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武被囚困的帐篷里透着点点的光亮,都是顺着帐篷中破损的缝隙落下来的。他的锁骨被铁链穿过,双手双脚都以一个不可理喻的姿态扭曲着,踝骨的连接处带着点点的血迹和森然的白骨,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折断了。

  巫女见山进去的时候,他正双眼无神地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也没有丝毫的反应,继续动也不动,懒瘫地躺在地上。

  巫女见山也没有先开口的习惯。除了上京城中有限的几个人,她很少被无视。因此也毫不客气,走过去对着姬武的伤口就是一脚。

  “唔”姬武闷哼了一声,生生把那口惨叫压了下去,终于抬眼,往巫女见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巫女?”姬武的表情很是狰狞,也许他本想做出轻蔑的表情,但伤口的痛楚叫他忍不住破功了。

  “巫女见山。”巫女见山拉开帐篷,叫外头的月光透进来。捉拿姬武的时候她正好不在跟前,便未曾见过,之后收拢乱民,修整道路,倒是此时才看见姬武的样貌。

  鼻梁俊挺,双目深邃,一张脸生的丰神俊朗,就算身陷囹圄也无半点颓唐之气,反而多了几分落魄风流。只见他一眼看来,这破陋至极的帐篷立时多了不少光彩,连钟尧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担忧地看了一眼巫女见山。

  巫雪国女子彪悍,见到俊秀男子不吝赞美追求,巫女见山最初肯救钟尧一命,就是因其长相俊秀,举止文雅,令人心折。

  “听说过。本来以为又是一个装神弄鬼,闯出名声的傀儡人,没想到是我大意了。”姬武上下打量了一圈巫女见山,看起来和被他烧了的巫女没什么两样,都是被浓浓的黑色挡着,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这位巫女见山看起来更加年轻瘦小一些,斗篷都拖了地了。

  “不算大意。巫女里本就有不少名不副实的,若是换了一个,未必不能胜。”人的相貌果然能影响旁人。巫女见山觉得自己被他这么看着,说话的声音都与以往不同。果然是美色误国,不可轻耽。

  “果然是巫女见山,换了个人来,都不一定敢说这话。也是,这一身呼云唤雨,踏脚天崩的本领,旁人也只能望尘莫及。”姬武摇了下头,不小心牵动伤口,不觉又抽动了下嘴角,皱起了眉头。

  “田岐虽然易守难攻,道路崎岖,但到底不过弹丸之地,你们胆敢反叛,朝廷必遣大军围剿。就算是没有我,你们刚经历了天灾,大军围困之下,也坚持不了多久。我来此,只是为了巫女正名立威的。”巫女见山想得更通透,举一国之力征伐一地,两者强弱悬殊,结局总会差不多。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天生好运,就能扭转乾坤。

  “这话是实话,但旁人却未必会信。”姬武摇了摇头,“奇袭你们的队伍久去不返,我就觉得不好。因此在这一线天布下重兵,亲自带队,就怕人少了,再叫你们偷得空隙逃出去。没想到,竟然赶上地龙翻身,还是功亏一篑。不过,要是没这么巧,没有地动,你们又有什么法子,来过这一线天呢?”

  “没法子。只能硬闯。”巫女见山摇了下头,“其余的路我们都探了。一处悬崖,一处断桥,还不如这个地方宽阔些。若是一击不成,只能围着重兵防守,不叫一粒粮食运进去,然后寻各处水源投毒,把你们逼出来。”

  “若是外头安稳还好,若是要与旁国作战,恐怕就会松懈。”姬武不敢动弹,但眼角眉梢写尽自傲。只要拖下去,自然会有变数。

  “不错。因此我才来了。”巫女见山看出姬武的得意,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如今身败,沦落成阶下囚的事实。

  “看来果真是命定。无法强求。不过,”姬武一抬右眼皮,目光锋利,“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运气这种事儿,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到时候,无论你们在白塔里折腾出多少机关都会像我们今天一样,终究逆不过千军万马,也再蛊惑不了百姓的心。”

  “我正要问你此事。我观你言行,也算是个有识之士,为何非要聚众叛乱,铸成大错。”巫女见山心中早有疑惑,“是此地官吏暴虐,还是白塔中有人贪婪,施骗敛财,才逼得你们不得不反?”

  “难道就不能是我贪好权位,想要做皇帝吗?”姬武挑着眉,冷冷地看向巫女见山,“难道巫女大人不曾看过田岐的县志?此地原本就没有女子为尊的旧例,风俗也与巫雪国大不相同,根本就与巫雪国毫无干系。不过是因为离着巫雪国近一些,正好遇上个好大喜功的皇帝,才将田岐吞并。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倒好似理所应当是你国疆土了。”

  原来如此。巫女见山点头,如此倒也说得通了,“是我狭隘了,男子生出野心也是该当。”

  “成王败寇罢了。”姬武听见巫女见山这恍然大悟的语气,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刚才憋在心中的气也瞬间消散。此去田岐,再无险地。就算是设伏,也抵不过重兵,况且此次精锐尽出,败局已定,他也不希求能活命了。

  “你要何时杀我?”姬武问。

  “不急,拿下了田岐就用你祭天。”巫女见山叹了口气,“早日解决这儿的乱子,早日回京。”

  “难道上京出了事?”姬武立时听出了巫女见山的未尽之意。

  “算是吧。”巫女见山怜悯道,“若你这乱子晚上一个月,来此的巫女就不是我了。”

  “不。”

  巫女见山走出去好久才听见身后姬武不甘怒吼。她本应生出些捉弄人之后的开心来,但嘴角一动,眼睛里却留下泪来。

  梦呓

  

  夜半,巫女闲安卷着铺盖住在里,就在大祭司上头的屋子,隔壁就是巫女见山的住处。白塔里潮湿阴冷,被子都湿湿的,带着雾气的沉。巫女闲安睁着眼睛,瞪大了望着照进室内的月光,一点睡意也没有。

  “扑扑扑”

  门口传来轻轻地声音,似乎在敲门,又似乎只是轻拂,那畏缩的样子好像是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的事情巫女闲安倒并非第一次见,立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披着个衣服直接开了门。门一拉,外头那个靠着门的人身子一斜,整个人差点倒进来。

  “是你?”竟然是一直诊治大祭司的巫医。巫女闲安防备地皱了下眉头,她来干什么,是来给自己挖坑的。

  “大祭司去了。”巫医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句,身子畏缩地靠在角落,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外张着,生怕旁人路过看见,发现自己和巫女闲安说过话。一时也没察觉到巫女闲安戒备的神色。

  “是大祭司吩咐的?”巫女闲安立时沉着脸快速问了一句,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巫医,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来。当然,什么也没有。

  巫医先是疑惑地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巫女闲安的意思,立时有些委屈,又有些哭笑不得,最后摇了摇头,面上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巫女闲安许久,“大祭司死了,秘不发丧。我深夜来此也来只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真正安排给你报信的人是觋师寒江……算了,我说什么你也不一定会信,就当我今晚没有来过。”

  “等等。”不管怎么说,有人来示好,总不能把人退拒在外。巫女闲安一把拉住巫医,通身摸了摸,而后从脖子上拽出一个金莲吊坠来,递给她道,“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只是个信物。等我做了大祭司,总要把上下整顿一番,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人。无论何事,我都会想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