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墨又从寝宫被挪回了安和宫,依旧是锦衣玉食地软禁。

  不过这一回,白术比往常更焦虑了不少。天天扒着门缝,和外面人说话,又时候还会与路过的宫人争吵,引着他们说外头的消息。

  但谁人也不是傻子。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有禁军憋不住,被白术张扬的话术骂得狠了,回击一两句。很快,鱼素就先发现了不对,接着,门口的禁军和来往的宫人又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个个没有半点声息。

  “又什么都没打探出来?”齐承墨围着狐裘站在窗边,铺了纸正在作画。画的是一枝梅花,安和宫里没有,林诗特意着人送来的,瘦骨嶙峋,但看着雅致。

  “今儿鱼素来了,说现在外头正在实行封禁。城门封闭,不许随意出入,不许在城中传谣,不许城中商户哄抬粮价。听那样子,似乎陈国大军已经打到上京附近了。”白术很是不解,早听说巫雪国有一种叫做“天雷”的巫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且大祭司见山也是个难得的好运之人,竟然到了现在也没听说她的半点消息,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

  “能让你听见的,都是故意叫你听见的。激将也没用。”齐承墨沾了沾朱砂,在花蕊中轻轻点了两下,“况且连你都听出了其中的蹊跷,想来这上京应该安稳得很。咱们也不用想着出去了。”

  “您半点都不担心?”白术忧心忡忡,“听说二皇女半点没顾忌上京,带着人一路冲杀,那半点后顾之忧也没有的架势,似乎巴不得陛下身死,然后她裹挟战功,登基为帝。”

  “她身边的‘天雷’都是祭祀巫女送去的。就算有两份本事,若无巫女一路扶持,手下的兵卒恐怕早就哗变了。那些兵卒的家人可都在巫雪过,难道个个都不怕林诗翻脸,直接抄家灭族?都是做戏而已。看谁先顶不住。”齐承墨摇了摇头,放下笔墨。外面的天倒是湛蓝,风平浪静的,一点也看不见外头的烽火。

  直到用膳的时候,齐承墨和白术才能稍微看见点局势来。东西依旧是满满一桌子,虽然巫雪国崇尚节俭,但半点也不曾亏待齐承墨。只是分量虽在,样式却少了。一条鱼能做出两种花样来,看着精致,但到底不如以往了。

  “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白术看着面前的碗碟,心里全是隐秘的喜意,要不是旁边还有服侍的宫人,他怕是早就喜形于色了。

  “最近可有齐绾儿的消息。”齐承墨倒是半点都不担忧自己。他早想明白了,自己算是林诗的人,就算是最古板的老臣也不会轻易进言苛待他。但齐绾儿就不一定了,两军交战,她说不定要被当成靶子。

  齐承墨所猜不错。在陈国大军行到一半的时候,齐绾儿便被脱了出去。打断了手脚,穿戴整齐,然后放在沿途的城墙上,高高挂着,希图退兵。

  守城的人心狠,攻城的也不是善茬。先锋军似乎早的了命令,城墙上刚把齐绾儿吊出来,他便直接命人放箭。人一时没死,大腿上却多了好几个窟窿。等到几日鏖战之后,再放下来,已成了一具干尸。

  林诗知道后,叹息一声,倒是没下严令,说不许人告诉齐承墨。

  齐承墨依旧被困在安和宫中,一日接着一日。这一回林诗也不再偷偷跑来看他,倒是鱼素,在那一日之后常常来说林诗的近况。

  比如她的肚子又大了,抽筋失眠,还比较能吃……顺便还给他送了不少的东西,吃的用的,还有外头流传得风花雪月的诗集。

  “战事如何了?”齐承墨到底忍耐不住,亲自去了门口,叫人开了门缝问鱼素。

  “前方战事乃是机密,内臣平素只在宫中侍奉,并不知胜负如何?”鱼素低头敛目,“殿下不必忧心。您是巫雪国的正君,陈国的皇子,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您都会安然无恙。”

  “这话也就说的好听。我这个身份,论谁都不会把我当做自己人。”齐承墨无意与人争辩,继续问了一句,“那齐绾儿呢?她还活着吗?”

  “陛下请她去劝说陈国将军,死在阵前了。”鱼素低着头,不太敢看齐承墨的眼睛。谁知他只是愣了半晌,半句难听的话也没有,甚至眼泪都没流,隔了好大一会儿,才又问了另一件半点不相干的事儿。

  “大祭司见山呢?她还在上京吗?我想见她。”

  鱼素一愣,下意识道,“大祭司早已……这件事,还得请陛下定夺。”

  大祭司见山早已不在白塔,早已不在上京,或者是早已不在巫雪境内……齐承墨看着眼前关死的大门,自嘲地轻笑出声。

  和以前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两日后的一个夜里,齐承墨被一声声巨响震醒了。他随手披上一件毛裘,出门上房,在禁卫军的防备下站在安和宫的房顶,远远眺望。

  城外极远的地方有火光,些微的火光。也许那处已经是一片火海,但齐承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宫中的禁卫来来回回,在安和宫附近严防死守,半点不留余地。

  又过了几日,外头的气氛又开始不一样了。虽然依旧看不见人,但能听见吹吹打打打的声音,还有喧嚣笑闹的人群。宫里的禁军和送饭的宫人个个都松懈了不少,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模样,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怜悯和同情。

  好像乌云散去,惠风和畅。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每日的膳食又渐渐丰富起来,各色珍宝书画也源源不断的送进来,据前来请平安脉的巫医说,林诗的胎像平稳,身体也不错,不再失眠多梦,甚至健步如飞。

  宫里甚至悬挂上了红色的绸带。

  齐承墨在那一晚之后便开始喜欢爬房顶。站在宫殿的顶上往下看,总能见到安和宫外的景色,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外面的战事到底进行到了怎样的地步?是单纯的击败了来进之敌,还是反攻去了陈国……二皇女到底如何,大祭司又去了何处?

  齐承墨的脑子里总会出现上辈子的场景。不是离乱的、荒凉的陈国,而是一架架囚车,载着他的兄弟亲人,像捉来的珍奇猛兽一般关在笼子里,在上京、在宫里绕啊绕,供人观看新奇。

  “殿下。”白术也感觉到外头的气氛,他和齐承墨不太一样,他更担忧齐承墨自身的安危。陈国山高路远,又有重兵防守,本来也不差他一个。

  “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先自保。”白术劝齐承墨,“陈国和巫雪差不多大,就算一时失利也不会叫人一口吞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过些年陈国自会再夺。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和陛下生气。”

  “你想的倒是好。我们现在也要先出去才行。”齐承墨其实有点害怕,他倒希望自己再被关的时候长一些,直到林诗生产了再出去。

  他被关的时间越长,就说明外头的战事越胶着。陈国覆灭,也会变成想象中的一件事情。

  白术显然想不到这么多,他想早点出去。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解禁的旨意迟迟不曾到来,好像是把他们忘了,连鱼素也不再特意前来。

  白术由最初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无奈等待,慢慢又把这个念想抛到了脑后。

  算了,就算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也没什么。这里不少吃不少穿,想要的都有,等过几日春水化了,天气暖了,到时候花红柳绿,一天一个颜色,出去和不出去也没什么大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