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齐承墨前世见过。不过那个时候,他和林诗的关系冷如坚冰,孙无忌也远不如此时低调,穿了一身墨绿的拖地袍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工人,架势摆的好像是林诗的房里人。其实根本连床都没有爬上去,就仗着老资格,靠宫中的女官帮衬,靠着暧昧不明地摆架子过活。

  这种人,自然不在齐承墨眼里。他说出的话,自然也入不得耳。

  “四殿下,这水里是西边新送来的果子干,叫做葡萄干,味道极甘。您别看它煮前干瘪,等泡时间长了,鼓起来,浮到水面上,就跟新摘下来似的,一个一个,圆溜溜的呢。”孙无忌的样貌不错,起码在齐承墨的眼里确实还好,否则也不会自矜自傲这么多年。但也不知怎地,林诗就是不喜欢他这长相,顺带着,也不喜欢人。

  “嗯。我护卫白术如何了?听说中毒不深,巫医也看过了?”齐承墨没心思吃葡萄,而且这葡萄泡完水也并不如新鲜的好吃。再过几年,等巫雪国的大军打通西域,这东西也就不如现在这般金贵了。

  “是。巫医昨儿就给白护卫看过了,今早又去上了药,听说人已经醒了,只是半身麻痹,不能前来伺候,要恢复如常还得十几天,因此才叫了小的来。”孙无忌对齐承墨的冷淡早有准备,他来这儿本也不是为了讨好这个别国皇子的。

  “本来,鱼素大人是想与太女殿下禀报此事,再多安排几个人来服侍殿下。但太女殿下一直在与东宫守卫、左禁卫副都统卫卿大人说话,打断不得,因此才耽误了。这位卫卿大人,可算是青年才俊,小小年纪便军功卓著,颜色更是极好。太女殿下向来喜欢他,平日说话也比旁人更多些亲近。大家都说,这位卫大人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殿下收入宫中……”孙无忌的嘴巴巴地说个不停,但齐承墨半点也没听进去。

  卫卿是林诗的心腹爱将,就算不入宫,也不耽误两人相交,最多也就是差个名分而已。齐承墨只是在想,林诗和卫卿说了半天的话,必然不会是谈情论爱,多半是在商讨如何处置自己带来的人,以及,整顿东宫。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了。

  “能帮我请巫医前来吗?我这心口疼了许久,想问问他。”齐承墨打断了孙无忌的滔滔不绝,皱着眉头,吩咐了一声。

  “是。小的这就去请。”孙无忌自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叫齐承墨多心了,心里暗自得意,有心等着两人争宠,自己坐山观虎斗,再在林诗面前表现一番,搏个前程。因此也生怕齐承墨身子不好,忙忙去请了巫医。

  “小人,见过四皇子殿下。”这巫医依旧是声若洪钟,开阔爽朗。行了礼便一撩袍袖,坐在一旁小凳子上,伸手去切齐承墨的脉搏。

  “我今早起来后觉得空气沉闷,心情郁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食欲不振,半点不想吃东西,看见了药更是半点也咽不下去。听说白塔中有一味安神香,去朝拜的人闻了都静心宁气,心神俱往,甚至要请回家中,燃烧熏染。不知,巫医可带着这香?”齐承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直直望着巫医,真诚求肯,任谁人来了都只能觉得他一片赤诚,猜不到旁的。

  “您说的是神香?这东西倒是不难弄,不过小人来的时候并未备着,宫中又有宫中的香,平日里若无大事,也用不着这个。其实若是您想要,只吩咐人去库房里寻就是。白塔每年都会送神香给东宫,您既然休息不好,多闻闻,总是没什么大错。”巫医哈哈一笑,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跟着强凑过来的孙无忌也没把它当一回事。太女林诗与巫女见山向来要好,白塔与皇家也是渊源颇深,东宫库房里早已堆了一堆的神香,平日里太女不用,陈国皇子喜欢,用上一些也不是难事。

  “果真是陈国皇子来要的?”鱼素听闻库房被开,急忙就赶了过去。听孙无忌说了缘由之后,又觉得这事儿哪里蹊跷,可到底是哪里蹊跷,又说不上来。

  “可不是。鱼大人,我们能走了吗?”孙无忌见鱼素一脸纠结,不由上前道,“您别多想了。这事儿简单得很。昨儿殿下与巫女关系好,那个陈国皇子昨天是亲眼所见,他今儿开口要这个,说不定就是想投其所好,多学学我朝的风俗人情,叫殿下刮目相看。您说,您一个女人,哪知道这些小心思,可别是又想多了。”

  “陈国与我们风俗不同,皇子皆要参政议政,平日也要上朝问事。我总觉得,他不会平白问这些东西,一心耍小心思争宠。”鱼素摇了摇头,想不通就不想了,“你可与他说了殿下与卫卿的事儿?”

  “我点了点他,依着我看,他已经是明白了。要不也不会故意闹这一出。等着吧,等殿下一回来,必要来看他。到时候,就有他施展的地方了。”孙无忌说到此处撇了下嘴,“可惜咱们不是个病美人,否则一天病上三四回,什么也不用干,软软地往榻上一倒,殿下的心就跟着揉碎了。”

  离间

  

  今日无朝会,林诗直接去了内阁。内阁事多,人少活多,天气又燥热,个个都满头大汗,送了冰也不够解暑,连带着口气都冲了不少。

  林诗一进去,这人人的动静立时都小了不少,个个含着汗、闭着嘴,满身的拘束,连翻东西磨墨都轻了不少。内阁领事的林丞相见此,照例把林诗迎进了内殿,免得这外头人人憋闷,谁呆着都不舒服。

  “和陈国合军攻打杞国之事,内阁可议出了什么结果来?由谁领兵?由谁督运?可派了人去白塔,算日子?算凶吉?”一进内殿,林诗就问了话来。陛下给她指婚,和陈国联姻、之后合兵互市等诸般事宜,也都因此落到了她的身上。

  “去白塔算日子都不急。只是这领兵之人如今还悬而为定。您也知道,陈老将军上书,举荐麾下骠骑将军雱援担任统帅,复议者甚多。然,太傅也上了一本奏疏,举荐的是右禁卫都统,孟沛。”林丞相虽也姓林,但与皇室并没什么血亲,倒是长辈中曾出过巫女,做了祭祀,但后来也没落了。算起来,她也是陛下一手提拔,培养到如今的。

  听见林诗的问话,她也不敢隐瞒。自从二皇子和陈老将军家议亲,两人便划作了一派,而临时号身为储君,总要谨慎,因此冲锋在前的,这就成了她的老师赵太傅。两派相争,陛下又没个旨意,好似是故意让二人相争。倒是林丞相夹在中间,都得罪不起,颇为为难。

  就像这一次,即便她心里早认定林诗是明知故问,还是恭恭敬敬回了个清楚。然后等着林诗以储君身份力压孟沛为主将,二皇女不服,最后又大闹一场,整个上下。

  “二皇女呢?她没上书要去带兵?前些日子围猎,她还说要领兵杀敌,开疆拓土,保家卫国。”林诗没理这个,翻了翻奏章,随便提了一嘴,没想到对面的林丞相还真低下了头,没有答话,竟是直接默认了。

  “难道她真上书了?”林诗诧异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她平日总觉得二皇女胡闹鲁莽,但也没想过她竟然真要上书带兵。自家这二妹,往日里对储君这个位置念念不忘,总觉得可以自己可以一争,关键时候,不坐镇上京与自己针锋相对,反而要外出领兵,把京城空给自己。

  也许是二皇女觉得陛下壮年,不会轻易出事,方才敢远离京城。真是半点也不怕陛下“病逝”,也不怕自己切断了她的粮草军备。

  “举荐人选之事,最终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不过二皇女的奏疏,还是不要单独拿出来,就放在其余请命沙场的人上头,彰显个报国之心也就完了。她也快成亲了,这时候离京,岂不是要把人陈家小公子独个儿抛在京里。”林诗摇了下头,不知二皇女是真痴还是假傻。除了二皇女与陈家少爷的婚事,巫雪与陈国的联姻也是一件不该错过的盛事。

  “是。”林丞相其实心里更偏着陈老将军举荐的人选。虽是门下裨将,但出身边疆,又在禁军中历练过,虽然年轻,但论战事,却比右禁卫都统更加老练。

  林诗去内阁转完了一圈,便去了太傅府中,顺手告知太傅,咱们的人希望不大。

  “所以殿下准备,不争此事了。”太傅历经三朝,曾是陛下侍读,在林诗被封为太女之后又做了林诗的师傅,算是天然的一党。

  “不争了。雱援素有威名,又是边将出身,熟悉局势,比久在京畿驻守的孟沛更好些。况且我听说,她为人圆滑,长袖善舞,与上上下下的关系都不错,就连随军的巫女写信都盛赞过她。着实难得。”林诗把吏部的履历递给太傅,里头夹了两封巫女见山送来的信。

  “白塔里的巫女狡诈,殿下与她们还是离得远些好。”太傅看着白塔专用的茜雪纸,脑子就嗡嗡疼得厉害。

  前些年北地大旱,巫女照例登台求雨,旁人倒还罢了,那巫女见山刚插了香,便见狂风乱作,雷电轰鸣,立时下起雨来。巫女见山的名号自此打了出去,都说其得天眷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陛下对此甚为忌惮,偏偏自家殿下,还和她来往个不停。

  “太傅放心,我知道轻重。”林诗点头。和她交好,除了两人性子相投,更多是因着彼此的身份。一个众人口耳相传的下一任大祭司,一个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她们两个站在一起,才能叫人愈发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唉!”太傅一看林诗敷衍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话是白说。不过,“领兵之人咱们不争,那督运粮草的呢?这可是能掐着大军脖子的关键之人。”