着眉头将目光从那肚子挪到热酒身上,却见她盯着二娘的眼睛里多了明显的戒备。

  “你姓温?”热酒问。

  不是提问,而是审问。

  “不,不不……”二娘答,也不知她是在颤抖还是在摇头,“我……我我,我姓李。”

  “你是冷州羽的母亲?”热酒向前一步,又问。

  “我……我……”二娘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红着眼睛向后躲了躲,“你……你想,你想干什么……你,你不要过来……你……”

  “够了。”顾长清站起来,将二娘护在身后,“你怎么了,突然这样?”他皱着眉头,却见到热酒双眼通红,一副就要拔剑的样子。

  “让开!”她喝道。

  只两个字,风肃叶萧,杀气顿生。

  顾长清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如此激动,或者他从未直面过热酒阴冷凌厉的一面,竟也被吓得小抖了一下,心砰砰直跳。

  那一刻那是真的害怕眼前这个红衣服的女人会因为愤怒而一刀劈了他,他甚至已经在思考若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要如何保全自己。

  不知道扯头发管不管用,似乎不太靠谱,或许凭借自己出色的轻功,受点伤,还是可以跑掉的吧。

  但他身后的二娘已经被吓得哭了起来,她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声啜泣,生怕自己的哭声会给自己和“孩子”惹来更大的祸事。

  顾长清听着那哭声,不由得就心软了下来,他想着若热酒拔刀,他定要保全身后这个可怜的老女人。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他从不怕死,只希望热酒能给他一个痛快,让他不至于太痛。

  只是不知道方清墨那个老王八看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嚎啕大哭,感叹蓝颜枯骨,知己难求。

  他这一生本就了无牵挂,侥幸见了一条命,每天快快乐乐活到现在,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觉得可惜的是,没能看到方清墨为自己痛哭流涕悔恨不已的样子,那场面一定比他平生看到的所有都要壮观。

  这么想着,他眼前似乎就出现了方清墨跪在他的尸体旁捶胸顿足,仰天长啸的样子,突然他又有些不忍心起来,其实当初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跟他置气。

  但是,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方道长,若有来世,我一定接受你的道歉!只是,“今后再不得相见了。「1」”

  热酒没有想到她不过说了两个字,顾长清的脑子里就划过了这么多东西,甚至还响起了昆曲《长生殿》中唱诀别的调子。

  她只看到顾长清死死的盯着自己,不知怎么那神情就变得有些视死如归。可他又好像是透过自己看到其他的什么画面,眉头深皱,看上去纠结痛苦,唇角却微微扬起,勾出一个略微有些得意又有些满足的笑来。

  热酒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脸上可以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可方才心里头的怒火却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平息下来的契机,借着他面上的滑稽,渐渐被理智压了回去。

  冷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顾长清见她如此,才小心翼翼的问她:“你……你没事了?”

  热酒点点头,顾长清松了口气,可二娘已经被吓得不明所以,顾长清转过身去的时候,看到她像只兔子一样将自己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顾长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他正想着要如何安抚二娘,耳边却传来女孩子的哭声。他身体僵了僵,一点点转过头去,见热酒正捂着眼睛,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这人不是方才还凶得很吗,怎么突然就哭这么伤心?

  顾长清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二娘从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来半个身子,她听这哭声凄惨,好奇稍稍取代了一些方才的恐惧。她看着热酒,问顾长清:“她,她这是怎么了?”

  顾长清还未回答,却见热酒伸出一只手来指向自己,哭的更凶了,她像一个被人欺负了却敢怒不敢言的孩子,哭得压抑,又很夸张。

  他正好奇她为何突然指自己,却见方才还吓得胆战心惊的二娘竟然起身向热酒走过去,而热酒竟也顺势就抱住了她,将头埋到了她怀里。

  “看她怕成这样,一定是你方才吓到她了。”二娘一边抚摸着热酒的脑袋安抚她,一边埋怨地看了眼顾长清。

  “哈?”顾长清目瞪口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吓到她?我就差被她吓得尿裤子了好不好?

  可二娘这么说,他又不好回答,毕竟人家是真哭的凄凄惨惨,自己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好在热酒并没有哭太久,二娘安慰了她一会儿,她便三两下抹了鼻涕眼泪,与二娘一同又坐了下来,二娘拿了个果子像是在逗小孩一样逗她:“你看,果子,果子要不要呀?”

  “要!”热酒乖乖道,拿了果子,还装模作样的笑了两声,甜甜地说了句“谢谢二娘!”

  二娘安慰了她一会儿,早将方才的不快丢到脑后,又听了这声甜到发腻地谢,立刻就喜笑颜开了。

  顾长清难以置信,只觉得自己在这房间似乎突然小了些,自己在里头十分多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了场大戏,只想拍手称奇。可手抬到半空又反应过来这样做属实不妥,只能就这样僵在半空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间,又听热酒道:“二娘,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和冷哥的故事呀,我想听!”

  “好啊!”李二娘一下来了精神,还不忘招呼顾长清,“来呀,你也坐下来一起听啊小伙子!”

  顾长清挤出一个笑来点点头,有些不自在的“呵呵”了两声,才挑了个离得稍远些的椅子坐下来。

  李二娘待他坐定,才叹了口气,继续开始说。

  “这些事呀,我也不怕与你们说了。”

  “我幼时家中出了事,我那泼皮哥哥,把我与姐姐卖到了青楼,是冷哥为我赎身,将我从那污糟地方解救出来。

  我们一同寻了个地方,搭了院子过日子,再后来,我就怀上了小羽。”

  老人说这些的时候,满脸都是幸福。可再接着说下去,她的神情却开始变了。

  “冷哥从前天天都会回来,可后来有一天,他白日里出去了,却一直没回来。我大着肚子跑出去找,没有找到,后来我找人问,他们告诉我说,冷哥死了。

  我不信,冷哥临走时说,要我在院子里等他,我就一直乖乖的在院子里,可他一直没回来。我以为他不要我了,我本是青楼女子,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对他来说也是个累赘,他不要我,也是应当的。”

  老人的情绪急转直下,两眼含泪。

  “可后来有一日,我买菜回去,却看到我的冷哥就站在院子里,我跑过去唤他,他却说,我不是你的冷哥。”

  “他怎么会不是冷哥?他是在与我开玩笑呢。可是从那之后,他来的就越来越少了。”

  老人说着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里流露出爱与坚定。

  “州羽乖,州羽不怕,冷哥他……他不会不要我们的,他一定,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热酒冷眼看着低头轻抚肚子的李二娘,又下意识的想把短剑抽出来把玩,手刚搭到剑柄上,又收了回来。

  她先前只听说自己的爷爷只有温氏一位妻子,但她那时还太小,祖辈若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风流韵事倒也正常。

  可冷州羽分明就是自己的父亲冷州云一母同胞的哥哥,如今这位李二娘,却又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名叫冷州羽,看她神情恍惚,想来是记忆错乱,却不像是在说谎话。

  莫非冷州羽并非是温氏的孩子,而是这位李二娘的孩子?

  可爷爷当年肯为她赎身,又接她回冷家,想来是喜欢她的,为何要将冷州羽的身世瞒得严严实实?而这一切,自己的父亲是否心知肚明?

  若是真的介意青楼女子的身份,当初又为何要招惹呢?

  思忖间,李二娘抬了头,热酒立刻又恢复了甜甜的笑面,可那笑容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察觉到屋外远处林间异动,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那人离的还远,顾长清没有她这么好的耳力,只在旁边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敬佩。

  “二娘,我们要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热酒站起来道,“这果子,您收起来吧,别告诉别人我们来过,这是阿姊特地叮嘱的。”

  “哦哦,好,那你们慢走。”李二娘似乎是觉得有些唐突,愣了一下,才应下来。

  顾长清察觉到热酒的反常,没有多问什么,站起来与李二娘道了别,二人从后门出,刚出了院子没多远,热酒便拉着顾长清躲在了院子侧面不远处的灌木丛后。

  顾长清不明缘由,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热酒转过头严肃的对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忙把刚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没过多久,边见有一人出现在林子里,那人步履沉稳悠闲,一身紫衣。他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还握了一把剑,但手里头的剑看上去似乎有些旧了,刀鞘黑乎乎的,像是被火烧过。

  热酒透过灌木中树枝交错的空隙看过去,这个角度,却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李二娘从房里面走出来,喜笑颜开的唤他:“冷哥。”

  那人没有应,只是随她拉着自己的手,慢慢转了过来。

  顾长清蹲在一边,他看见热酒的脸色慢慢变了,她双目通红,咬紧牙关,垂在一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到后来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隐忍的愤怒。

  他看得有些心疼,见她全神贯注,却又不敢轻易打扰,也不知过了多久,热酒眨了眨眼睛,流下一滴泪来,然后她缓缓转回身子,跌坐在地上。

  顾长清没有说话,只是托起她紧握成拳的手,一根一根慢慢掰开她的手指,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动到她,掌心里有四道带了血的指甲印。

  热酒抬头看他,顾长清只觉得那目光深邃复杂,有疑问,有恐惧,有痛苦,有愤怒。

  他直觉她在向自己求救,他想帮助她,可是当他想跨出一步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的时候,他却发现二人之间有一道鸿沟。

  他没办法给予她帮助,因为他不懂她的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又将归于何处。

  他只能扯了两块干净的布,轻轻将她的手包扎起来,最后在手背上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热酒两两只手放在一起,看着那两个蝴蝶结,沉默了一会儿,问他: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她看着那两个蝴蝶结有些感动,她愿意向这两个蝴蝶结的主人打开自己的心门。

  可他却只听到顾长清问:“你方才看清楚了吗,那个人是谁?”

  “不问些别的?”热酒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

  顾长清摇了摇头,说:“不问了,与人相交,纠结过去是最没意思的,我只需要你是热酒就可以了。”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啊?”热酒问。

  “嗤。”顾长清满不在乎地笑笑,“哥看人可准了,不会错。”

  “那如果我要偷东西呢?”热酒问。

  “那我帮你放风。”顾长清答。

  “那如果我要杀人呢?”热酒问。

  “那我可以帮你保密。等等,什么?你要杀谁?”顾长清答了又问。

  热酒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方才那个冷哥,是冷州羽。”

  顾长清一听当即就想叫出声,他急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把惊呼咽下去之后,才压低声音开了口。

  “什么?冷州羽弄大了自己妈妈的肚子还给自己儿子起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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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分不清冷家的人物,的确是名字太像啦人物太多会有些难记,后面还会再提哒!

  补一个简单的冷家家谱~是以热酒视角写的。

  (祖父辈)冷青月 冷青舟

  (父辈)冷州羽 冷州云(热酒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