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巫女闲安已经倒戈林诗,她之前借着巫女名号入宫的事儿恐怕早已传到林诗的耳朵里。接下来,不过是如何处置罢了。

  鱼素深深叹了口气。

  傍晚来临,东宫各处开始点灯燃烛,外头的仆役惦着脚,把外头的灯笼点燃。昨日的艳红变成了幽幽的惨白,这场景在鱼素的梦中曾经出现过,不过梦中的白灯笼是给林诗所挂,而现在却成了先帝。

  “鱼素大人,太女殿下宣你入宫觐见。”鱼素提了笔,本想给些封不知要给谁看的遗信,就听见外头有披坚执锐者行走的声音,还未放下笔,就听见外头有人喝道。

  “且等我略略收拾一下。”鱼素透着窗纱望了一眼,外头果然站了几个禁军,个个都身着甲胄,手拿兵器,一个个像雕像一般,直直地立在外头。

  到底来了。鱼素心底点了点头,正了正衣冠,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围着的白麻布,还是心有不甘。当初为陛下监视林诗,传递消息,本是存了再升一升的心思。那个时候二皇女声势极旺,陛下也有意废储,为了日后不受林诗牵连,甚至还能一展抱负,她才做了背主之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鱼素整了整衣冠,心绪复杂地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没想到,梦泽也在马车上。

  两人相对而视,静默无言。很快,梦泽便闭上了眼睛,假装这车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鱼素也转过了视线,不过她还是透过车窗巴望着外头,想最后再看几眼。

  “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殿下心软,念着多年的情分,一定会网开一面的。”梦泽感觉到鱼素的焦躁不安,念及多年的同僚情谊,到底还是安慰了一句。

  “谢你吉言。”这话旁人说说也就罢了,鱼素却不敢真信。易地而处,她非杀了背叛自己的人不可。但是现在,她还是奢望林诗能一时心软,放她一马。

  寝宫门外。不知是有宫人不小心打翻了水,还是殿前的石阶太过光洁,鱼素抬脚踏在上头的时候不觉打了个滑,差点没一跤摔倒。

  门正好开着,这一幕正好落在了林诗的眼里。

  “见我这么心虚?”林诗站在殿里,脚边的火盆分外显眼。这大夏天的,无缘无故摆这个火盆,必定不是用来取暖的。鱼素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子,竟往那火盆里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头燃烧的绸缎红黄交织,噼噼啪啪地烧成了灰烬。看那样式,与平日大典所用的诏书分外相像。

  “臣有负殿下错爱,本以为无缘再见殿下。此时一见,心中感慨,自然惶恐。”鱼素深深低头,嘴上答的卑微,脑子里却在想这烧毁了的东西。若她所料不错,这就是废黜林诗太女之位的诏书。先帝的心思,伺候的宫人都明白,都不用逼问,便会有那惜命的人把诏书奉上。

  若她是林诗,这东西也绝不能留。

  “你我相识数年,我真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林诗看着那废太女的诏书烧为灰烬,而后才把目光真正落在鱼素的身上,“不过过去的事儿,孤也不想再追究。如今有一个人,孤以前未曾注意过她,但你去过她府上数次,想必对她也知道一二。因此想问问你。”

  “罪臣明白。殿下想问巫女见山的事儿。”能叫林诗花心思的人,想来也只有一个巫女闲安了。以前巫女见山在上京,就算有巫女闲安这么个人,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除了殿下有心利用,旁人都不曾关心过她的身世和性子,也不曾知晓她的势力和举动。

  “是。先帝昨晚在城墙上,众目睽睽之下当众自燃,走得很是蹊跷。孤当时在城下,不曾见到那场景,但听禁卫说,巫女闲安离得很远,根本不能动手脚。孤信禁军,但不信巫女闲安。你也曾得了先帝恩惠,若知道巫女闲安的诡计,就告诉孤,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林诗紧紧地攥住手心,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先帝不在了。

  “巫女闲安是在白塔出生,白塔长大的。她的母亲,是上一任大祭司。不过因为身体不好,天命不够,只坐了两年大祭司就重病缠身,暴毙在了白塔。就在她母亲大祭司的任上,巫女闲安与巫女见山一同去了巫山,通过了巫女试炼。许多人都说,巫女闲安根本就没有资格被成为巫女,因为天命从未在她身上降临过,她能穿过森林也只是因为跟着巫女见山的缘故。在白塔里,就算是普通觋师,都看不起她。但先帝对她十分赏识,命她做了为皇室祈福的巫女,她的身份才水涨船高,慢慢在白塔也有了一席之地。”其实就算是鱼素,也不太看得起巫女闲安。先帝为她造势扶持,背后花了不少心血,废了不少财物。她倒好,站稳脚跟之后,便为了更大的利益暗算先帝。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些孤倒是没怎么听说。”林诗有些后悔,早知有这么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她就该派人拦着巫女见山,不许她出京。

  “至于那无火自燃一事,多半是衣服上加了白磷。如此想来,先帝身边,必然有她的奸细。”

  野心

  

  田岐的夜色比上京里要更美一些。少了亭台楼阁,也少了寻常巷陌的烟火气,天上的圆月显得更加的清冷疏离。

  巫女见山换了一件更厚实的斗篷。这斗篷做的有点大,把她整个人都围了起来,还有点拖地。要不是往日里她名声在外,这件斗篷几乎就能毁了她的所有气场。

  “要不您脱下来,我再改改。”巫侍钟尧跟在后头左看右看,满心的不舒服。他总把巫女见山的饮食起居当成自己的责任,但凡差了一点,都觉得是自己的失职。

  巫女见山倒是没那么多的讲究。她扯了扯头上的帽兜,把脸遮得更严实了些,而后回头拉住钟尧的手,“不过是件衣服,穿两天就换了。不用这么上心。”

  “您不是对姬武很是看重?前几天还说有机会要招降他。他现在好容易被俘了,咱们总要威严些,多几分气势,才好降服他。”钟尧跟在后头絮絮叨叨,锲而不舍地想要把这斗篷的下摆往上提一提。

  “前几日是前几日。现在我只想杀了他。”巫女见山一想到梦里的场景就没来由的心慌。大祭司去世了。她走的时候,身边只有零星的两个人,外头倒是站着巫女闲安,可她手里端着的药汤却闪着诡秘的绿色。就算大祭司不死,她也准备要下药毒死她了。

  “您又看见什么了吗?”钟尧听着巫女见山的话就觉得不对。傍晚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饭她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醒了之后一个人坐了许久,什么话也不说,直到一盏茶前,突然又拉着他来看姬武。这恨恨的模样,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杀了他。

  “……没有。”大祭司的死讯在白塔众人的心中可比皇帝的死要严重多了。没看到尸体,不曾得到传讯以前,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预言妄判,也不会随便传播出去。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不在上京,朝堂又不安稳,人心最是浮动。

  “是我多嘴了。”钟尧跟着巫女见山多年,一看她这模样就猜到了些许。应该是跟大祭司、白塔、或者整个巫女一脉有关,否则她不会停顿这么久。这些事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小巫侍该知道的,知道太多了,反而不是好事。

  巫女见山没有听清钟尧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大祭司的事儿。大祭司要是不在了,正好赶上林诗继位的时候,为了安定民心,消息一定会秘而不宣。但大祭司去世的消息传不出去,巫女闲安就无法再进一步,也没法劝说旁人支持她。

  可要是大祭司和先帝的死讯双双传出来,必定会上下不安,引得他国瞩目,到时候,就算是如今联姻在即的陈国也会倒戈相向,趁着巫雪国内斗,在边境咬下一口来。

  国之大事,虽能窥测得些许轨迹,但其中变数颇多,也不是自己一时半会儿就能想明白的。倒是大祭司身边的人,等到回去的时候,应该也见不到了。巫女闲安可不会好心留下大祭司的巫侍,多半是要跟着殉葬的。

  “我会好好活着,好好护着你的。”钟尧还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中,忽然见牵头走着的林诗转过头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巫女见山是怕她死了要连累自己殉葬,这才如此。

  “那我就靠着大人了。”钟尧闻言一笑,握了握巫女见山的手。依旧冰凉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