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是有意,臣便去一趟白塔,表明宫里的意思。不过,臣还听说,这位大祭司之所以性情大变,是因为受了伤,服食了巫医元晏新捣鼓出来的药,这才……急躁了些。白塔里的风传,只要伤口结痂复原,人好了,就不用再服药,性情自然也会和以前一样了。”梦泽这话说的迟迟疑疑,看她那样子,必然是有下半句的。

  “但是,”林诗帮着她接了一句。

  “但是,臣还听说,这位巫医元晏为人孤僻,整日里除了问诊,便是自己个儿研究药,平时不与人说话,更不站队,看着像是个能叫人信任的。只是在白塔中,有许多巫医对她的药颇为犹疑。好像是过于求新意,求见效果快,以至于药效不稳定。前些年在试药的时候,还曾经吃出过人命来。不过白塔中人都是用死囚试药,因此并没有流传出去,她的名声还在。但大祭司久在宫中,白塔中经营日短,这些隐秘未必能尽数知道。”梦泽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听那意思,似乎并不信什么好了伤疤就能断药之言,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林诗自然也听出来了。她摇了摇头,闭上通红的眼睛,整个人累极了,僵着脊背直直地往后倒了过去,然后保持着一个瘫软的姿势,舒了口气,“你都能知道的事儿,大祭司自然也会知道。不过在她看来,这都是巫医间的派系之争,只能说明巫医元晏人缘不好,而不是她医术不行。唉,可惜她费尽心思爬了上来,最后说不定要毁在药石之手。”

  “那咱们还用去白塔,和她缓和关系吗?”梦泽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去是自然要去的。尤其是现在,她这样的性子,恐怕容不得别人半句的不是。咱们少惹她,免得她无处发火,非要撒到咱们身上来。”林诗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眉心。上回她走到什么地方听人说过来着,总是皱眉容易显老。

  “面相的年轻与否,对巫女来说并不重要。平时都挡着,白塔里光线也昏暗,再说,也没人盯着我看,顺便猜猜的我的年纪,再评价一句年轻、年老的话。叫我听见,舌头都给他割了。”巫女见山任由钟爻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翘起鼻子,嗅了一下。

  巫女见山她们没有去寻农户。白天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天上突然落下一只鸽子,鸽子上带着白塔的印记,腿上还绑着信。巫女见山一见那信便觉得是和她有关,当场就拆了。

  那信上传的是新上任大祭司闲安的指令,叫各地白塔严查巫女见山行踪,随时上报。巫女见山不愿暴露行迹,连有人烟的路都不愿再走,故意选山林深沟,因此到了晚上,只能露宿密林。可巫女见山到底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人,少受这把苦楚,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然后被钟爻说了一句,皱眉容易显老。

  “当然没人敢评说您。这不是捉到个探子,什么都没问出来了呢,您就叫人把他舌头割了。这还是有用的舌头呢,旁人的未必有他有用,自然也说割也就割了。”钟爻没注意巫女见山的动作,手腕一落,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鼻尖上。

  “我,”钟爻下意识便想道歉,但巫女见山的手更快,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别闹,这深上老林的,蚊虫不少,再说还有别人,不方便。”

  “我,我没有。”钟爻把手腕从她的手里□□,满脸通红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想。”

  “我想了。”巫女见山扫了眼旁边的几个巫侍,垂下头,凑到钟爻的耳边,轻轻道,“从上京出来,就再没碰过你。你算算,这都多少天了。”

  “这乱事,一件接着一件,你还空想这个!”钟爻轻呼一声,瞪了巫女见山一眼,这里有几个巫侍功夫特别好,又和自己相熟。就算压低了声音,也总怕他们会听见。因此脸红得厉害,甚至恨不得给巫女见山一拳。

  “食色性也。有什么不能想的。”巫女见山凑到钟爻脖子边上,故意深深吸气,“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心大。再说了,咱们这条道虽然走着险,但路程短,说不定比走别的路还要快些。等到了上京,就避不开闲安的耳目了。她现在是大祭司,不同以往,有了名分,就会招揽出大批的手下。这人一多了,里头自然就会有高手。我现在悄声回去,恐怕就会被人趁着夜色,暗箭刺死。因此在死之前,总想风流一回。就算日后做了孤魂野鬼,也有个念想。”

  这话实在叫人心惊。就算钟爻明知,巫女见山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心还是又酸又软,难过的简直要溢出来。

  “我们往旁边走一走,不要叫人听见。”钟爻其实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在他心里,巫女见山固然厉害,但白塔讲究的是天福、天赐。只要闲安坐上了大祭司的位置,她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天选之人,自然是会得上天保佑,根本无需赘言。

  巫女见山和她碰到了一起,说不定谁胜谁负,结局如何呢?

  “呵呵呵,你真信了?放心吧,没有人的运气能比得过你家的巫女,前任大祭司是如此,如今的闲安也是一样。没事儿的。”巫女见山摸了摸钟爻的脑袋,伸手把他搂在怀里,“我不会叫你轻易问我殉葬的。”

  第二日下午,原本艳阳高照的天上忽然阴云密布,很快就雷声阵阵,光电密布,开始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点下的很不是时候,梦泽刚替林诗传递了书信,正准备往回走,结果就见自己的马车都连人带马,被雨浇得躲进了白塔。进来的时候,她还差点撞到了一个人,是一个蒙着脸的巫侍,凶神恶煞的,脸上还带着刀疤。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是要去杀人。

  她确实是要去杀人。巫女见山回来了,骑着马,带着人,一路风驰电掣,身后还拖着一个杞国的探子,大摇大摆回来的。进城之后,直奔皇宫。这个时候,应该走了有一大半了。希望这场大雨能把人拦下来。当然,拦不下来也所谓,这个时候,足够她在宫门外追上去了。

  雨大路滑,正好人少。

  巫女见山没有被雨挡住路程,但是放慢了速度,依旧带着人,走最繁华的街道,一路往宫里去。

  看见她回京的人越多越好。她回来了,那些蛰伏在闲安脚下的人才会生出无尽的力量,才会看见希望。要不是那封信,她本来准备退让一二,悄悄进城,悄悄进宫,然后直接去方城,不沾染这些是非。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闲安不放心她,还想要杀了她。

  跟在巫女见山身后的巫侍,在刚才听见身后的狂奔声后,纷纷拔出了刀。上京之中,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会有人敢用利刃冲着巫女见山。原来昨天晚上,巫女见山和钟爻说的话并不是虚言,闲安果然派人来杀她了。

  “呵!”刀疤脸巫侍冷冷地嘲讽了一声,提气纵身,踩着路边的旗杆飞身而起,越过众人,一刀劈向巫女见山。

  巫女见山依旧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是感觉到头顶的风声,微微抬头,露出鲜红的唇来,嘲笑般地勾起嘴角。

  下一刻,巫女见山的身体便歪歪斜斜地避过了杀手的锋芒,只有身下骑着的那匹马被一斩两段,血飞冲天。

  名字

  

  大雨倾盆,刀疤脸巫侍落地的时候滑了一下,就像刚才的马蹄一样,歪歪扭扭地用腰撑了一下身子,然后一拧身,避过四方而来的刀锋。

  巫女见山淋了一身水,最外层的黑色巫衣还是好好披在身上。透过雨幕,缠斗的几人在她一时分辨不出里外,都是一身的黑衣,都是一样的兵刃。看起来就像是自相残杀。

  钟爻下马扶起巫女见山。他的手摸到袍子的时候,黏黏腻腻,抬起来都是一手的血红,就算是被雨水反复冲刷,上头也会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钟爻担忧地转向巫女见山,一边扶她起来,一边低声问,“受伤了吗?”

  巫女见山摇了摇头,然后四下看了看。不该只有这么一个人才对,换成是她,破釜沉舟要杀谁的时候,必然是精锐进出,绝不留半点的后路。

  果然,就在巫女见山转身四顾之时,阵阵马蹄踏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乌云一般装扮的巫侍个个都手拿大刀,头戴蓑笠,旋风一般带着肃杀之气,如江河入海一般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