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二十四章 姊妹

  “疯子?”

  热酒抬手指了指正蹲在院子里的井边专心致志洗果子的女人,冷冷地问顾长清。

  顾长清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个……毕竟是有猜的成分在……或许偏了那么一点,也情有可原的嘛。”

  热酒一个眼刀过去,顾长清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举双手作投降状道:

  “别别别,你冷静你冷静,我瞧她方才真的像是在等什么人,不如就等等,说不定就有意外收获呢?”

  热酒盯了他良久,心道现下也却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静观其变。

  今日他二人在崖边,一直等到凌晨,星星散了些,顾长清才再拉着热酒动身,在林子里弯弯绕绕,便看到了一间小院子。

  那看上去就是间寻常的院子,院中一房一树,一桌一井,精致简单,在清晨的浓雾里若隐若现。再走近去,才看到一个女人缓缓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女人一身村妇打扮,大着肚子走路颤颤巍巍,看起来像是怀孕了。

  可她走路颤颤巍巍却不是因为她大着肚子,而是因为她两鬓斑白,已经上了年纪。

  头发都白了的人怎么能怀孕?

  热酒二人皆默契的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那女人一步步艰难的走到院门口,她抬头看过来的眼睛里,满含着期待与深深地……爱意?

  看到他们的时候,女人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浮出一个慈祥的笑。她一手柱着竹杖,一手托着肚子,慢慢地走过来。

  “是阿姊叫你们来的吗?”女人问,她的声音虽然溢满了老气,听之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林子里的薄雾也被吹散了不少。

  这人年轻时,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热酒想着,却不应她。

  到是顾长清脑子转的极快,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对对对,是,是你阿姐喊我们来的,她让我们来看看你!”

  那老人低头笑了笑道:“我就知道,阿姊一定不会骗我的。”言语间的媚态竟如青葱少女,“既然是阿姊的朋友,便唤我二娘罢。”

  “呃……噢,噢噢,二……二娘。”顾长清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唤这人“二娘”着实有些不妥,但他仍然硬着头皮喊了出来。

  “嗳。”二娘十分熟练的应了,“快进来坐。”她边招呼着边拄着竹杖往回走,走几步歇一歇,看起来十分吃力。

  “二,二娘,你,你没事吧?”顾长清上前想扶她,却叫她挥了挥手,抬头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没事,没事,我月份大了,有些吃力。”二娘道,她说着走到门边开了门,“家里头东西不多,你们先进去坐着,我去洗点果子来。”

  “我,我来帮你!”顾长清忙道。

  “不用,来者是客,你们进去吧,我很快就进来。”她说着伸手就把两人往里面推,自己才转身端了盆果子去洗。

  热酒坐在屋里,那桌椅有些旧了,坐在上面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嘎吱”地声响。她撑着脑袋向外面望,那女人正坐在矮凳上,清洗盆里的果子。

  她一颗一颗洗的仔细,就像是大家族不善做活的小姐,可她又洗的熟练,像是常做这些事情的农家妇女。

  她只是在洗果子,却也能洗出一点莫名地幸福感来。

  “顾长清。”热酒喊道。

  “啊?在在。”顾长清见热酒看的出神,没想到她会突然喊自己,这也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全名。

  热酒沉默了,她看着院子里头的女人,突然就又想起孙凝雨来。她的母亲曾经也会在家中的小院子里洗茶,她会笑着将那把金色的短刀挂到自己腰间,对她说:“祝酒酒岁岁平安。”

  可后来熊熊烈火中,她绝望地嘶吼出声,像是三千业火里头爬出来的女鬼,那时候热酒觉得,原来疯子是这么可怕的,即使她曾是自己最温柔的母亲。

  “顾长清,你见过这么安静的疯子吗?”热酒开口问。

  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也低了几分,仿佛稍大一点都会吓到这个脆弱的女人。

  “我没见过。”顾长清老实的摇摇头。

  “你见过这么漂亮地疯子吗?”热酒又问。

  “也没见过。”顾长清继续摇头。

  “你认识她姐姐?”热酒转而问道。

  “不认识啊。”顾长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带着说话声音也一颤一颤地,“我看她那么期待,就不忍心让她失望嘛。”

  热酒撇过脑袋白了他一眼,他又立刻就不摇了。

  “她真的是个疯子吗?”热酒又问,那女人已经沥了最后一次水,端着果盆起了身。

  “是啊。”顾长清点点头,“看她这个样子少说也得有六七十,怎么可能还怀孕呢,还月份大了,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嗯,也对。”热酒道。

  那女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顾长清忙起身接了她手里的果子,那女人扶着肚子在桌边坐下。

  “你们今天来的也是赶巧,若是冷哥在,他定会把你们赶出去。”二娘冲二人笑笑,倒了三杯茶水。

  “冷哥?”热酒开口,她问得急,声音冲了些,那女人愣了愣,似乎是有些恍惚。

  “啊,我们是想问,这个冷哥,是谁呀?为什么会将我们赶出去?”顾长清见状忙乐呵呵的打圆场。

  “奥,冷哥啊。”那女人提到这个名字,眼睛里便有藏不住的娇羞。

  “冷哥是我的夫君。”她低头敛眉,“他原是极好得人,对我好,对别人也好。”

  “只是我们搬到这里之后,他就不愿我再接触外人了,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脸色也都冷冰冰地有些可怕。所以,若是他在,我是万万不会让你们进来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隐约有些无奈。

  “那他什么时候会在?”热酒问道。

  “每月初一,十五,会来三日。”女人答。

  “那他会不会突然出现?”顾长清问。

  “呃……”女人似乎是有些惊讶他这么问,“从前从未有过。”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顾长清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二娘见他滑稽有趣,又笑着补充道:“你莫要担心,他若突然来了,你们从后门偷偷走了便好。”

  “好好好,好好好。”顾长清说着拿起一个桌上的果子,啃了一口,“嗯!真甜!”他夸道。

  “你喜欢就好。”二娘道,转而招呼热酒,“小姑娘,你也吃呀,这果子可好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特别爱吃。”

  热酒看着她,拿起一个果子啃了一口。山林的清新混着甘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可游到喉头,却变了味。

  顾长清说的没错,眼前这个女人少说也得有六七十岁,绝不可能怀孕,可她这肚子,却又像极了是怀胎的样子。

  她出现在柳山,十有八九与冷家人有联系,她嘴巴里的的那位夫君“冷哥”,结合她的年龄来看,或许是自己爷爷那一辈的长辈。

  可她的爷爷冷青月,早就在十一年前,自己的父亲去世后,就郁郁而终了,膝下只有州羽,州云二子。冷青月的弟弟冷青舟,早年便病逝了,也未曾听说有过婚配。

  这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阿姊……她近日过得如何?”正思忖间,却听二娘开口,言语间有些小心翼翼。

  热酒转头去看顾长清,却见他开口完全没有一丝慌张。

  “嗯嗯,她过得好着呢。”他遍起这些来轻车熟路,那一瞬间热酒又觉得自己看到了初见时的那个“江湖骗子”。

  那女人听了果然十分开心,她又问:“那……那她的眼睛怎么样了?”

  “嗯嗯嗯,眼睛也好着呢,前阵子去看她还能穿针引线呢!”顾长清想也不想就说。

  “啊?”二娘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情,“她只有一只眼睛了,还能穿针引线吗……”

  “唔……咳咳咳咳……”顾长清闻言似乎又被呛到了,连着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热酒撑着头看他怎么给自己圆场。

  “我是说,她……呃,就是,她最,最近,喜欢上了绣……绣花,对,在仔细学呢,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了,但还是能秀出个样子来的嘿嘿。”顾长清把果子放下,有些生硬的解释道。

  好在二娘没有深究,听了这话只是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奇。

  “我原以为她此生除了蛇便不会再有什么兴趣了,没想到竟然还会喜欢上绣花,真是奇了。”她道,“不过这样也好,她总算是走出来了。”

  那女人像是在自我安慰,热酒与顾长清对视了一眼,“眼睛”和“蛇”,这两样东西本身都是寻常地,但联系在一起,就只能让人联想到唯一地一个人。

  “那她……她……她还恨我吗?”未等两人细想,又听到那女人颤抖着声音。

  热酒抬起头,四目相对,心神恍惚。

  那女人是真的老了,她的头发花白,眼睛也不再清明。可她干枯的唇轻轻颤动,几乎淡到看不清楚的眉微微拧起来,只是害怕从他们的嘴里面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想到女人口中的姐姐挖人眼喂蛇的行径,顾长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让我们给你带话,她说,她不恨你了,她很想你,她希望你好好的,不用为她担心。”

  顾长清有些震惊的转头望热酒,却见她递了一个眼神过来。顾长清立刻懂了热酒的意思,接话道:“是是是。”

  热酒继续说:“她本人也很好,虽然没了眼睛,但还是很健康,现在她也有了朋友,我们就是她的朋友。”

  “真的吗?”二娘问。

  “真的。”热酒点点头。

  “对对对,真的真的。”顾长清连忙付和,“否则他也不会让我们来看你啊对不对。”

  “好好好,那就好。”二娘乐的连连点头,她又将那面前的那盘果子往二人那边推了推,“来,多吃些,不够还有。”

  热酒的目光落到那女人的肚子上,女人注意到了,问她:“你喜欢孩子吗?”

  热酒看着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幸福,点了点头,说:“我很喜欢孩子。”

  那女人笑的更开心了,她拉过热酒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热酒乘机隔着布,小心翼翼的探了探。

  可那肚子里头一片死寂,完全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女人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

  “这是我与冷哥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还没有出生,可我们已经给他起好了名字。”

  “州羽,九州的州,羽毛的羽。愿他来日羽翼丰满,能翱翔九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