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下夜半无人的时候太过寂静空旷,但是人的喘息声都能发出巨大的声响,更何况这般撕裂的动静。巫女闲安立时站在原地,四下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来,慢慢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又惊醒了似的,猛地一个回头。

  身后依旧是空荡荡,一片漆黑,什么动静都没有。但巫女闲安做贼心虚,还是不放心,特地往回走了几步,四处角落都用手上的火光查探了,确定没有一个人,这才举着蜡烛,继续往前走。

  巫女见山在听闻田岐叛乱之后,特意去了一趟巫山,然后这些东西就被运到了上京。虽然巫女闲安不知道大祭司和巫女见山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这些被土埋着的东西,多半又是巫山那些觋师新做出来的玩意儿,奇淫技巧,仿照天相。不过是用来欺骗百姓,蛊惑人心罢了。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巫女,又哪有那么多的灵异之人。不过都是凭借这些东西罢了。

  巫女闲安虽然鄙夷,但还是弯下腰,掸了掸上边的土,准备细探究竟。可正当她摸到最上头的一个铁片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巫女闲安,大祭司找您呢。”

  “谁?”巫女闲安猛地听见动静,身上的神经立马绷得死紧,转过身后却不曾看见一个人影,直到重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一下下传来,她看清来的人到底是谁。

  原来是觋师寒江。一个长着鹿眼,看起来天真稚嫩,但眼角已经开始生出皱纹的男人。

  “原来是你。我说谁敢假传大祭司的话,还想把我骗走。”巫女闲安冷冷一晒,蜡烛发出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如玉般净白而修长的脸颊,还有一双凌厉狭长的眼睛。

  “我可能是骗您,但巫侍祭呢?”觋师寒江往前走了一步,顺便侧了下身,露出他身后的巫侍祭来。若是齐承墨在这里,必然一眼会认出,这位巫侍就是大祭司身边拦着他不让进,并带着他去白塔顶层,最后狠狠得罪的那个。

  “大祭司确实有话要对您说。”巫侍祭端着一张笑脸,但所有人都并不觉得他因此会很好说话。白塔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巫侍祭伸手了得,出手如电,曾经在战场上接下过敌军将领射来的箭矢。不过他常年跟在大祭司身边,很少出手,也少离开。

  “好。”巫女闲安没说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也没问他们是否监视了自己一路,只是点点头,被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夹着,几乎是被押送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你来了。”大祭司的屋子里燃了好几盏蜡烛,床头也挂了夜明珠,把屋子衬得温暖又亮堂,连大祭司的脸色都跟回春了一般,红润润,多了不少的生气。

  “大祭司。”巫女闲安半点没有被抓包的自觉,见大祭司咳嗦还上前一步,帮着抵水递布,自然而亲切,“都说您身体不好,但我倒觉得,每次见您,您这精神都比上次好多了。相由心生,想来用不了多久,您这病就会好了。”

  “我这身体要是好了,岂不是要耽误你们这些孩子?”大祭司半点不受奉承,直直便怼了回去,“要是巫女见山说这话倒是还有两分真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真当旁人都不知道?说实话,小小年纪,像你这么有心眼的人,我见的不少。能成为巫女的,也只有你一个。你怎么成为的巫女,真是半点缘由都不知道吗?”

  “大祭司说笑了。若我不该成为巫女,自然走不出迷踪森林,早死在里头了。能出来,就是上天的旨意。这话,还是上一任大祭司亲口当着众人承认的。”巫女闲安半点也不后退,甚至理直气壮,“无论我是跟着谁,用什么法子出来的,只要活着出来了,就是巫女。”

  “上一任大祭司……”大祭司看着巫女闲安那张肖似上一任大祭司的脸,忍不住又咳了出来。玄女闲安是上一任大祭司女儿的女儿,趁着年纪小,特意安排着和巫女见山一起去的迷踪涉林,通过了巫女试炼。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再来一次,巫女见山能从迷踪森林里走出来,而巫女闲安,就不一定了。

  “可惜了。巫女和皇室不同,并不世袭。”大祭司擦了擦嘴,摇头苦笑一声,“也不论才干。”

  后一句话刺得巫女闲安心脏疼。她垂下眼睛,声势终于弱了下去,“我知道。”

  “所以才强求不得。”大祭司抬起头,咽下了刚才倒流进嗓子里的血。有点咸,也有点腥。她顿了顿,面色不便地道,“尤其是陛下。她心机深沉,寡恩薄义。是个为了权位,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的人。和她牵连,无异于与虎谋皮。当初第一代巫女聪慧过人,又被上天钟爱,且被戾帝背叛,戳瞎双目,此骨锁筋,囚与白塔。咱们这位陛下,虽然狠厉上不如戾帝,但对权势的看重却半点不少。你看她现在喜欢三皇女,可最开始,她对太女也是给予厚望,甚至用自己的二女儿做她的磨刀石,磨砺她善良的心性。要不是巫女见山说话不慎,叫她知道了天机,性子软糯的三皇女也不会叫她看上。”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所求的,也不是与陛下争锋。等到三皇女继位,我自会将白塔发扬光大。陛下到底年纪大了,熬不过年轻人。”巫女闲安终于抢过了话头,敛目道。

  “她恐怕不会许你死在她之后去。毕竟她的先祖,就是第二代巫女。”

  提早

  

  巫雪国太女与陈国四皇子的大婚庆典在入秋的前一日。那一天依旧闷热的厉害,蝉鸣声都微弱了不少,前一天的时候,齐承墨终于名正言顺地回到了驿站,准备大婚。这可是前世没有的待遇,但他身边和驿站周围依旧密密麻麻塞满了东宫的人。

  那一晚驿站里灯火通明。齐承墨在傍晚的时候就倒掉了巫医送来的药茶,叫白术假装自己,躺在床上,然后悄悄换了一套仆役的衣服,跟着来往进出的下人混出了门去。

  他要见一见二皇女。

  二皇女因为太女大婚,两国联姻的大喜事,被大赦出了宗人府,依旧软禁在原本的府邸中,派了禁军看管。齐承墨顺着陈国使臣给的地图,偷偷溜到二皇女府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门外一队禁军披着整副甲胄,肃穆而过。等这一波禁军过去后,门口守着的人似乎又多了几个,府邸门口的灯笼也依旧明亮得厉害。

  硬闯动静太大,要从正门进还得查验身份。齐承墨手里倒是有白术从东宫偷出来的牌子,不过混进去的可能不大,还是悄悄摸进去安全。不过,爬墙这事儿还有些门道。听说巫女曾经给各个贵胄府邸施过咒术,令边墙滑不留手,难以翻过。当时齐承墨一听一过,还附和着点了点头,觉得多半是因为刷漆和上头瓦片的缘故,甚至想学一学,但没想到这些东西先一步被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齐承墨凑到一处墙下,试着往上爬了一下,果然这墙高九尺,上头平滑如镜,最上头的小瓦片精致灿烂,但要是被绳子勾住,掉下来的声音也会很响亮。而且这附近没遮没挡,连颗树都没有,若是正好碰见里头的禁军巡逻,那就真是插翅难逃了。

  怎么办呢?

  正在齐承墨为难之时,忽然听得后头传来车轮响动。他回头望去,只见一辆马车自街角慢慢行来。那马车前头挂着两个八角宫灯,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陈”字,车架豪华,用料金贵,但驾车的却是个瘦小干瘪的小老太太,既无随从,也无护卫,和这马车的形制半点不符。

  是陈家小公子。齐承墨很快就想起她们这段爱情故事,立时身形一矮,运足气力,如燕子一般滑到马车下头,扒住马车底下,凝神屏息,准备一起混进去。这府邸可不小,总不能让人家小公子一步步走进去。

  马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没有被难为,检查也很马虎,放行的很快。齐承墨扒着车底很不舒服,一进门就想跳下去,不过随即他便听到周围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透过车底,他能看见这是一队禁军路过。之后,不过短短的一炷香内,他们就碰到了四五次禁军,似乎他们的巡查都是毫无规律的。齐承墨睁大了眼睛,等到车越走越慢,经过一处枝繁叶茂的树旁时,他方才滚下了车,悄悄尾随其后。而后眼看着马车停下,从里头钻出一个少年,独自提着食盒,进了一处只有四个人把守、围墙低矮的小院子。

  “你怎么还在?不是说了,要你出城,等到明晚尘埃落定了再回来吗?”院子中唯一亮灯的房间里,二皇女正在计算最后的成败。她曾经细细算过,没有陈老将军的人马,他们就是必死之局,但有了她们,胜败也不过是五五之数,所求不过是一个“快”字。

  “要是你们胜了,我自然不用走。要是败了,走到哪里也会被捉回来。不如就在家里等消息。我一向锦衣玉食惯了,真要隐姓埋名,过苦人家的日子,恐怕还真是难为我。”少年的眼睛圆圆的,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笑,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他一直被陈老将军护着,没受过什么委屈,整个人像一株挺拔的小树,总是昂着个小脑袋的。骄傲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天真,叫人忍不住想在上头揉一把。

  二皇女也没忍着,直接走上前去,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