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见山不知道自己在人群中念了多久的祝祷才被放出来,几乎这逃也般地冲到了附近的白塔里。其实换一个巫女未必会造出这般大的动静,各地的白塔都有巫女,也个个都被黑斗篷罩个严实,谁是谁根本无所谓。不过时巫女见山名声更大,最近又刚随军去了田岐,流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故事,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是无所不能。自然就更叫人好奇一些。

  没法子,巫女见山等人只好乔庄成骑马报信的军士,试图瞒一瞒行迹。

  巫女见山甫一落座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有些不安,鬼鬼祟祟地往这里瞄了两眼,然后就起身要走。

  他这举动本该做的光明正大,可无论谁打眼一瞧,总觉得这人正心虚着,虽说不上为了什么,可总让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许是个惯偷大盗,看见个穿官府衣服的就自己先怕了。钟尧与那男子对视一眼,上下打量了一回。这衣裳倒是都合适,身上也没有带什么显眼的兵刃,手上有茧子,腿上有腱子,走路没什么声音,像是个有功夫的。要不是怕节外生枝,钟尧倒是有心把人拿回去审审。

  “把他给我拿下。”钟尧刚一动念头,耳边巫女见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都不用人指,一个人高马大的巫侍便猛地飞扑上前,挡住了那个瘦小男子的去路。那男子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脚底一转便滑了开来,躲过了另一人的擒拿手,把身上的背包往人高马大的巫侍脸上一扔,整个人如匕首一般飞掷了出去,眼看着就要矮身逃走。

  “啊!”尖叫声响起。下一刻,这个矮小的男子便倒在了地上,抖着腿,从上头捏下一条手指粗细的小青蛇来。就耽搁了这么一息的功夫,围追他的巫侍们就干了上来,一人一刀,都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人来人往的,怎么能有蛇?”旁边人正在奇怪,后头忽然也传来了一阵惊呼。原来是有个后头的茅房里藏了个巨大的蟒蛇,早盘踞在此处孵蛋呢。

  “带下去好好审审。”钟尧倒是见怪不怪,巫女见山要捉的人,从来就没有当着面能逃走的。

  巫女见山转眼就拿了一个人,大典的祭台上却还磨磨蹭蹭,连林诗口里的祷词都没有念完。齐承墨与林诗并排跪着,虽然身子骨又僵又累,但还可勉力支撑。那巫医开的药,到底是有两份作用,精神和力气都好了不少,也能偷偷抽出空,去看看别人。尤其是站在台上,有些等不及了的大祭司闲安。

  也不知道这个闲安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动。底下人隔得远,又有那一身的大黑袍子挡着,可能看不清。但齐承墨离得近,又是在无聊,只能盯着他一个人看,自然是更清晰一些。这闲安竟是左脚换右脚地站着,还抖腿,整个人左摇右晃,半点端庄都没有,放手的地方似乎也在一直的动,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一个做惯了皇室祭典的巫女,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感觉下一刻都恨不得把这一身的巫女袍子脱了,直接露出里头的真容来,然后跳上一段张牙舞爪的驱魔舞,放出身上那些叫她坐立不安的小虫子来。

  齐承墨都看出来的事儿,林诗自然也看出来了。她扫了眼手里的祷文,跳过了几句,然后直接祝祷结尾。她总觉得大祭司闲安与二皇女谈崩之后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心里也一直忐忑,生怕她在这儿大典上把事情闹大,双方下不来台。

  闲安自然没工夫去想什么林诗、二皇女的事儿。她现在开始觉得浑身缺水,嘴唇都干得起皮,整个人被斗篷压得出尽了汗,只盼着能早点结束。林诗的话音刚落,她走上前去,开口吟唱起咒语来,然后把祭祀之物和祝祷词统统投入到眼前的铜鼎中,眼看着烈火把这些东西都烧成灰烬。

  恍惚中,烈焰里浮现出了巫女见山的面容,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嚎叫着,整个人都扭曲弯折,像极了活活被烧死的巫侍寒江。闲安看着面前的火焰,嘴唇不觉高高地翘起,差点就笑出了声音。

  一股大风猛地吹来,一下子就掀掉了闲安遮面的斗篷,露出一直藏着的苍白面容和一头秀发。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闲安身上,没有人见过巫女的样子,所有人都好奇巫女的模样,只有林诗皱起了眉头,不安地看向了毫无察觉的二皇女,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一转头,正好和齐承墨对视了一眼。

  巫女怎么能被风吹掉了衣服!

  闲安的皮肤瓷白如玉,嘴唇殷红如血,哪怕仅仅是一个侧面,都能看出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来。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和宫中惯常的样式一样,不过双目赤红,香汗淋漓,整个人带着一种荼蘼又盛放的味道。

  “哗啦”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闲安身上的时候,闲安一伸手,又把落下的斗篷戴了回去。她的动作太大,以至于脖子里灌了不少的风。

  冰凉的风顺着脖子一路通到了脊背上,沁满汗水的后背立时凉快了不少,她整个人也因此送快乐不少。闲安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或者说,她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满脑子都是一会儿把自己沁在冰水里,然后迎着冷风奔跑的场景。

  要是能把山围起来,把来往的行人赶得一干二净,她就能脱下这一身又黑又沉的衣服,穿上清凉的薄纱,在山里奔跑、睡觉了。

  闲安沉浸在迷幻而又清凉的梦里,半点都没有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会引起怎样的乱子和不安。就算不如巫女见山一般,能号令风雨雷电,也不能如凡人一样,叫狂风骤雨折腾得满地跑。

  尤其是在祭台上。

  巫女闲安捉到的男子在断了两根手指之后,很快就自认了身份。竟然是杞国的探子,怪不得身材矮小,功夫也更加灵活,要不是巫女见山坐镇,也许根本就捉不到他。

  “他说,陈国和巫雪国交战,自然就顾不上他们了。因此他们将军派了几个人来探听消息,看看这仗能打到什么时候,然后传信回去就行,本不需要做什么。他从边境一路过来,还没打听到呢,不想就遇到了您,被咱们擒住了。”审问的巫侍手上还粘着些许血迹,擦也擦不干净,脸上倒是笑得憨憨,配着他又高又壮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如果只是打听消息,为什么咱们就心虚想跑?肯定是有别的事儿,还不肯说。”没等巫女见山说话,钟爻就先开了口。只见他一脸不屑,生怕巫女见山听信了这话一般,继续转过头解释道,“就算是陈国趁着咱们现在内里不稳,发兵过来,他杞国怎么就能掐会算,来得这样快。从边境到上京,他这腿难道是飞毛腿不成,只是比八百里加急送战报慢两日?这话也敢说,定然是还有内情,还要再审。”

  “听见了么,接着审。”巫女见山揉揉胸口,总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猛地跳了一下,竟有点后怕。

  探子

  

  巫女见山捂着胸,微微地靠在桌角旁边。她们原本准备只在此处歇歇脚,然后走小路去上京,但现在多了旁国奸细,就不能不耽搁一会儿功夫了。

  “这旁边就是驿站,人来人往的,怕是会有人认出来,不如借宿农家,办事也简单些。”见巫女见山一直不说话,钟尧只好先出了主意,然后睁着一双眸子,又乖又软地等着巫女见山示下。

  巫女见山缓了好久才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给了钟尧。钟尧一接,只觉得掌心里这只细白纤嫩的手在不停颤抖。

  “咱们走吧。”钟尧回身吩咐了一句,挡着旁人的目光,站在了巫女见山的身前,“又出事了?”

  “等一会儿寻个山沟子,直接把人摁在水里,或者一刀一刀片了。咱们要早点回上京,我总觉得闲安要惹出大麻烦。”巫女见山没有直接回答,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钟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了上京,也就全都知道了。无需急于一时。

  闲安帽子被吹掉的事儿,倒是没有立时流传开来。当时祭台附近上上下下的人都只顾着趁机会去偷窥一眼她的相貌,想看看这些平日里遮盖严实的巫女都是怎般的模样。

  闲安的容貌很美,又带着上位者的高傲,气质凌然艳丽,正能合上众人心中巫女的模样。等大典散了之后,回去的路上,就开始有人悄悄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