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广场上西北角忽然起了些许骚动,林诗张眼望去,只见那一处似乎来了几个人,正与守卫的巫侍争执,势要闯进广场上。

  “是特赦出宫的二殿下。”见林诗望去,身后立时有人开口提醒。未等林诗开口说话,对面的巫女闲安便先开了口,“太女殿下果然放虎归山了。”

  “二皇妹只是一时被小人撺掇,走错了路,如今已经想明白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再给她一次机会。不过她这性子,确实该改改了。”林诗一抬下巴,身边便有人前去交涉,不多时便已将人请了过来。

  “太女殿下。”二皇女原本是揣着一股气儿来的,就算大祭司并不与她一条心,这个叫做闲安的巫女也配不上大祭司之位。如今巫雪国真是没人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前挣一杯羹,林诗做太女多年,她败给林诗,就算不能心服口服,也算情理之中。这个巫女闲安算什么东西。

  不过看见林诗在此,她还是觉得气短了两分。当初陷害她毒杀林诗的罪魁祸首她已经找到了,所谓的“林诗故意陷害”也纯属是一场误会,就算真有主谋,也是自家那个左右摇摆的舅舅长安君,林诗带她倒真是仁至义尽了。

  况且,如今还有婚约的事儿有求于林诗。因此二皇女这腰杆怎么也直不起来,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放低了声音,眼神也不似平日里横冲直撞,东躲西闪的,看起来就很是心虚。

  巫女闲安一见此景心中警惕。往日里二皇女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论在宫里还是在人前,半点面子都不给林诗,这前天还举兵叛乱呢,这才多大点功夫,竟然还忌讳起了林诗。看来自己还是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能把大祭司的位置坐稳当了。

  “二皇妹也是来祭奠大祭司的?”林诗一打眼就看出了二皇女的心思。巫女闲安为了自己上位,半点不顾及巫雪国的大势,导致如今人心惶惶,她也很生气。但话又说回来,这广场上众目睽睽,一个不好,就会传出白塔和皇室离心的谣言。上京有禁卫、左禁卫、右禁卫坐镇,自然是稳如泰山,但边境之上,怕就不会如此和谐了。

  也因此,林诗必要敲打二皇女,不许她当众与巫女闲安争执。

  “昨日还说要大祭司病好之后为你主持婚事,但如今……也罢,等着一切过去了,风平浪静之后,咱们再麻烦新任大祭司也好。”林诗意有所指地对上往身后一瞥,眼睛落到了陈老将军的身上。

  果然,二皇女的气势又肉眼可见地矮了一截。她刚才就暗自嘀咕,恍惚看见了陈老将军的影子,如今对上她写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睛,二皇女自然又短了三分的豪气。

  “太女说的是。我来看看大祭司。”二皇女言不由衷地撇了下嘴,不情不愿地移开眼睛。心里一个劲儿地宽慰自己,算了,现在人多,就给林诗一个面子,等回了宫里,与长安君算清了帐,安顿好了陈家小公子,再和她好好论上一论。

  压制住了二皇女,林诗终于带着人来到了大祭司的尸身前。这一会,那整日遮挡面孔的斗篷终于被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安详面孔。在巫女的故事里,当一个人死了之后,灵魂就会飘到天上去,剩下的躯壳不过是个一副皮囊,就像是生前所穿的衣服,叫人最后看一眼,也算是满足念想,因此才特意揭开蒙面之物,让白塔以外的人最后再看一眼。

  直到此刻,林诗才感觉到大祭司真的走了,一直以来扶持、爱护又利用、控制她的另一个长辈也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就像是先帝。压在她头上的另一座大山终于被搬走,但所有的荆棘和险滩也都暴露在面前,需要她第一个直面,再无退路。

  长安君

  

  突逢巨变,原本准备好的“劝进”大戏也再唱不下去。祭奠完大祭司后,林诗便遣退了大臣,拉着不情不愿的二皇女一起回了宫中。

  当然,借口早都铺垫好了,就是住在宫里的长安君。二皇女指认当初毒杀林诗的主谋是长安君,两人总得当面对峙。毕竟长安君是长辈,虽然被林诗软禁,但对外并无罪名。若是他端起架子,或是声称有什么先皇的遗诏,都是一件麻烦事。还是早点收拾了比较好。

  回宫的时候林诗坐銮,二皇女也不好骑马招摇,只好也钻进了一顶轿子。这几天颠簸不断,高挂在天空中的日头也温暖和煦。一路上摇摇晃晃,走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便都睡着了,直到行至宫门口,落了轿,两个人才先后被人叫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眨了眨眼睛,整理了下身上的褶皱,端起两张严整肃穆、状若无事的脸来,缓缓下了轿子。

  不过林诗往日里行坐端正,就算是睡着了,身子也挺得笔直,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印子来。但二皇女平日里随意惯了,早不知什么时候躺在椅子上了,不光在衣服上留下了不少的褶子,连脸蛋上都留了两道深深的压痕,一眼就能看出被她压在脸下的布料形状。

  “走吧。”林诗在二皇女的脸上扫了一眼,憋住心底升腾的笑意,招呼她往前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件事来,又与她解释了一句,“舅舅最近身子不好,性子也急躁。我怕他不小心伤了自己,或者跟齐承墨似的,没事儿到处乱窜,无事也要闹出点乱子。就叫巫医给他开了点安神的药,这时候,估计正在午觉呢。”

  “齐承墨?”二皇女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倒好像听过,可一时想不起来。

  “陈国的四皇子。”林诗咳了一声,略微有点不自在。经二皇女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出往日里称呼的亲密来。虽然她与齐承墨早已有过夫妻之实的,但毕竟还未成亲,齐承墨往日的举动也着实能叫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拎起来揍上一顿。算起来,这种祸水,本该离得远点才是。

  林诗心里怎么想的,二皇女可没兴趣。她连长安君的处境都没多想,甚至觉得林诗的一如既往的好面子,心慈手软。要是她那晚“兵谏”成了,坐到林诗如今的位置,以前敢反对她的人,无论是亲贵还是能臣,都该杀的杀,该斩的斩,一个不留。

  况且,她对长安君的观感也只是不过如此而已。

  长安君果然在昏睡。被叫起来的时候还半天起不来,最后是活生生被拖下来的。

  他的后背在接触到冰凉石阶的一刻,浑身的汗毛根根竖立,意识才逐渐回笼,慢慢清醒过来。林诗和二皇女,她们两个向来不对付,能一起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会是他当初用二皇女的府邸藏人,被发现了吧?一定是如此。他一直在宫中,根本就没有法子去料理这些后事……都怪林诗,她怎么不杀了二皇女,反而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长安君猜到内情后便有心推诿,借着换衣服的档口磨磨蹭蹭。外头二皇女等得焦急,一拍桌子,抬脚就要进去把人揪出来。

  “胡闹。把人拦下。”林诗坐在主位,揉了揉眉角。刚才睡了一小会儿,倒是精神了不少,不光是她如此,二皇女也是,睡饱了有力气,这生龙活虎的,看着能把殿都给拆了。

  不过闹腾点也好。林诗勾了勾唇,巫医下的药就算分量再大,有人去叫,怎么也该醒了。这时候还不肯出来,必然是心里有鬼。没个二皇女这样的人闹,他今天都出不来了。自己身份在这儿,做不出踹门的事儿,但若是叫二皇女去吓吓他,倒也很合适。

  因此林诗虽嘴上呵斥,到底偷偷给一旁的卫卿递了个眼色。

  是的,卫卿听说二皇女与林诗在宫外见着了,不放心,扔下手中的事物,特意跟了过来,此时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只见他飞身上前,挡住二皇女的去路,一挥手,把外头站着的禁卫也都叫了过来。

  “二殿下请自重。”卫卿特意把动静闹得大了一些,叫里头听见动静,“长安君立时就会出来,请您稍后片刻。”

  “你又不曾进去,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况且你才见过他几面,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小便跟着他,他的性子我早摸透了。不过是犯了错不敢认,贪生怕死,狡诈成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